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成,到時候我請客吃呷哺呷哺,家裏還一大堆優(yōu)惠券呢。”
“呸,夠晦氣。”林言撿了根樹枝當(dāng)鞭子,往尹舟腦門抽了一把。
大川背著個竹筐在最前方開路,裏麵裝了兩隻辟邪用的活公雞,聞言迴頭一笑,解釋說最老的五六個墓都離村子挺遠(yuǎn),後來為了省銀子,一座墓埋好幾代人,再往後就不修墓了,隨便挖個方方正正的坑把棺材一埋,再立個碑就是墳。段家村的人死後都埋在經(jīng)過的一大片小樹林裏,抬著棺材從村裏往上走二十分鍾就到,方便。
這是實話,厚葬之風(fēng)在漢代達到頂峰,崇尚“事死如事生”,有墓必修陵,動輒占用數(shù)百畝地,北宋被攻陷後喪葬之風(fēng)開始日益從簡,到清朝連皇室都找不著好木頭修墓,逼得乾隆拆明十三陵偷金絲楠。因此盜墓賊最愛宋代以前的墓,見到青銅器便兩眼放光,甚至有一門絕技叫聽雷尋墓,原理就是靠打雷時青銅導(dǎo)電,用地底的輕微顫抖來確定墓室位置。
一路除了腿酸腰軟外還算順利,快到東山山頂時尹舟在林子裏踩到一條花裏胡哨的蛇,嚇得幾乎要爬到樹上去,好在小川離得他近,抓住蛇身順著脊梁往下一捋,一刀把苦膽挑出來塞進嘴裏,尹舟被瘮?shù)帽砬榕で冒胩觳呕盅}過來。
太陽西斜時一行人趕到北山,架起鍋煮掛麵,狐貍看看麵條,又看看大川背簍裏的活雞,嘟著嘴生悶氣,林言隻好給他開了聽肉罐頭解饞,饒是這樣還被撓了一爪子。
天邊的晚霞從一絲一縷的淺粉變成燦金,很快像燒糊了似的呈現(xiàn)出暗沉沉的紅,最後一縷天光黯淡下去時,隊伍按照預(yù)定的行程趕到了西山,在一大片招搖著淡藍色野花的蒿草地停下步子。
“大概就在這附近。”大川把砍刀掖進褲腰,比劃從腳下到山頂?shù)囊淮笃碌兀靶r候我和小川打獵、找草藥時在雜草叢裏見過那塊斷碑,這麼多年風(fēng)吹日曬的也不知道去哪了。”
“沒事,我們自己能找。”林言歎了口氣,把登山包扔在地上,抹了抹臉上的汗。
尹舟沒心沒肺,全然把挖墳當(dāng)露營,招唿著要支帳篷點篝火,林言和小道士卻都皺著眉,尹舟見就他自個兒剃頭挑子一頭熱,有點泄氣:“嗨,走了一整天腳都要斷了,好不容易到了,咱們不慶祝一下?”
阿顏轉(zhuǎn)頭看了看林言:“你、你認(rèn)為呢?”
林言拉開裝備包,蹲在地上擺弄手電和帳篷,總覺得有些不對勁,想了半天,抬頭問阿顏:“你是不是也覺得……咱們好像太順利了點?”
阿顏把羅盤取出來,指針蹭的一下指著蕭鬱的方向。
“我也看不出,算了,先、先休息。”
獵戶星座在東南方漸漸顯現(xiàn)出來,山林的第一個夜晚在無聲無息中來臨了。
60
暮色四合,陵山的夜晚靜謐而黑暗,從半山腰往下俯瞰,四下連綿起伏的群山仿佛酣睡中的巨獸,天邊墜著細(xì)細(xì)的一鉤月牙,櫟樹橫伸出樹杈,一隻麻雀停在上麵。
山裏溫差大,七月的夜晚,饒是穿長袖衣服仍涼浸浸的,結(jié)束一整天的跋涉,大夥兒搭好帳篷,圍坐在篝火旁吃晚飯。段家兄弟用石塊架起燉鍋,速溶湯料和牛肉罐頭熬成的濃湯在火上咕嘟咕嘟冒著泡,尹舟摘了幾隻嫩玉米,插在樹枝上翻來覆去的烤。
木柴劈劈啪啪地燃燒,亮光映著每個人的臉。
加了固體酒精的木柴燒的格外旺,很快肉湯被煮的噴噴香,掛麵也差不多熟了,大家趕了一天山路都已經(jīng)饑腸轆轆,此時誰也不跟誰客氣,端起碗大吃大嚼。林言跟小道士裹著一條薄毯禦寒,時不時與尹舟打打鬧鬧互相搶碗裏的肉,蕭鬱不動筷子,一個人在篝火對麵靜靜坐著。
“哎。”尹舟輕輕捅了捅林言的胳膊,餘光瞥著蕭鬱,“這哥們還沒從那段什麼涵的家譜上迴過神來呢,你去勸勸。”
“……他的心結(jié)他自己解,我勸有什麼用。”林言放下筷子,表情僵了一下。
尹舟不知道昨夜林言的表態(tài),嘖了一聲,恨鐵不成鋼:“他要是和他家那口子兩情相悅咱們教訓(xùn)他一頓自認(rèn)倒黴,現(xiàn)在看來墳裏躺著那個也沒把他怎麼當(dāng)迴事,你不是喜歡他麼,不趁火打個劫?”
“一整天看你這別扭樣我都覺得憋屈,要麼上,趕緊的把人追迴來,要麼一腳踹了明天順手燒棺材出氣,非得不遠(yuǎn)不近裝沒事,騙鬼呢?”尹舟不屑的搖頭,“你敢說你現(xiàn)在沒盼著他立馬迴心轉(zhuǎn)意跪下唱征服?”
林言把玉米一把塞進尹舟嘴裏:“你談過戀愛麼跑來指點江山,哥哥這是用實際行動把個人利益置於身後,保住一份可歌可泣的愛情……”
尹舟睜大了眼睛瞪著他,林言歎了口氣:“君既無情我即休,犯得著上趕著賤賣麼?”
“沒用。”尹舟呸了一口。
篝火旁的五人分作兩撥隔火相望,對麵是蕭鬱和阿澈,這邊林言,尹舟和阿顏三人擠在一條毯子裏禦寒,互不說話。
尹舟想解圍,咬了口玉米,嘴巴周圍沾了一圈兒焦黑,“這月黑風(fēng)高的也沒副撲克,不如咱們講故事,哎最能吃的那狐貍,你帶頭說說狐貍精的事唄?”
阿澈不屑道:“那是窮秀才編出來騙人的,狐貍最自私最會自保,怎麼會跟人廝混,連我們住的地方都設(shè)置重重機關(guān),不是我誇口,數(shù)百年還從來沒有活人走進去過。”
尹舟一挑眉毛:“不就是那野山?”
“那是你們俗物眼中所見。”阿澈搖頭晃腦,“要先涉水穿過山中仙洞,內(nèi)有夜叉惡鬼攔路,水中遍布屍骸,但對麵仙山清溪碧草,一年四季開滿桃花,宅院簷角飛翹,便生蘅蕪薜荔,爺爺說那些房子是比照一個叫長安的地方建的,我雖然不知道長安在哪,但一定沒有我們那裏漂亮。”
尹舟愣了半天,突然哈哈大笑:“你真叫澈,狐小澈,小胡扯。”
阿澈從鼻子裏哼了一聲,繼續(xù)道:“我家鄉(xiāng)的山裏住著各種山精水怪,睡在樹上的花妖,水裏有長翅膀的蠃魚,長右像猴子,總抱著桃子在啃,它一出現(xiàn)天就要下雨,離洞口不遠(yuǎn)住著一隻骷髏,據(jù)說是個死了七百年的泥瓦匠,一天到晚敲石頭,煩人的很。”
“原先村子很大,一座山連著一座山,山盡頭的海上有蓬萊、瀛洲和方丈三座仙島,站在山頂一眼望不到頭,但現(xiàn)在越來越小,爺爺說過不了多久大夥可能就要散了。”
“為什麼?”林言問。
“因為沒有人相信了,沒人相信還有狐仙,也沒人相信太陽會落進山裏,沒人信女媧補了天,精衛(wèi)填了海,海的那邊有女兒國,沒人信的時候,它們慢慢的就都死了,村子也快沒了。”阿澈的耳朵聳拉下去。
“爺爺說語言是符咒,當(dāng)親口說出不相信一件東西開始,它就徹底失效了,不相信的人多了,本來有的也成了沒有。”阿澈搖搖頭,“沒有傳說的世界真可怕。”
尹舟一臉戲謔想繼續(xù)追問,被林言踢了一腳,一下子閉了嘴。阿澈的話讓大家想起一些小時候的故事和迴憶,一時沒人開口,蕭鬱把手放在他窄窄的肩膀上,語氣柔和:“阿澈是不是想家了?”
“不想,反正我沒有爸媽,爺爺又兇的要命,沒人管我跑到哪。”狐貍脫口而出,手裏撥弄著一根小木棍,在泥地裏摳摳挖挖。
畢竟是孩子,說完想起在家的生活,越想越心裏沒底,抽了兩下鼻子,委屈道:“好吧,其實有一點兒想,就一點兒,我還是第一次出遠(yuǎn)門……”
阿顏忍不住笑了,放下手中的刻刀:“時、時間一長就習(xí)慣了,我五歲那年父母出車禍,被送迴來的時候都沒人樣了,村裏人迷信,說日子觸黴頭不肯幫忙收殮,我跟屍體住了七天才有人來,大概因為年紀(jì)太小了,現(xiàn)在說起那時候的事一點感覺都沒有,印象最深的就是門一打開好多人撐著門在吐,我都不知道為什麼,在屋裏跟屍體待久了聞不出腐肉的味兒來。”
“後、後來靠吃百家飯過了好幾年,我離開村子,賺錢供自己讀書,一開始也是天天想迴去,時間一長早忘了想家的滋味,再一晃兒連家裏小妹都嫁人了,我也快畢業(yè)了。”
阿顏的口吻很輕鬆,像在說別人的故事,但話音落下後很長時間都一片寂靜,抬頭一看,隻見所有人都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盯著他,小道士的臉?biāo)⒌募t了,結(jié)巴道:“是、是不是特、特別嚇人?”
尹舟臉色都變了,想咬口玉米轉(zhuǎn)移注意力,一想起腐肉,猶豫了半天都沒下去嘴。
“阿顏你也太……”林言也說不下去,有點愧疚,“要是早跟你熟起來就好了,我就住學(xué)校對麵,至少周末能請你來吃頓飯什麼的,你問尹舟,我手藝特棒。”
“那時候當(dāng)班長夠不稱職的,見你被同宿舍的欺負(fù)都沒幫上忙,不行以後別住那個陰森森的地下室,搬到我家算了,還有兩間臥室空著,一間尹舟偶爾來住,一間給你留著。”林言說。
阿顏轉(zhuǎn)頭望著他,眼神清亮,臉紅的更厲害了。
啪的一聲脆響,對麵那鬼掰斷了手裏一根樹枝,兩截合在一處投進火中,說了聲失陪,推開阿澈拂袖而去。
“怎麼了這是?”尹舟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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