修長的手指撫摸著他的發跡,冰涼的,手勢卻很溫柔:“放心,我在。”
“我知道。”林言把玩著蕭鬱腰上的絳紅絲絛,撲哧一聲笑了:“這條命留著給你,別讓我死在別人手上。”
林言把臉埋在蕭鬱胸口,這話放在一個月前他肯定以為自己腦子出毛病了,但現在說出口卻很是認真,好像那鬼說讓他放心他就真的能放心了。他本能的察覺最近發生的事情遠遠不止巧合那麼簡單,就好像一個編製好的套索早已經放在路上,隻等他無知無覺的走到繩圈中心,再被一隻看不見的巨手猛地收緊。莫名盯著他的小女孩,死去的神婆,被安排好的實習和執念的鬼魂,車窗外的遊玩的人群緩緩散去,林言抱著蕭鬱的腰,忍不住想道,即便他真的掉進了一個不可預知的陰謀,總有些東西是可以抓緊的吧。
他其實知道有一個問題是他們之間無法解決也無法調和,他小心翼翼的迴避,那鬼也第一次做出讓步,林言長長地歎口氣,掙紮著直起身子,往右打方向盤將車從停車區緩緩開出去。
還有時間,以後再想吧,林言在心裏說。
阿顏住的樓道一如既往的昏暗,上次來時看到的蜘蛛網又結的大了些,一隻圓鼓鼓的灰白蜘蛛正吊在下麵撥拉著八條長滿絨毛的腿,蛛網下麵的破自行車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堆大號寫著減肥茶廣告的紙箱子。
阿顏這次沒點根蠟燭裝神弄鬼,客廳亮著燈,給林言泡了杯苦丁後阿顏借著燈光仔仔細細查看那張黑白照片,麵色凝重起來。
“感覺不到另外的東西,按說再弱的鬼也有陰氣,但你說的我完全看不見。”阿顏奇怪的檢視林言周圍的空氣,又低頭研究照片。
“自從蕭鬱出現我也沒再見過她,今天是第一次。”林言指了指身後的鬼魂,不好意思道:“他叫蕭鬱,好像沒跟你說過。”
不知道為什麼在別人麵前提起他的名字竟有點緊張,林言連忙咳嗽一聲做掩飾。
“蕭、蕭鬱,已經能想起自己的名字了。”小道士低聲自言自語,打開櫃子掏出上次驅鬼用過的紅漆大筆和盛朱砂的玻璃瓶,擰開瓶蓋,停頓了一下:“遇見你說的小女孩時他也在?”
“不在。”林言迴憶道:“那家店的門上掛了個辟邪符,他沒辦法進去。”
“掛著辟邪符會有鬼,是什麼樣子的辟邪符?”
林言憑著記憶用手機塗鴉板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圖案,像個變形八卦,下麵一串龍飛鳳舞的符號用塗黑的方框代替了,小道士皺眉研究了一會,肯定的說:“這、這是專門驅鬼用的,這東西貼在門上再厲害的鬼也進不去。”阿顏細長的手指點著照片中林言腳邊的一團灰霧:“跟我想的一樣,這不是鬼,是咒。”
“咒?”林言抱著杯子迷惑道:“電影裏演的詛咒?”
阿顏從桌子下麵拿出黃紙,朱筆蘸著朱砂粗略寫了道符,用打火機點燃了在林言左右肩膀和頭頂各點了一下,皺眉道:“不、不是,咒是一種由人操作的邪術,比如南洋降頭和苗疆蠱術,通過蟲蟻,替身,甚至鬼魂來傷人害人,它跟我們道術不一樣,道術隻針對鬼,而咒針對人。”
黃紙的火苗掠過林言肩頭時明顯增大了,發出細小的劈啪爆裂聲,小道士把黃紙在手中使勁甩了甩吹熄火焰,奇怪道:“用相機對自然形成的鬼魂拍照不可能拍出灰影,那小女孩應該被人用某種方法禁錮起來做成咒術,我幫你去去晦氣,碰、碰見這種東西很不吉利的。”
“林言哥哥你最近得罪過什麼人,怎麼有人對你下咒?”
林言喝了口茶陷在沙發裏苦笑著搖搖頭,他突然想起二仙姑說過的話,那小女孩被人關起來怨氣深重,那時以為她信口胡謅,沒想到竟有七八分可信,可惜人已經死無對證了。
死無對證?林言詫異的迴望了一眼蕭鬱,如果人死了都可以有魂魄……
“阿顏。”林言一把攥住小道士細瘦的手腕,沉聲道:“人死了還能說話麼?”
小道士楞了一下,唇邊浮上抹笑意,視線在天花板盯了一會,輕聲說:“不、不一定,有些死的時間短可以,久了就不行。”
“不到一個月。”林言把茶杯重重磕在桌子上,濺出的水在黃紙上氤成一個個小圓斑,“我想招一個人的魂。”
小道士若有所思的摩挲著朱筆的筆桿,猶豫了一會:“我、我試試,一個月應該還沒來得及投胎。”
客廳燈光暗淡,整間屋子浮動著淡淡的藥草香,置身久了仿佛與正常世界越離越遠,林言掏出手機盯著明晃晃的屏幕想找到點人氣,通訊錄一條條往下滾,一條短信突然跳了出來。
“有消息了,我叫秘書再確定一下,明天給你答複。”
發信人是周一開講座的文件夾教授。
28、仙姑
在南方某些偏僻的山區,苗疆女子用陶罐和經血飼養百種毒蟲,封口放置於陰濕之地,施以術法,白日之後毒蟲自相殘殺,剩下最後的一隻叫做蠱,用蠱做成的咒術能讓情郎一生一心一意,也能讓仇家夢魘,瘋魔,甚至死亡。養蠱女子獨來獨往,常對空氣喃喃自語,路人避之不及。
南洋降頭,尋找剛死的嬰胎熬出屍油澆於木偶,以人血供養放置於家中,囚禁其中的嬰鬼可保家宅興旺發呆,但施咒者本人必遭報應,也有在木料上刻生辰八字詛咒他人致人兇死。
咒術興盛於明朝,東廠閹黨作亂,大臣相互舉報,乃至於不敢大聲說話,每日以眼神交流,而咒術就作為道術的分支發展壯大,用以報複政敵。阿顏說用於驅鬼救人的道術日益沒落,邪術卻經久不衰,不可不說是道派發展的悲哀了。
周六上午天氣晴好,陽光明媚但還不到毒辣的程度,遠山青黛在藍天下默默無語,鄉間林蔭小道中一輛黑色a4快速穿行而過,揚起一地煙塵,路邊一隻昂首挺胸的白鵝被汽車驚動,拍拍翅膀伸著脖子往籬笆後麵躲去。
汽車在村子西北角的一戶農家小院停下了。
院中一棵高大的蜀子樹伸展著茂密的枝條,看起來格外生機勃勃,相比之下整間院落卻奇異的呈現出頹敗的氣息,一口水井被磨盤覆蓋了,石子鋪成的小路長滿野草,三間土坯房大門緊閉,遮蔽門窗的稻草簾落滿灰塵。
一切都跟一個月前大不相同,林言記得上次來時這裏養著母雞和兔子,穿藍花布的神婆正跪在蒲團上閉目養神,小院中到處充滿了鄉土的神秘氣息。而現在的院子給人一種屋主早已離去多年的荒蕪景象,實際上後山的新墳剛剛建好不足一月。農村人深信生人居住的房屋有神靈保佑,幾十年如一日遮蔽風雨,而一旦屋主辭世,神靈也就跟著離開,因此空屋無人常常不到半年就倒塌損毀。
“仙姑在時村裏孩子生病發燒,大人撞客中邪,小年輕娶親掐算八字都找她,要錢要的多,算的也挺準。”村長夾著煙說。
這個村的村長跟尹舟母親相識,聽說尹舟帶人憑吊二仙姑,特意等在村口迎他們,從村頭到二仙姑家一共十分鍾車程村長連抽了四根煙,尹舟被熏的直擠眼睛,林言和小道士則每隔半分鍾把腦袋扭向窗外透一口氣,明明煙熏火燎的車裏隻有村長一個人嘮叨不停,林言卻簡直能看見三人一鬼的吐槽像旦幕一樣從車頂唿啦啦飛過。
如果鬼也會吐槽的話。
林言從小道士隨身的包袱中找出一卷香火點燃,將香爐放在土屋門口,恭恭敬敬的拜了一拜。
“上次我們走後沒多久仙姑就出了事,早該過來上柱香,學校的事多就耽誤到現在了。”林言撣了撣稻草簾子,積存的灰塵落了他一頭一臉,“咳,咳咳,這裏,這裏沒人管麼?”
“哪兒有人管,你們城裏小娃不知道,幹這一行都是老天讓拿福笀換飯吃,仙姑二十來歲出來,不到十年家裏漢子跟倆兒子都死了,就剩她自個兒,這不連她自己也沒保住。”村長把發黃的條紋襯衫往褲子裏塞了塞,“甭覺得膈應,村裏每出個仙姑都脫不了這下場。”
“走,走,你們幾個不是要到墳前看看嘛,我們這不興立碑,都是弄塊石臺子,就村裏人記得住,我帶你們上去。”
日頭漸漸毒辣起來,幾個人各折了根樹枝一邊撥拉草叢提防有蛇,一邊踩著崎嶇的小道上山。農村墳地不像城市公墓整齊,而是各家認領各家的地方,家裏每死一個人就挨著上一個埋,一塊突出的土堆加上塊大石頭就是墳頭,有些年代久遠的甚至連土堆都看不出來了,草叢中開滿了淡藍色小花,一棵棵棗樹長得雜亂無章,走路時需要時刻留心腳下步子才不至於打擾了故人。
二仙姑的墳在一個偏僻的角落,土堆很新鮮,除了一個紮的歪歪斜斜的花圈外跟荒蕪多年的舊墳沒有任何區別。
這場景讓林言有些愧疚,他把一大串紙元寶在墳前燒了,用樹枝一邊撥拉,一邊在心裏默默說,阿婆,你要是還在人世,麻煩迴來一趟告訴我們是誰害你,我們一定還你個公道。
村長拿了林言送的玉溪在遠處蹲著抽煙,林言給小道士使了個眼色,輕聲說:“開始?”
阿顏點點頭,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皺皺巴巴的照片,是剛才在二仙姑家鏡框裏找到的,照片中的仙姑還很年輕,穿著件花棉襖眼神空洞的望著前方。
“現在時間不好,太、太陽太大,山間陽火盛,鬼魂不一定招的出來。”阿顏說著,跳起來抓過頭頂一棵橫出的棗樹紙條,將包袱中的一張招魂幡掛在上麵,拍了拍落在肩上的塵土,“有照片,有屍骨,嗯,林言哥哥,還借你的生辰八字用一用。”
林言還沒來得及問,小道士已經利索的遞給他一柄匕首,不同於平時用的那柄桃木劍,這把是實打實用金屬鍛造,看刀柄似乎有些年頭了,刃尖在陽光中閃著明晃晃的白光。
“一、一會你拿著這個,可能有點不舒服,但千萬別鬆開。”阿顏囑咐道:“我、我念一句你念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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