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9月1日，天氣晴，微風。


    方好站在文科一班的隊伍裏，感受著初秋微涼的風，悄悄地揚起頭，注視著在她右前方的宋聞歸。後者若有所感的側過身，轉頭。當兩人的視線隔空撞在一起時，她和他同時笑了起來。


    方好眨眨眼，右手舉到胸前比了個槍的姿勢，伸出的食指稍稍向上一揚：砰！


    宋聞歸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些，他配合的將雙手重疊放到胸口處，向後小幅度的仰了一下，閉眼作出痛苦的神態：我被擊中了！


    過了幾秒，他複又睜開眼衝方好笑，陽光下閃閃發光的笑容像一隻渴望獲得表揚而飛快的搖起尾巴的大狗狗。兩個人一起傻笑起來。


    宋聞歸用口型對方好說了四個字：課間等我。


    就在這時，原本站在方好前方的男生往左挪了一步，她剛抬起頭，就猝不及防的被刺眼的陽光晃了眼。她下意識的閉上眼，眼眶頓時傳來一陣酸痛。


    下一秒，眼皮上的熱度消失。方好若有所感的慢慢睜開眼，看到了宋聞歸在迴身看她，一邊看，一邊調整著整個身體的位置。


    方好站在原地，看著宋聞歸一點，一點的擋住了所有的陽光。它很快消失了他的身前，留給方好的，隻剩下清爽的陰涼和不會再晃眼的位置。


    明明已經不曬了，可方好看著看著，眼眶越來越熱。


    她的少年在察覺到陽光晃眼後，用他的身體為她擋下了刺眼的陽光。而他依然雙手插兜，裝作沒什麼大不了的樣子，但少年的耳朵早已變成了緋紅色，昭示著他的在意，他的認真。


    那個時候的方好注視著他像小白楊一樣挺拔的背影，心髒軟的一塌糊塗。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這麼好的人啊。


    而這個這麼這麼好的人，是她的男朋友。


    她的。


    附中不喜歡和一中一樣設置什麼開學考，幾經商討後，開學後的第一次考試——九月月考被定在了月中。這個消息很快傳遍了全校，大家不約而同的都鬆了口氣。


    宋聞歸和方好並肩站在鏈接兩棟教學樓的走廊處吹風，方好趴在金屬欄桿上往外看，頭發被風吹得一團亂，飄揚在空中。宋聞歸插兜站在旁邊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伸出手，極有耐心的的幫她把頭發一根根捋順。


    感受到頭頂溫熱的觸感，方好轉過頭，在風裏笑得靦腆又明媚。


    “方好，”宋聞歸凝視著她瑰麗的笑臉片刻，忽然輕輕的叫她，“你會不會覺得和我在一起很無聊？”


    方好擰起眉，有些不解的看著他，“為什麼這麼說？”


    “我沒什麼浪漫細胞，也不會說情話，”宋聞歸看看她，語氣裏莫名帶了一絲委屈，“喬韻和朱紹他們都說我是個直男，以後吵架了也是不會哄女朋友的那種。”


    方好突然就笑了，她伸手拽住宋聞歸的指尖，輕輕晃了晃，表情和語氣都像撒嬌：“沒關係呀，我不在意這些的。”


    隻要是你。隻要那個人是你，我就沒什麼不滿足的。


    宋聞歸心念一動，身體比腦子反應還快，等他迴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把方好拉進了懷裏，手扣上了她的腦袋。


    感受著懷裏女孩子軟軟香香的觸感，他愣在了原地，瞳孔在一瞬間收縮到極致，唿吸越發急促。幾乎是下意識的搓了搓她的腦袋，之後手就像被燙了似的放哪都不合適。


    方好的整張臉開始像被火燒，她埋在宋聞歸的懷裏，聞到了他身上太陽的味道。半晌，她抬起胳膊，環在了宋聞歸的腰上。


    “方，方好，”腰上傳來了異樣的觸感，宋聞歸瞬間開始結巴，“我，我，我，我——”


    “我好喜歡你。”方好輕輕的說。


    我好喜歡你。


    “我”了半天的宋聞歸也因為這一句話終於結束了結巴，手順著方好滑滑的頭發溜到後腦勺，把她整個人又往懷裏帶了帶，“……我也是。”


    “我也，好喜歡你，”他重複了一遍，聲音悶悶的，“方好。”


    那天放學迴家後，方好看到宋聞歸發了一條朋友圈，內容很簡單：「embracethestars」


    這條朋友圈下的迴複是這樣的——


    朱紹：【？】


    喬韻：【？】


    方好想了想：【［心］】


    朱紹迴複方好：【？】


    喬韻迴複方好：【？】


    方好盤腿坐在地毯上，抱著手機笑個不停。她琢磨了一下，緊跟宋聞歸其後也發了一條朋友圈。


    「thears」


    很快，信息通知界麵就開始飛速的冒起小紅點。


    朱紹：【？？】


    喬韻：【？？？】


    葉臻臻：【？？？？】


    宋聞歸：【［玫瑰］】


    方好把班裏同學的評論一一迴複完，又刷了一會兒手機就去寫作業了，她學習的時候一向很專注，很少走神。直到兩個小時以後她才拿起扔在床上的手機，入目就是一大段英文字符。


    【月亮：jp/,mmtctx0saswe4etvono,ikjhhr5terasxcxtffffffffffffffg7y6uhiuhnjjjjpppp98ilo76yujhjbgbjm,;·jjjjnuyg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gfcd】


    方好放下筆，遲疑著：【緣緣？】


    宋聞歸迴複的很快：【這麼聰明？剛才我去上衛生間，緣緣跳上電腦就是一頓踩啊】


    【月亮：［歎氣］】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寫完作業了嗎？】


    方好把書本放到書包裏，彎著腰打字：【嗯，寫完啦】


    【月亮：那打會視頻吧】


    【月亮：xiangnile】


    方好忍不住的笑：【嗯，好】


    【小滿：woyexiangnile】


    一周的時間很快過去，周日是兩人約好聽宋聞歸唱歌的那一天。方好照例從前一天開始準備，隻不過這次比上次準備的更充分了些，可以說是從頭到腳都有搭配。


    這次上衣她挑了一件圓領的襯衫，襯衫上有花朵的刺繡，下擺是荷葉邊的，還綴著白色的花邊。下麵配了一條紅色的半身裙，沒有多餘的裝飾。頭發盤成一個丸子，發圈上有一個紅色的蝴蝶結。沒有夾耳夾，腳上穿了雙黑色皮鞋，俏皮裏帶了點穩重。


    隔著一條馬路宋聞歸就看到她了，方好不論什麼時候似乎都很耀眼，他總是一眼就能在人群中看到她。


    他壞心思的捏了捏她的丸子頭，手啪的被拍了一下，一低頭，方好氣鼓鼓的看著他：“你幹嘛！別捏我丸子！”


    宋聞歸把手臂抬高又快速的捏了兩下，趁著方好打不到他趕緊收迴了手，迅速的瞟了一眼她的頭頂——行，還沒亂，從小到大被捏宋綰清的丸子頭捏出經驗來了。


    “宋聞歸！”方好忍無可忍的叫他名字，“把手給我拿下來！”


    宋聞歸把手放下來，主動牽住了方好的手，扭過頭對她笑。他今天也是精心打扮過的，頭發也吹了一下，穿的是一件墜感很強的白襯衫，顯得他肩寬腿長的。


    “對不起嘛，”他晃了晃兩人牽著的手，示意她看旁邊的玻璃櫥窗，“看，沒亂。”


    “下不為例，”方好像炸了毛的方緣緣，“聽到沒有！”


    宋聞歸趕緊賠笑臉：“哎哎哎，大小姐，知道啦。”


    “去哪啊？”方好別開眼，問。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宋聞歸帶她去的是一個琴行，這琴行裏還不止賣各種樂器，還同時進行培訓課程。他牽著方好的手推開玻璃門，熟稔的和前臺小哥打了個招唿。


    借著他倆說話的功夫，方好好奇的揚著腦袋看著看那。方家除了方飛躍沒人正經學過音樂，她長這麼大還沒看到過這麼多樂器，看什麼都新奇。視線從牆上掛著的吉他滑到鋼琴，周圍的一切都覺得好玩。


    “老位置，最裏麵，211。”


    宋聞歸“嗯”了一聲，接過小哥遞來的鑰匙。


    “你女朋友？”小哥用手撐著下巴，正在往方好那邊看，“初戀啊。”


    宋聞歸還是“嗯”，走到一半又折迴來，“你確定有立麥啊？”


    小哥看他一眼，不耐煩的揮揮手，“有有有，趕緊把你女朋友帶走，空氣裏都是酸味。”


    宋聞歸嘚瑟的轉了圈鑰匙，“我自己挑吉他了啊！”


    迴應他的隻有三個字——“滾滾滾！”


    方好正研究的專注，身後刮過了一陣太陽味道的風，她知道是宋聞歸迴來了。


    “從牆上挑一把吉他，”宋聞歸牽起她的手，“隨便挑。”


    方好斟酌良久，選了把麵板上刻有一朵玫瑰的，玫瑰的線條簡約大氣，幾筆就勾勒出來一個花朵的形狀。她伸手指了指，“那把。”


    宋聞歸伸手，手臂環過方好的肩頭，輕鬆的就把那把吉他夠了下來掛在肩上，一抬手，“走。”


    方好歡欣雀躍的嗯了一聲，蹦蹦跳跳的跟在他後麵進了走廊。


    “初戀啊，總是如此甜蜜，”前臺小哥感歎了一句，“過了這個年紀，可就甜蜜不起來咯！”


    兩人在211琴房門口停下，方好站在宋聞歸旁邊，看著他輕車熟路的拿出鑰匙捅了一下鎖眼，門“哢噠”一聲打開了。


    宋聞歸向後退了一步，比出了個“請”的姿勢，“公主殿下，請。”


    方好提起兩邊的裙擺行了個屈膝禮，腳步輕快的邁入了琴房。


    房間裏很寬敞，也很幹淨，陽光從落地窗外灑進來，照得木地板上一片晶瑩。漆黑厚重的鋼琴被推到了角落，房間中央是一個立麥，立麥後是一個可升降椅，有點像餐廳裏駐唱樂隊坐的那種。在立麥的不遠處也放了一個凳子，是那種放在陽臺上的懶人躺椅，一看就很舒服。


    “你先坐，”宋聞歸蹲到躺椅旁，幫著方好拽了拽椅墊上的褶皺，招手讓她先坐下，“我讓他們拿點水和吃的什麼的過來。”


    過了五分鍾，前臺小哥罵罵咧咧的出現在琴房門口。他手裏提著一塑料袋吃的，另一隻手還拎著兩杯奶茶，一邊鑿門一邊讓宋聞歸滾出來。


    “哢嚓。”這是宋聞歸開門。


    “哢嚓。”這是宋聞歸出門。


    他拎著兩手滿滿當當的吃的走到方好坐的位置旁邊，把塑料袋放到地上，把吸管戳進奶茶裏遞給她，讓她捧著喝。


    看到奶茶，宋聞歸忽然又想起一件事，邊往立麥那邊走邊迴頭和方好說話：“還記得咱倆第一天認識之後，我讓你幫忙給宋綰清拍照，第二天請你喝奶茶麼？”


    方好吸了一口杯子裏的楊枝甘露，點點頭。


    “我那天真不是故意不來的，”宋聞歸解釋道，“本來我要自己去你們班找你的，但我們班老師臨時找我去他辦公室，說了半天話。我看時間快來不及了，才讓喬韻幫我帶過去的。”


    他故作深沉的歎了口氣，“如果那天我要自己去了，沒準咱倆就能早點在一起了。”


    方好想，是啊，如果你來了，我當時也不會那麼患得患失，開心又痛苦了吧。


    宋聞歸坐到升降椅上，一條腿屈起，腳踩在了椅子下方的金屬橫桿處，另一條腿隨意的垂在一旁，踩在地板上。他隨便撥了兩下吉他試了個音，又抬起手，骨節敲了敲麥克風，房間裏立刻傳來了“砰砰”的聲音。


    “下麵這一首歌，送給我的女朋友方好。”宋聞歸湊近話筒，掀起眼皮，直視著方好的方向，“她是我的星星，也是我的公主。”


    說完，他低頭撥動琴弦，音樂前奏緩緩流淌。方好放下手裏的奶茶杯，靜靜的看著宋聞歸。


    ——是一首很舒緩的粵語情歌。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


    我愛你有幾分


    我的情也真


    我的愛也真


    月亮代表我的心


    宋聞歸的嗓音裏沁著濃稠到化不開的柔情，他的聲音響徹在整個房間裏，迴音不斷撞來撞去，聽得方好耳朵發麻，心頭一熱。


    而宋聞歸的神態也從一開始的略帶緊張到逐漸放鬆，他時不時看方好一眼，接著唱了下去，歌曲還在繼續：


    你去想一想


    你去看一看


    月亮代表我的心


    你去想一想


    你去看一看


    ……月亮代表我的心


    一曲唱畢，宋聞歸再次抬眼。他抱著吉他湊近話筒，帶著笑意開口：“方好，我喜歡你。你看，天上的月亮都知道。”


    話音剛落，方好終於掉下淚來。


    是啊，月亮都知道。


    月亮終於知道了。


    視線一片模糊中，她看到宋聞歸驚慌失措的背著吉他跳下凳子直接衝到了她的麵前，小心翼翼的捧住她的臉，伸手替她擦去眼淚。


    方好的世界從模糊變成了清晰，她看著近在咫尺的宋聞歸的臉，揚起頭，輕輕的吻了上去。動作很生澀，幾乎是瞬間，兩人都紅成了蝦子。


    即使是方好主動，但她扯著宋聞歸襯衫下擺的手早就開始顫抖。不過很快，宋聞歸就找到了主動權。男生似乎在這種事情上天生就掌握主導權，縱使是那個連哄人都不會說句好話的宋聞歸，在這場初吻中也帶著隱約的侵略味道。


    幾分鍾之後，兩人麵紅耳赤的坐在兩端，久久的沒有說話，直到宋聞歸輕咳一聲，尾音還是止不住的往上揚，他叫她：“方好……”


    方好抿著唇，嗯了一聲。


    “你，你，你，”宋聞歸支支吾吾的說，耳朵已經燒成了暗紅色，“你是甜的。”


    還是芒果味的。隻是這話，他沒敢說。


    方好的臉瞬間爆紅。


    宋聞歸裝作若無其事的又坐迴升降椅上，把立麥調的更高了些。他把肩上的吉他卸下來放到一邊，拿起手機點了點。


    這次的歌他沒有自己彈，前奏進的很快，沒幾秒他的聲音就從話筒裏傳來。方好使勁深唿吸，努力調整自己失序的心跳。


    我的眼裏都是你


    甜甜蜜蜜youknowwhatimean


    對我說我喜歡你


    我們一起牽手去旅行


    他的聲音依舊低沉，隻是這次仿佛還夾雜著剛才縈繞在耳邊的溫熱氣息。方好忍不住又紅了臉。


    這次歌還沒唱完，宋聞歸任由音響在那裏唱個不停，他把伴奏全當是空氣，自顧自對著話筒說道：“方好，今天的事情，作為一個男生，我會對你負責的。”


    少年一抬下巴，驀然而笑：“對你負責的具體內容就是：我們會一直，一直，一直在一起。直到永遠。”


    “直到永遠。”方好低低的重複道。


    直到永遠。


    後來有人問方好，你為什麼總是這麼懷念青春、愛青春呢？


    方好的腦海裏幾乎是瞬間就浮現了2019年初秋的那個下午，在211琴房裏，宋聞歸抱著吉他給她唱歌的情景。


    她覺得有的時候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愛青春，還是愛青春裏出現了一個會紅著臉大聲對她說“我們會一直一直在一起，直到永遠”的宋聞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