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互對視一眼,忍不住都笑了,笑的淒愴,連心也微微地疼。
衛生間的門板後兩個人並肩靠著,林言捉了蕭鬱的手,視線集中在天花板的一點,輕聲道:“蕭鬱,我一直想要一個人,一起過 最普通最平淡的日子,陪我躺在沙發上看電視,每天迴家吃晚飯,算計著薪水存款換車,換房子,有結餘時去電影院看一場傻逼美國 片,周末跟我去見爸媽,在允許帶家屬的同學聚會上一起喝醉,在大街上邊走邊大聲唱歌,關上門在家裏的每個角落做愛。”
“我知道你一句都聽不懂,但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所有的願望,如果能找到那個人,我不介意出櫃……”林言強壓住喉頭的 酸澀,“但他不能……不能……”
“不能是死人。”蕭鬱安靜的接下去。
“你喜歡我,你比任何人都喜歡我,但我禁不起你的喜歡,代價太大了……”林言用手捂住臉,他不想讓蕭鬱看見自己狼狽的樣 子,“薇薇的事我不問了,你走吧。”
“看在相處這麼多天的份上,放過我,放過我的朋友。”林言困難的說。
對麵的人長久沉默,仿佛想了很多,也仿佛在說服自己做一個重大的決定。他會答應麼,他會答應麼,林言咬牙等待著,他承認 自己自私,但現在他們互相早成了暗處敵人眼裏對方的把柄,再糾纏隻會在編織好的陰謀裏陷得更深,陌路是最好的辦法。
蕭鬱掰開他的手,冷硬的指尖擦過他的眼角和臉頰,第一次,認真的點了點頭。林言以為他會悲傷,然而那鬼卻是平靜的,像早 已經準備好了一樣,半晌輕輕地喚了聲:“林言。”尾音拖的很長,細細的迴味著。
“我送你下樓。”林言慌張的說。
蕭鬱淡淡的笑了,搖了搖頭,嘴唇在林言額頭輕輕擦過,拉開洗手間的門走了出去。走廊安靜而悠長,那鬼的背影格外挺拔,寬 鬆的衣袂在風裏飄擺,像飛進了一群蓬蓬的白鴿子。
林言靠著牆靜靜看他,越走越遠,一如電影中的疊化鏡頭一般,慢慢消失在背景中,看不見了。
“再見。”林言默念道,從口袋裏掏出那包揉皺的煙,抖著手點著,狠狠的吸了一口。
一連三天,林言每天都來醫院照顧薇薇,小道士則跟尹舟天天出門到她生日當晚後去過的所有地方喊魂,第一天夜晚林言跟去一 次,很像小時候迴老家時農村的規矩,小孩子被髒東西嚇了,便由大人帶著衣服,沿掉魂人走過的路一邊走一邊喊名字,他們相信被 驚嚇時人的魂魄會離體,聽到自己的名字便會迴到衣服上,跟隨喊魂的人迴家。
他對薇薇一直懷抱愧疚,不管是不是蕭鬱做的,深夜讓一個女孩子單獨迴家這種事他根本不敢跟薇薇的父親提起,隻能靠每天待 在醫院倒水削蘋果來彌補。
林言小心的用紙巾擦拭薇薇臉上的殘妝,忍不住屏息等待,如果那個人還在,一定會用一雙冰冷的手從身後拉住他……林言的胳 膊在半空僵了很久,沒有人,周圍一片安靜,薇薇睜著呆滯的眼睛望著他,整間屋子都像被世界拋棄了,寂寞的讓人心驚肉跳。
蕭鬱走了,那個偏執的,暴戾又溫柔,不依不饒要帶他去另一個世界永遠作伴的鬼走了,同時蒸發的還有紅衣女孩和阿婆的鬼魂 ,生活恢複正常,除了薇薇還躺在床上,廟主下落不明,一切都像一個沒有交代結局的故事,憑空懸在那裏,蒼白而孱弱,吊著一口 氣,不生不死。
林言迴家收拾幹淨客廳,破損的物件全部打包丟進樓下的垃圾桶,桌上一本本記載古老道術的舊書原封不動,林言盯著滿室狼藉 裏碼放的依然整齊的書冊,突然明白過來,蕭鬱早就等著這一天了,他在自己還處在懵懂之時就已經準備離開,甚至交待好了後事。
學會這些……
如果有一天我走了……
你不是早就盼著麼……
林言站在桌邊怔怔的迴憶,他想,他終於成功了,他終於用他百折不撓的毅力和無堅不摧的勇氣,日以繼夜,堅持不懈地趕走了 一隻等愛的鬼。
收拾臥室時打開衣櫃,一件件漢服昂貴而精致,林言猶豫了半天,沒舍得動。
怕被家裏人看見,他把殮衣從裏麵抽了出來,潮濕而鮮豔的大紅森森冷冷,以前從沒仔細看過,第一次,他把衣服鋪平放在床上 ,邊邊角角檢查過去,綢緞內裏一個個暗花團紋包裹的''囍''字觸目驚心。林言把殮衣的正反麵細節拍成照片從網上傳給導師,半小時 後qq響了,導師迴複道:明製九鑲九滾錦邊冥婚用喜服。
那不僅是件殮衣,那是死者的婚服。
林言全身重重一顫,那鬼一開始就是來娶他的,盡管沒有聘禮,沒有花燭,沒有婚房,但他用了全部的心意來等待和守護,用近 乎變態的獨占欲和細致入微的溫柔闖進他的生活,一個沉睡百年的鬼,一顆荒蕪太久的心,站在麵前說要他。
空蕩蕩的浴室,廚房,客廳,空蕩蕩的家,床上兩個枕頭,地上兩雙拖鞋,剛換下還沒來得及洗的淺青色直綴,每一樣東西都在 重複著一句話。
物是人非。
林言撐在鏡子前盯著自己的影子,水龍頭打開忘了關上,冷水嘩嘩的衝刷著黑色鋼化玻璃,等了很久,沒有人出現。那鬼的離去 與到來一樣無聲無息,像一場消融的春雪,在他的生活中了無痕跡。
39
這個家因為一隻鬼的消失安靜的像另一種形式的墳塚,林言不敢迴家,找各種借口賴在醫院,他本來就是細致而溫和的人,幾天的照 顧頗讓老爺子滿意,連歎當初分手是閨女沒眼光。
“小林啊,我看你也忘不了小薇,要不然等她醒了,叔叔替你們撮合撮合,這個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嘛……”
林言手裏的動作停了停,好脾氣的衝他曾經的嶽父笑笑:“薇薇這麼好的姑娘看不上我。”見老爺子還想說什麼,便又接了一句, “學校事情忙,又要實習,不能白耽誤人。”
聽出林言語氣裏的婉拒,老爺子歎了兩聲可惜,不發表意見了。
一連五天尹舟和小道士每天徹夜不眠,天一黑就出門找丟掉的魂魄,中途因為路過居民區弄出的動靜太大被戴紅袖章的老太太舉 報擾亂社會治安,蹲了一夜派出所,幾天下來黑眼圈沒比林言輕到哪兒去。
事情在第五天的淩晨出現轉機,連續幾天下暴雨,整個城市變成一片汪洋,電視裏不停播報路人被困,橋洞底的民宅進水,司機 淹死在車裏的新聞,尹舟兩人迴來時淋得像落湯雞,小道士手裏抓著件濕淋淋的t恤衫衝進病房,結結巴巴道:“找、找到了,水路聚 陰,差點跟著下水道流去不知道什麼地方。”
“魂魄生離人身渾渾噩噩,一般留在原地不會亂走,但水脈載陰,這大雨一下,萬一把魂魄衝跑了,過了七天就算找迴來也沒用 ,肉身和魂魄融不到一起,人沒魂就跟傻子無異了,幸、幸好,趕上了。”
小道士搬了隻火盆把一道道符紙和鬆香塊投進去焚燒,整間病房煙熏火燎,霧氣環繞極有古老鄉村的神秘氛圍,一個淡青色影子 飄飄搖搖朝病床走去,尹舟知道翡翠懷古的事,偷偷拽過林言:“等她醒了問問清楚不就行了。”
“我不關心,人沒事就行。”林言冷著臉,猶豫了一會走出病房,在一樓大廳看玻璃門外的雨簾。
離天亮還有三個小時,大廳冷冷清清,角落裏輸液區一對母女掛著鹽水打瞌睡。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小道士和尹舟一前一後從電梯走出來,看見林言心事重重的站在門口,尹舟撇了撇嘴道:“那東西走了他就沒笑過,中邪了真是 。”尹舟沒注意小道士的尷尬,把翡翠扣往林言手心一拍,“人醒了,在床上喝粥修養呢,晚上的事也想起來了,說半夜在十字路口 碰到個帶著孫女燒紙的老太婆,穿花布衣裳,紮紅頭巾,知道是哪一個了沒?”
林言愣住了:“二仙姑?”
尹舟攤攤手:“哥們你最近的邪性傳染的真厲害,沾上就跑不了,還好我陽氣重沒被波及。”
“這塊玉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在手裏,問了好幾遍都說沒印象,還挺奇怪我們怎麼一直問她。”
為什麼消失的二仙姑和紅衣女孩會在那天纏上薇薇,這件事跟她毫無關係,蕭鬱的腰飾又為什麼會出現在薇薇手裏,他一直很珍 惜林言買給他的東西……腦子裏各種思緒絞在一起,林言突然想起之前的推論,如果紅衣女孩想通過殺死自己來阻止蕭鬱靠他的命格 恢複意識,整件事情,廟主的目的,阿婆被篡改的死亡時間,全都指向蕭鬱,有人在撩撥他和那隻鬼的矛盾,這種進程並沒有因為廟 主的失蹤而停止,甚至變本加厲……
如果“它”的目的本來就是讓林言跟蕭鬱分開呢?
如果“它”一直在等待時機幹掉那隻不小心被林言從墳墓中領到人世的鬼呢?
讓鬼都無可奈何的是咒,操控咒的是人,躲在暗處的人,迷霧重重裏伸出的黑手……林言倒抽了口涼氣,望著黑黢黢的花壇,他 會不會跟自已一樣處在危險之中?
尹舟還想說什麼,突然發現林言眼神不對,一個勁盯著門外漆黑的雨幕,半晌猛地迴頭:“樓上有傘麼?我出去一趟,這天氣開 不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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