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舟撲哧笑了一聲,又覺得這時候笑場不好,趕忙把笑聲在喉嚨裏變成一串咳嗽。
其實阿顏每次講到道術和符咒都不結巴的,林言嘀咕道。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馬上接近正午時分,山裏的小棗樹擋不住火辣辣的陽光,站久了幾個人身上都起了一層熱汗,村長已經耐不住暑熱去附近的人家喝茶了,林言握著匕首站在墳前,用肩膀一個勁蹭流到臉頰上的汗,直希望這次能快點結束。
小道士開始吟誦,那聲音聽起來並沒有實際的內容,但語速緩慢也不算難學,林言攥著刀柄,一句句跟著念誦。誰知口訣念了還不到一半,林言已經開始感覺到不對勁,周圍氣溫開始下降,熱汗凝在後背上,他像中暑似的不停打冷顫,一股陰寒之氣從刀柄傳來,先是手掌的溫度被吸光了,接著是整條手臂,兩肩,從脊梁骨骨到後腦勺後麻嗖嗖的,仿佛手中拿的不是匕首,而是一條在冷櫃最下層中放了一年的凍魚。
頭頂的招魂幡開始動了。
“好冷。”林言倒抽口涼氣,掃視著四周寂靜的山嶺,“招到魂魄了?”
“好、好像找到她了。”小道士猶豫道,“咦……奇怪……”
又念了兩句咒文,蝕骨的寒氣已經蔓延到小腿,林言的上下牙咯吱打顫,從牙縫裏擠出聲來:“阿……阿顏,你確定沒問題嗎……實在太冷了……”
吟誦聲在繼續,小道士斜了他一眼,眼神寒光畢露,林言隻能強撐著斷斷續續跟著念口訣,冷汗一重重從額頭冒了出來。
“再撐一會,魂魄被什麼東西束縛住了,我要把它搶過來。”阿顏咬牙道,一張符紙重重朝刀鋒一貼,霎時寒冷如海嘯一般撲麵而來,林言全身都像被極細的鋼針紮著,疼的額頭都暴起了青筋。
“姓顏的你在幹嗎?!”尹舟見林言嘴唇青紫也覺得不對勁,“這次招不來拉倒,人不能出事,林子,跟著你的那個鬼呢!”
“就快了,別放手!”小道士的臉泛起病態的潮紅,口中飛快念誦咒文,霎時頭頂的招魂幡被風吹得越繃越緊,嗤啦一聲脆響,整片綴著流蘇的布條被橫向扯成兩半,飄飄擺擺的落在遠處的舊墳上。
“沒、沒事……阿顏你動作快點……”林言凍得舌頭都不聽使喚了,他試圖把貼著匕首的手挪到上麵,卻發現皮膚已經與金屬凍成一體難以分開,戰栗從雙手蔓延到小腿,林言往後一踉蹌正踩在墳包的斜麵上,搖搖晃晃的就要往後倒。
一股力量托住他的後背,蕭鬱的聲音適時響起,低沉卻不容許他抗拒:“鬆手。”
蕭鬱的手覆上林言的手背,相比匕首的溫度他的掌心竟是溫熱的,恰到好處的阻斷了不停灌入林言手臂的寒氣,阿顏一瞬間變了臉色,爆喝道:“孽畜退下!”
“我他媽跟你拚了……”林言猛地一閉眼睛,掌心往刀刃一貼,頓時刺骨的涼氣如萬根鋼針從手心直紮到小臂,與此同時身後的寒涼在瞬剎間膨脹,再睜開眼睛時二仙姑並沒有出現,相反,蕭鬱用完全無法抗拒的怪力狠狠掰開林言的手腕,硬生生將那把驅鬼用的利器從他的雙手間摳了出來。
匕首脫手的一瞬間林言像從冰塊中撈出來被立刻扔進火堆,術法斷了,灼熱的陽光舔著他的背,整個人如要化開一樣麻癢難當。然而他顧不上身體的反應,下一刻發生的事情讓林言和在一旁幹著急的尹舟都驚呆了,隻見蕭鬱握著匕首一步步向阿顏逼近,冷到極致的眼睛殺意彌漫,手掌與刀柄接觸時發出炙烤皮肉的呲啦聲響,他卻絲毫不以為意一般,一手拽住阿顏的衣領,另一手將匕首狠狠朝他的左眼猛紮下去!
林言的腦子裏嗡的一炸,下意識衝過去抱著蕭鬱的腰,使出全身力氣把他往迴拖,然而小道士也不對勁,平時的懦弱之氣蕩然無存,雙眼被憤怒燒的通紅,一個翻身掙脫出來,利落的掏出一把朱砂朝蕭鬱猛灑過去,聲音因為顫抖而變了調子:“孽畜就是孽畜,留你不得!”
“操他媽的怎麼迴事!”尹舟看不見蕭鬱,隻見小道士一個人在地上翻滾摸爬躲避一把錚亮的匕首,林言此時也急了,一邊拖著蕭鬱一邊朝尹舟吼:“我他媽怎麼知道,你把阿顏拉住啊!”
他從沒見蕭鬱這麼憤怒過,正午陽光凜冽刺眼,那鬼的全身散發出隱隱青黑之氣,雙手指節爆凸,利爪般的陰白手指抓向小道士的後腦,林言以為自己看錯了,使勁一閉眼睛,那情景卻依然映在他的眼皮上,鬼影佇立的地方呈現出一團青黑,人的位置則是一團跳躍的橙火,糾纏在一起,那捧橙黃光焰漸漸寂滅……
後來他才知道人有陽氣,鬼有陰氣,在精力極端集中之時能夠不被視覺所迷惑而直接感知陰陽二端,是為絕佳道術根骨,他竟在無意之間推開了一扇封閉已久的玄術之門。
但當時的情況卻危機萬分,蕭鬱單手扼住阿顏的脖子,匕首一寸寸割入小道士格擋的手臂,握刀的手與專克邪祟的煞刃接觸而炙烤至黑黃,阿顏的臉則漲成紫紅,眼球往外凸出。林言不敢再有一瞬猶疑,連滾帶爬衝過去把阿顏護在後麵,當啷一聲脆響,匕首滾落到地上。
小道士從厲鬼手中掙脫出來,捂著鮮血流淌的傷口斷斷續續呻吟道:“林言哥哥……仙姑……仙姑的鬼魂被困住了……招不來……”
林言扶著小道士的肩膀,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鹿一樣柔弱的眼神跟施法時判若兩人。“咒術……小心。”阿顏低聲道,林言還沒問清楚到底怎麼迴事,瘦小的身子再支持不住過大的體力消耗,雙眼一翻昏厥過去。
林言和尹舟麵麵相覷,都被這莫名其妙的結尾驚的說不出話來。
29、最近更新
迴城找到醫院時天已經黑透了,阿顏傷的不算重,胳膊上一處十公分長的刀傷縫了針,打破傷風疫苗時醫生一個勁的盯著灰頭土臉的幾個人看,邊推注射器邊數落年輕人幹點什麼不好非天天打架,林言和尹舟在山坡上滾了滿身泥,也不知道怎麼解釋,隻好唯唯諾諾的一個勁應承。
血檢結果出來,醫生說阿顏長期影響不良導致嚴重貧血和血糖過低,需要住院休養,期間不能做體能消耗太大的活動,林言替小道士辦了住院手續,繳完費去房間看他,阿顏縮在床上吊葡萄糖,被子一直拉到隻露出眼睛,見林言進來便紅著臉一個勁道歉。
“剛、剛才是我心急了,師父說術法一旦開始就不能中斷,否則很容易造成厲鬼衝身,山上人少,我擔心出岔子沒法收場……”阿顏神經質的笑笑:“我沒想到你的體質這麼奇怪,林、林言哥哥,你要是學這個肯定比我有天賦多了。”
“看你平時也不怎麼說話,發飆起來這麼厲害,我跟阿舟都被你嚇了一跳。”林言把他受傷的胳膊小心的挪進被子裏,指了指蕭鬱對阿顏說:“先養傷,迴去我替你收拾他。”
小道士的臉又開始紅了,林言捏著手指,迴憶起山上的蝕骨寒氣忍不住打了個寒噤,看兩側的病床沒人,大概都去吃晚飯了,便低聲問他:“今天到底怎麼迴事?”
“我也不知道,招魂術是最簡單的道術,有屍骨和照片,你又是純陰命格,應該易如反掌,沒想到明明找到二仙姑的鬼魂卻帶不過來,好像被什麼絆住了,我一急,就、就……”
林言皺起眉頭:“被絆住了?難不成在投胎的路上?”
小道士的表情嚴肅起來:“不、不是,能找到就說明它還沒去投胎,人活著時很少會靈魂出竅是因為鬼魂把人身當做容器,死後這容器就失效了,簡單的術法就能把它招過來,但今天的情況似乎表示它找到了另一種容器,可能它像那個周錦天一樣附在別人身上,也可能它被人禁錮在什麼地方,來不了。”
“我、我覺得後一種可能性大,我想試著把墳地的陰氣聚在你身上把仙姑的鬼魂引過來,對普通人來說這些陰氣不算什麼,但你的命局陽火衰微,壓不住……差點……”小道士低頭囁嚅了一句對不起,又自嘲的笑道:“不怪那東西生氣,我太莽撞了。”
林言搖頭說沒事,坐在床邊隨手替他剝了個桔子,病房隱約飄著股消毒水味,窗外華燈初上,街道被來往的車流和路燈映成一條橙色光帶。林言心裏像壓著塊重石,最近一段時間跟他沾上的人都麻煩事不斷,先是仙姑,尹舟,再是阿顏,最讓他煩躁的是直到現在他都毫無頭緒,像被蒙起眼睛走夜路,明知危機四伏卻不知道該提防什麼。
向前,後退,抑或站在原地都是錯。
“住院費交過了,安心休息,想吃什麼給我打電話。”林言說,“明天再來看你。”
背後一雙手纏了上來,安慰似的環著他的脖子,鼻尖在他頸窩輕輕的蹭,林言展開蕭鬱被炙烤過似的手心,心疼的放在唇邊輕輕一吻,再看向小道士的視線中便不由自主帶了些疏離。
“阿顏,別叫他孽畜。”林言說,“他有名字,他叫蕭鬱。”
阿顏看著林言背後的虛空發愣,好一會兒才輕輕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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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言把沾了血跡的衣服丟進洗衣機,從昨天在古玩市場買來的一堆成衣裏挑了一套放在浴室的小凳子上,倚在洗手池邊抱著藥箱挑挑揀揀,無奈道怎麼可能有藥能治符咒損傷,又不是哈利波特。
浴室裏蒸汽熱騰騰的,林言剛衝完澡,趿拉著拖鞋從藥箱裏揀出一支雲南白藥,旁邊黑白格塑料簾被嗤啦一聲扯開,那鬼用雙臂撐著浴缸邊緣,一個勁盯著林言看,見他半天隻顧著擺弄藥瓶便有些不耐煩,指節在陶瓷浴缸壁上敲了敲,輕輕的叫了聲林言。
水汽氤氳間那鬼的樣子出奇的好看,鎖骨很深,他輪廓分明的五官也像一幅畫,下巴枕在手臂上,懸在浴缸外的手露出指縫處的焦黑傷痕。林言捏著藥膏捉了蕭鬱的手掌攤平,翻來覆去仔細查看,奇怪是燒傷的痕跡倒比白天淺了很多,燎泡消下去,掌根不算嚴重的部分甚至恢複了平時的樣子。
“沒用。”蕭鬱瞥了眼林言手裏的藥膏,搖了搖頭,“自己會好。”
林言撇撇嘴,把燙傷膏丟到一邊。
“你違規了,我說過我身邊的人不能動,今天要不是阿顏躲的快,命都快被你要了。”林言放開蕭鬱的手,拎著花灑替他衝頭發:“看在光榮負傷的份上原諒你一迴,下不為例。”
“疼不疼?手拿遠點,別碰水。”林言小心的將花灑水量調小,“我以前連養倉鼠都沒養活過,一下子要養鬼,折騰病了都不知道往哪兒送去,聽話下次別跟阿顏包裏的怪東西較勁。”
林言覺得自己有點嘮叨,不過身邊的人倒毫不介意,瞇著眼睛一副享受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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