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鬱從沒對他說過想一個人待著,他早恨透了獨處。
林言披了件長袖衣服,趿拉著鞋子,從窗臺拎起剩的半瓶汾酒往祠堂走去,果不其然,溪邊的坡地上一個人靜靜的望著溪水發呆,流水潺潺,倒映一輪明晃晃的月亮。
林言在他身邊盤腿坐下,調侃道:“半夜不睡,這是打算喂一晚上蚊子?”
蕭鬱瞥了他一眼,仔細的緊了緊林言的外套,把拉鏈拉至胸口。
“晚上風涼,別凍著。”
林言把胳膊肘架在蕭鬱肩膀上,擰開酒瓶蓋灌了一口,咻地吐出口氣,衝他晃了晃酒瓶:“我從村長家偷的,存了十年的地道杏花村,來一口?”
蕭鬱不說話,林言討個沒趣兒,把胳膊收迴來,自言自語:“不理人,不理人我自個兒喝。”
夜風把低矮的蘆葦叢吹得唿啦直響,林言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陪你坐會兒,到十二點,十二點跟我迴去,你自己在這我不放心。”
“怕我想不開投河自盡?”蕭鬱露出一絲苦笑。
“你沒那麼大本事。”林言特爺們的往他肩上捶了一把,“我是怕放蕭公子一個人在這參禪,萬一走火入魔,明天一覺醒來全村人掛的一個不剩,那我罪過大了。”
蕭鬱淡淡道:“我分得清好歹。”
林言喝了口酒:“想不到我這麼一優質男也曾經渣過,沒遺憾了。”
蕭鬱撿了塊石頭扔進溪水裏,驚動了一條大魚,烏黑油亮的水麵露出一截背鰭,細密的水紋久久不散。
“這裏還留著他的一丁點記憶。”林言指了指太陽穴:“就算再不願意,我跟段澤也脫不了關係,你等了他百年,我好好陪你剩下的二十天,算補償吧。”
那鬼深深看他一眼:“你何必如此,我們隻認識兩個月。”
林言忽然轉頭:“你是不是覺得我特苦情,為了當初的一點好,落到非你不可這下場?”
蕭鬱沒說話。
“做一件不求迴報的事大概是出於善良,但日複一日做不求迴報的事,絕不僅僅因為善良,而是信仰,善良沒那麼大的力量。”
林言撥弄著手邊的野蒲公英:“一直在想我這麼隨波逐流的人會堅持什麼,你還記得周錦天麼,那個附在尹舟表妹身上等他爸的男孩,當時我氣得恨不得把他爹和後媽嚇死算了,後來想想,我這麼好脾氣的人,之所以失控,不是因為同情那孩子,而是周墨玷汙了我的信仰。”
“蕭鬱,你是我見過最癡情,最溫柔,好到無法形容的人,就算你從頭到尾都隻要段逸涵,我還是喜歡你,像崇拜兄長,尊重朋友,疼愛孩子那樣去喜歡你,隻不過再不把你當戀人,看到你這麼想著他,就覺得這個烏七八糟的世界總還有一些美好的感情值得相信。”
“其實所謂不離不棄的感情就像鬼,傳的神乎其神,真正見過的沒幾個,但隻要相信,相信才有力量撐下去。”
溪流遠處傳來青蛙的叫聲,月色清冷,那鬼青白的皮膚蒙著一層月光,清朗有如謫仙。
林言審視著他,突然感到知足,因為無計可施:“我會想象在桃花開時陪你喝一壇好酒,在楓葉紅時陪你下一局好棋,在清明節買一張來你墳頭的車票,在小年夜為你多煮一盤餃子,把酒潑在地上祭你,大概會偷偷哭一次。但對我來說,那個守著我的蕭鬱永遠死了,就算你轉生,我們遇見,你也不是我要找的人,我會好好過下去,比你想象的過的更好。”
“現在事事順著你是因為信仰,七月十五過後再不管你是出於尊嚴。”林言用手撐地站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土,輕鬆的對蕭鬱笑笑,“蚊子太多,我迴去了,蕭郎,就此別過。”
溪水應該清澈透亮,應該長著香蒲,水底招搖青翠的荇藻,但夜晚太黑,沒有人看的見。
進屋時座鍾又敲了一下,十二點整。
山間天寒,林言緊緊裹著被子,半睡半醒間屋裏多了個人影,靜靜的坐在床邊看他。
“過來睡。”林言拍了拍旁邊的空位。
蕭鬱用手覆著他的側臉,輕聲說:“你睡你的,我想看著你,一夜都看著你。”
“想明白沒,明天到底去不去山裏見他?”林言問。
“去,就算從頭至尾皆是妄念也要去,這大概是我信仰的東西。”
“什麼?”
“從一而終。”蕭鬱說。
林言撲哧一聲笑了,抿著下唇:“我要不離不棄,你要從一而終,可惜咱們沒緣分,要不咱倆傻子在一起,真他娘的合適。”
第二天露水還沒幹阿顏就扯著睡眼迷離的尹舟來敲門,右手抱一隻困得飄飄欲仙的狐貍,尹舟穿反了衣服,林言開門時係錯了扣子,幾人暈乎乎的爬到村口的車上取裝備,一直到早飯時還一個接一個的打哈欠。
迴來才發現不是阿顏起得早,而是全村人全都已經開始了一天的忙碌,夏天五點天亮,正是下地幹活的好時候。
早飯很簡單,白粥、饅頭配榨菜,因為被提起告知山高路遠,都逼著自己使勁多吃,連阿顏都撐著喝了一碗半粥。山林深處遍布荊棘,蛇蚊蟑蟻眾多,噴了小道士買的驅蟲藥水,每個人身上都有股敵敵畏的味兒,阿澈嫌棄的直用尾巴捂鼻子。
正當大家換好迷彩服準備出發時,村長拄著拐杖,帶著兩個年輕人進了門。
“你們不知道路,進了山跟著這倆娃走,他倆熟悉林子,遇上野貍子或者鼬獾也能幫忙,大川小川,你倆過來。”
兩人長得很像,一樣矮而結實,皮膚被曬得黑紅,長相和常年在地裏幹活的人一樣顯得老相,但眼神淳樸,略帶點年少的羞澀,果然,村長介紹說倆人裏年紀大的叫段明川,隻有十九歲,小的十七,叫段少川,年紀雖然不大但是跑慣了山路。
起初林言覺得外人跟著麻煩,轉念一想有麻煩時多個人能多個幫手,看兩人話少老實,便同意了。
短暫休整過後,一行人背上裝備,沿著小路往陵山進發。
出門的早,七月的陽光還沒有發揮暑熱,清晨鳥叫雀兒飛,草葉尖上掛著清涼涼的露水,時不時有在麥地勞作的村民吆喝著衝幾人打招唿,頗有些郊遊的感覺。
穿過一畦畦等待收割的麥子,山路開始緩緩向上,東麓山坡鋪陳一層層梯田,種棉花和大豆,很快周圍連梯田也看不見了,小樹林裏到處是近代和現代的墳地,有些剛剛被祭掃過,地上撒著些鞭炮皮兒。
深處的山路逐漸變得窄而難走,樹木茂密,有些甚至是灌木叢中一條僅容側身通過的窄道,不得不用刀砍去長刺的枝條才能確保手和臉不被劃傷。
林言他們準備的軍用匕首用處不大,反倒是段家兄弟的砍刀好使,兩人充分擔當起向導的職務,一邊在前麵開路一邊迴頭跟隊伍介紹村裏老人講的關於陵山的曆史。
陵山指的其實不是孤零零一座山,而是由三座主峰組成的一片延綿不絕的山麓,東邊、西邊和北邊各有一座主峰,從遠處看去如同一把麵朝南的椅子,北山最高為靠背,東西兩山矮些,酷似扶手。這樣的風水很適合葬人,可惜主峰稍矮,南麵缺好水,否則怕也輪不到經商之家用它做祖墳。
段家村在陵山正東方,段家兄弟說能稱為“墓”的主要集中在北山,而他們要去的段澤墓卻在西山上,也就意味著他們必須馬不停蹄,才能在天黑前連過兩座山,趕到墳塚所在的山坡。
尹舟一聽,忍不住抹了把額上的汗:“林子,你怎麼不死在個熱鬧點的地方,也給咱幾個省點事,這還不到仨小時我的腿已經開始酸了。”
林言哭笑不得:“下次我爭取躺屍躺到西單去,不僅通地鐵,掛了還能飄著吃火鍋,不像在這兒天天啃樹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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