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言還沒說完,忽然間尹舟瞪大了眼睛瞧著他,像見了鬼似的。
一雙手撐在林言肩膀上,他下意識的以為是蕭鬱,沒多想便接著往下說,尹舟使勁搖頭,一個勁指著他身後:“你、你、你……你後麵……”
林言狐疑的一迴頭,正撞上一張男孩的臉,皮膚白皙,不過八九歲,下頜尖尖的,金棕色的眸子滴溜溜的轉,一身短打,頭發軟綿綿的蓋在肩上,卻極有光澤。
“這誰家孩子,什麼時候進來的?!”林言嚇得一個箭步衝出去,驚魂未定地瞪著男孩。
“天天都是兔子,本大仙吃膩了,要吃雞!鄙倌陱囊陆笱Y掏出一把銅板扔給林言,神氣活現道:“你快去買兩隻雞來!”
“它是狐貍!笔掫d無辜道,“知道我為什麼讓你去買雞了?被它催了一天,煩不勝煩。”
林言疑惑的盯著手裏的一把銅錢,一枚枚撥弄開,嘉慶通寶,道光,鹹豐通寶都有,還摻著枚五毛的人民幣,男孩似乎以為錢不夠,從衣襟又掏出一枚遞給林言,這迴更好,袁大頭銀元。
男孩指著林言,搖頭晃腦道:“我認識你,上次桃花開時你進過一次山,進去時是一個人,出來就帶著他,他以前一直住在山中的荒墳裏,爺爺說的,爺爺還說他很兇,不過我覺得他好看!
說著轉了轉眼珠,朝蕭鬱拋了個媚眼,因為年紀小,顯得不倫不類。
阿顏撲哧一聲笑了,從腰裏摸出張符紙,還沒等貼,被男孩一把奪了去,扔在地上踩了兩腳。
“你別想算計我,這間屋子裏他年紀最大,然後是我,你們都是一群小娃娃!蹦泻⒂檬忠粨未惭兀沃鴥蓷l腿坐下來,鬆垮垮的土布褲子,被腳上一雙精細的鹿皮小靴束住,得意洋洋的咬著手指,眼珠子斜斜朝林言看過去,“我兩百歲了,你們幾個要叫我爺爺,快跪下磕頭!”
還沒等話說完,林言已經從驚悚中反應過來,架起男孩的胳膊把他往衛生間拖,一邊數落:“你少在這蹦躂,吃完肉刷牙沒,一身兔子毛髒死了!
隔著門,廁所裏傳來花灑的嘩嘩響聲和少年不情願的哀嚎,尹舟指指門板,一臉難以置信:“這家夥什麼時候當上馴妖師了?”
不過一會,當林言跟狐妖再次出現時所有人都大跌眼鏡,不知他用了什麼法子,少年一改剛才的囂張,不情不願地拉著林言的手,尾巴一下一下在身後掃著,頭發濕淋淋的披在肩上,咬著手指頭。
“該叫什麼?”林言眉毛一橫。
“哥哥。”狐妖羞澀地掃一眼尹舟和阿顏,迴頭又叫了林言一聲,三蹦兩跳躍到蕭鬱身邊,白衣被男孩蹭出老大一片水印子。
尹舟被男孩乖巧的樣子弄懵了:“我靠,你怎麼辦到的?”
“對付孩子嘛,我騙他說聽話有雞吃,不聽話就隻有蟲子!绷盅詳偭藬偸。
下午一點半,五個人頂著服務員依依不舍的目光退了房,往鎮裏唯一的公交站趕,這次是貨真價實的五個人,男孩把尾巴和耳朵藏了起來,蹦蹦跳跳像個小學生,一身說不出什麼朝代的獵戶衣服被林言強製脫了,在早市買了身仿阿迪,男孩老大不情願,尹舟怪林言摳門,林言聳聳肩:“我倒是想買真的,買不著。”
蕭鬱穿林言的衣服,牛仔褲t恤衫登山鞋,他比林言其實高一截,好在衣服偏長,勉強湊合著,長發紮了個馬尾,像個畫家。這古人第一次打扮成這樣,自己不自在,林言看他也別扭,邊走邊偷偷笑。
似乎很久沒這麼輕鬆過了,藍天白雲,青山綠水,路過的平板車吱悠吱悠響,趕車人揮舞著桑樹枝條驅蚊子,筆直的一條土路,蕭鬱牽著狐妖走在前麵,林言,尹舟和阿顏並排跟在後麵,男孩出了山,一路時不時興奮地迴頭看,林言有點心酸,蕭鬱身邊的位置本該是他的,可惜現在說什麼那鬼都不肯離他太近了。
分了手的情人,總覺得對方還屬於自己,然而又隔了一層看不見的牆,偶爾目光交錯,忙不迭的轉頭,心髒撲通撲通的跳。
林言問那小狐妖有沒有辦法讓別人看見蕭鬱時其實沒抱多大指望,沒想到男孩一口應承下來,放了片樹葉在蕭鬱額頭,擺弄一會,幾個人驚詫的發現屋裏多了一個人。
“這是我們狐族的法術。”少年轉了轉眼珠,“不過打雷時會失效。”
林言問:“為什麼?”
“我怕打雷。”少年不好意思的說。
“你有名字?”
少年瞇著一雙狐貍眼,好半天才羞赧的迴答道:“我叫澈,因為生在湖邊,杜鵑花開的時候,湖水又涼又幹淨!
穿過野高粱地,眼前是一片平坦的荒草坡,地上招搖著小百花,林言覺得眼熟,想了一會,突然驚訝的發現這裏跟第一夜時噩夢中的環境太像了,芳草萋萋,陽光凜冽刺眼,沿路走上去,在夢中經過茅草屋的地方隻有一座野墳,有些年頭了,墳包已經近乎平坦,放著一隻野花紮的花圈,花朵被曬蔫了,隱隱有些發黑。
“有香麼?”林言對小道士說,阿顏從包裏掏出一小捆沒拆封的,林言抽了三株點燃了,恭恭敬敬的插在墳頭。
“你幹什麼?”尹舟不解,林言搖搖頭,歎了口氣:“該來的總會來,先走吧!
下午三點,進城的公交車來了,幾個人擠在進城賣母雞買種子的隊伍裏離開了柳木鎮,在最近能通火車的市鎮買了車票,連夜趕往曾經的晉商聚集中心,五百年後的太原府。
53、
晉中商賈起源於明初,在清朝達到頂峰,明時太原府領五州二十縣,包括今忻州、晉中、陽泉呂梁,至今有多處大院遺跡保留,有些甚至仍在使用。林言打算帶蕭鬱過來轉轉,能找到推理的依據最好,若不能,至少讓他在青磚黑瓦的深宅大院中找到些舊時的印象,盡管史料三千,他們現在能依傍的也隻有這鬼時有時無的迴憶了。
到達時正值晚上八點,夏夜華燈初上,街道川流不息,火車站旁的小吃攤點發出滋滋啦啦的烤肉聲,聽得這幾個在荒山野嶺待了四天的人忍不住暗暗吞口水。
總算又迴歸了現代社會,林言鬆了口氣,尹舟沒出息地環視霓虹閃爍的街區,感歎道:“樓,終於看到五層以上的樓了!真洋氣!闭f著衝上來拍林言的肩膀,“請客,今晚說什麼也得犒勞犒勞咱幾個,我早想好了,咱們住希爾頓泡溫泉,別想賴!
林言捂著錢包咬牙切齒。
在賓館前臺時又犯了難,沒有提前預定,到達時三人間和單間都客滿,隻剩標準間,尹舟和阿顏已經領了房卡迴屋休息了,阿澈非要跟蕭鬱住,大廳金碧輝煌,狐貍見什麼都新鮮,跑去噴水池撈金魚玩,林言不敢看蕭鬱,小心的說:“你帶著阿澈,我另開一間!
服務員對著電腦查資料,時不時好奇的用餘光打量兩個帶孩子的男人,視線在蕭鬱臉上移來移去,讓林言莫名不爽,又不敢表現出來。
蕭鬱沉默半晌,說一起住吧,我本就用不著睡,再說總在一起,習慣了。林言握著簽字筆的手心微微出汗,聽蕭鬱這麼說,鬼使神差的竟鬆了口氣。
兩張床,阿澈攤手攤腳霸占了其中一張,林言睡另一張,蕭鬱望著街景發呆,城市本沒有夜,厚重的窗簾後露出一點滿街的霓虹,是一窩窩紅綠的星。林言每次醒來都見蕭鬱保持同一姿勢在窗邊站著,低聲喚他來睡,那鬼便淡淡地搖頭,不知醒了幾次,再睜眼時天色已經泛白了。
蕭鬱臉色如常,原來變成鬼,疲倦饑餓的感覺都離他而去,像一塊石頭,一件東西,無根無落地飄蕩著,凡俗的滿足與快樂也與他無關。
恨不得再吻一吻那削薄的唇,哄他笑了,可那鬼的眼睛凝視著遠處的虛空,無暇顧及他。
兩百八一位的自助早飯極其豐盛,誰知阿澈一攪合,其餘人都成了跑腿的,飯沒吃好全圍著他轉,小狐貍眼珠子一骨碌,蛋糕點心肉腸雞蛋來者不拒,他不敢使喚蕭鬱,隻耀武揚威地指揮林言三人跑來跑去替他領吃的。尹舟好不容易閑下來喝口湯,悲憤道狐貍不是隻吃生肉嗎,阿澈耳朵極靈,摸著肚子得意:“知道你們祭天地拜祖宗上墳的貢品都去哪了?”
“等人們走了,都伺候我們狐族啦,大塊豬頭肉,醃魚臘腸火腿,肉餡饅頭,好吃的緊!卑⒊夯位文X袋,露出一對尖耳朵,“我小時候悶了有時也變成人來山下轉轉,爺爺不知道,要是聽說了肯定要打我的。”
隔壁桌一對老夫妻,聽見一個八歲孩子念叨他小時候,忍不住嗬嗬笑出聲。
林言從賓館前臺取了一疊旅遊宣傳冊,挨個記商戶大院的地址,勾勾選選排日程安排,阿澈跟著看,他不認識字,專挑圖片,見都是些黑乎乎的院子便抱怨連連,不顧林言的反對搶過去亂翻,忽然指著其中一頁興奮起來:“我要去這裏!”
他指的是一張花花綠綠的遊樂園宣傳照。
“不行!绷盅砸话褤屵^小冊子,“咱們在這住不了幾天,抓緊時間辦正事!
狐貍一聽,扁起嘴就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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