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死啊,困在外麵的人救都救不過來,你幹嘛?”
林言一咬牙:“我去找蕭鬱。”說著盯上保安的手電和雨衣,不由分說就想往外走,尹舟嚇得一把拉住他,“那也得等天亮了, 再說找他幹嘛,你不是一直想送走他麼,好不容易他肯走,你還鬼附身上癮了?”
林言罵了句滾,焦躁的情緒不停往上冒,雨幕黑漆漆的,院中的冬青和鬆樹被狂風吹得直點頭,嘩啦嘩啦的雨水從房簷澆到大理 石臺階上,林言使勁甩開尹舟的手,焦急道:“你不知道,他不是這時代的人,公子哥一個什麼都不會,他沒地方可去……”
尹舟表情複雜:“你搞搞清楚情況,他是鬼,他哪裏不能去?說不定早投胎當娃娃了。”抓林言抓的更緊了,目光深不可測,“ 你不會看上那鬼兔兒爺了吧?”
“你難道也是……”
“沒有。”林言別過臉,“我隻是可憐他。”
“別他媽扯淡,老子高中時離家出走,帶了二百塊錢坐火車去雲南都沒見你這麼急過。”
林言沉默了,許久狠狠抓了抓額前的頭發,問小道士:“阿顏,能不能招他的魂?我擔心他出事……你知道,你師父他……”
阿顏的眼神突然冷冽下來:“你、你以為我是無線電嗎?他已經不是我能招到的東西了。”
林言這才反應過來,病急亂投醫戳了小道士的痛處,任何對於那鬼的擔憂對阿顏來說無疑是種刺激,他訕訕地道了個歉,小道士 心事重重地搖頭:“林、林言哥哥,你別找他了,找迴來能怎麼樣?跟他再處下去會耗幹你的陽氣……最多還有兩個月,到時候你不 死也得死,他走是為了你好。”
“至、至於我師父。”阿顏冷冷道,“他沒那麼厲害,當初殺那鬼要靠你的替身,現在就更不可能了,你可以放心。”
“他會去投胎麼?”
阿顏嘴角抽搐了一下,眼睛一瞇露出一個神經質的笑:“哪那麼便宜,畜生就是畜生,怨氣深重心願未了,大概迴他的窩繼續害 人了,八字純陰的可不止你一個,說、說不定哪天你看見他,早就跟別人了。”說完轉身走了,尹舟詫異的盯著阿顏的背影,對林言 說:“吃錯藥了?怪裏怪氣的。”
林言搖了搖頭:“沒,我才吃錯藥,自作孽不可活。”
“荒誕的世界,無法理解。”尹舟翻了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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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裏空蕩蕩的副駕駛座,家中空蕩蕩的雙人床,扔在一旁的枕頭在等他的主人,林言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視線每次掠過那隻空閑 的枕頭便一陣憋悶,忍不住一把抓過來拍了兩下,恨道你才見過他多久,賤兮兮的等什麼等,他不迴來了。
他不要我們了,他去了一個黑暗的地方,等另一個肯接受他的人,或許等一年,或許十年,或許百年,他等得起,咱們賠不起。
狗屁的地老天荒,林言從床頭櫃摸了支煙,抱著膝一口接一口地抽,明明是白天,窗外也黑的像墨,暴雨瓢潑而下,把城市澆灌 成一片澤國,人們用不同的姿勢在水中遊曳,發脹,腐爛,流出綠色的膿水,隨下水道鋪陳在各個角落,身體化成數百平方公裏寬, 一團臭水,誰還認得出當時的模樣?
當夜做了一個詭異的夢,夢到一個空曠的十字路口,傳說路口是陰陽兩界相接的地方,濃霧深處傳來熟悉的聲音,蕭鬱說好冷, 這裏沒有被子。
林言說你等著,我燒給你。
我的衣服還在你的櫃子裏。
我也燒給你。
我的棺材呢,壽衣呢,我要一套冥婚的東西,我要娶親了,娶鄰村員外剛死的女兒,我要聘禮和定親的首飾,紙錢紅燭,先生算 過八字,天造地設,以後必定兒孫滿堂。
林言站在霧氣重重的十字路口,凍得直打哆嗦,身上一套大紅顏色暗火囍字的綢緞殮服,胸前戴朵黑色的大花,騎著一匹慘白的 紙馬,眼睛如兩個深深的黑洞。他朝迷霧深處唿喊,你娶親那我怎麼辦,就快趕到了,你再等等我。
來不及了,蕭鬱說,你把東西燒來就夠了。
我成親了,鄰家小姐人品脾氣都好,我們就埋在村後大槐樹下,你別忘了多燒些錢糧,明年來墳上添土時再燒些娃娃的衣裳。
林言一下子醒了,夜晚昏昏沉沉,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響個不停,臉上也冰涼一片,伸手一摸濕漉漉的,胸口又酸又疼,林言咬 著被角,餘光掃過旁邊孤零零的枕頭,突然委屈的再睡不著了。
每一句“你走吧”的潛臺詞都是留下,每一句“再見”渴望的答複都是挽留,偏偏都被驕傲催逼著隻肯說半句,於是人去樓空, 人走茶涼,鑰匙還放在原來的地方,座位還好好的替他留著,那人卻不肯跨過界碑迴到他的世界了。
就算全世界的窗簾都敞開,感情也是私密的,林言悄悄走下床,光腳摸進漆黑的浴室,搬了隻小凳子在浴缸邊坐下,輕輕的說, 我幫你洗頭發好不好?
沒有迴答,一座冷寂的房子,一口陰寒的棺材,一座無聲的墳塋。
林言望著虛空微笑,他想自己一定是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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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薇身體其實沒多大問題,在小道士和尹舟成功找到走丟的魂魄之後恢複的很快,上午薇薇老爸給林言打了個電話說明天出院, 林言夾著手機在廚房煲雞湯,順便給他上任嶽父煮了麵條,打包進保溫盒後坐在桌邊舒了口氣,心說總算能放下一件事了。
雨下下停停,暴雨的新聞傳遍大江南北,網上到處刊載被水湮沒的汽車和掙紮著把腦袋露出水麵的行人的照片,林言作為一介土 著在二十多年裏已經練就出抗洪抗凍防風沙等各項技能,渡水趕到醫院時人和午飯都還算完好,誰料醫院電梯進水維修,林言隻好拎 著保溫盒一層層爬樓梯,一不小心多走了一層拐進六樓走廊,還沒等他發現門牌號不對,已經被衝過來的中年婦女推著肩膀,一邊大 嗓門吆喝:“下這麼大雨還來醫院可真不容易,迴去我一定代表社區感謝你們誌願者!”
大嬸聲如洪鍾,一頭酷似金龜子的短發,穿同種風格的長款小鴨子t恤衫,兩條胖乎乎的腿塞在黑色褲襪裏,腳踝太細,相比之下 穿船鞋的腳掌像鴨蹼似的啪嗒啪嗒在地上拍著,自說自話推著林言往裏走,絲毫不介意他一路的小聲辯解。
“你們領隊都囑咐過了吧?等會可千萬別說話,老爺子狀況不好,醫生說就這幾天的事了,咱就讓老人家舒心的走。”大嬸在林 言肩上啪的打了一巴掌,“今天這小夥子長得真秀氣,我看著就喜歡。”
林言哭笑不得的拎著雞湯,一張嘴又被大嬸堵了迴去,“我去忙了,最近大雨誌願者來不了,各個病房都缺人,這邊你罩著,別 出岔子。”
看她撇下自己要走,林言終於忍不住爆發了,學著大嬸氣沉丹田,氣勢如虹:“我、我走錯樓層了!”
“啥?”大嬸的細柳眉一下子豎了起來。
“我……我是說,我要去樓下看朋友,電梯壞了,多上了一層……”林言咕噥道,把保溫盒往眼前一送,“喏,送飯來的。”
大嬸愣了半天,忽然一咧嘴:“哎呀你這孩子怎麼不早說,耽誤我半天事!”她已經完全忘了林言解釋了一路的事實,抬手看了 眼手表,因為胖,表盤都卡進了白花花的肉裏,“這可怎麼辦,時間快到了人也沒個影兒,老爺子好不容易醒一迴,哎哎……”
此時最明智的舉動就是舉著保溫盒迅速逃離現場,但林言千不該萬不該多問了一句話,就是這句話,讓他的生活如同一隻剛從淤 泥中拔出的蘿卜,還沒在水龍頭下衝幹淨,撲通一聲又幹脆利落地栽了迴去。
生活本身就是一場奇門遁甲布出的陣法,看似一個接一個的巧合,毫無章法,實際上每條拐角和岔路都早已安排好,在哪裏停頓 ,在哪裏調頭,無論怎麼掙紮最後都必須沿著預定的軌跡走下去,而操控這一切的正是我們的內心,與事件本身毫無關係。
隻有早來與遲來的區別而已。
“我送完飯就沒事了,您要是真有急事,我等會可以幫忙。”林言小聲說。
轟地一聲,平行世界的大門開啟了,生活從這裏分為兩條路,一條滿是鮮花和陽光,他歡暢的迴家看電視吃橘子,慢慢忘記跟蕭 鬱有關的一切,最後被偶然遇上的優質多金帥哥領走;而另一條則潮濕黑暗,在迷霧與亡靈世界中打著手電踽踽獨行,而此時的林言 就站在岔路點上,不知不覺轉向了第二條。
40、
“那太好了,太好了!”大嬸搓著手,推推搡搡的把林言按在椅子上,嘰裏咕嚕說了一大串,林言終於明白自己需要做什麼了。
心血管病房607室躺著一位雙目失明的孤寡老人,姓梁,心力衰竭住院,陷入昏迷已經兩個多星期了。老人經濟狀況很糟,靠慈善機構的錢才勉強維持治療,之前他的老伴天天來醫院照料,但連日下暴雨給病人老伴本來就不好的身體造成更嚴重的負擔,五天前在來醫院的路上突發心髒病去世,病人便改由社區誌願組織輪流看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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