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琴行出來，宋聞歸按住方好的肩，讓她在門口等一會兒，自己又推開玻璃門，走到前臺說了句什麼。前臺小哥翻了個巨大的白眼，扔給他一串鑰匙。


    宋聞歸小跑著到了方好麵前，手搭上她的肩膀，往後轉了一圈，帶著她走到琴行右邊的小巷裏。巷子的最深處停了一輛白色的電動車，正在靜靜的注視著他們。


    方好抓抓他的手，甜甜的問：“我們要去哪啊？”


    宋聞歸把手放在她腦袋頂上揉了揉，“送你迴家，今天咱不坐公交車了，帶你從海濱公路那邊走，喜不喜歡吹海風？”


    隻要和他待在一起，怎麼著都喜歡。


    方好笑瞇瞇的應好。


    他倆在電動車上坐好，宋聞歸遞來一個粉色的頭盔讓方好戴上，自己又拿出了一個藍色的扣在腦袋上。


    她在扣頭盔帶子的時候手微微一頓，裝作不會扣的樣子拍了拍宋聞歸的後背，小聲說道：“我不會扣。”


    宋聞歸戴著一個明顯小了很多的頭盔直愣愣的轉過身，看到她這副窘態輕頓了一下，伸出手，輕輕的拉住垂在方好下巴兩側的帶子，“我幫你。”


    方好順從的揚起臉，宋聞歸看她整張臉像個巴掌似的，水潤潤的黑眼睛看著他，臉頰粉粉的，耳朵瞬間紅了一大片，輕咳了一聲別開眼，手指劃過她滑滑的下巴時像是摸了一塊絲綢。宋聞歸像是被燙了似的差點跳起來，飛快的幫她扣上。


    “好了。”宋聞歸整個人都變得不自然了，手指僵硬的扶上車把，僵硬的擰了一下，發現轉不動。


    “支架還沒打開……”方好的聲音從後麵傳來。


    宋聞歸尷尬的垂下頭，感覺自己像是大傻子，“你，你幫我踢一下。”


    方好隻坐過方飛躍的摩托，還從來沒有在電動車的後座上坐過。她下意識的以為坐電動車還要像坐摩托一樣抱住了前座人的腰，在雙臂環上宋聞歸的腰後方好才覺得有一絲微妙的不對勁，可為時已晚。


    好像……電動車後座的兩邊，有金屬扶手？


    宋聞歸本來就僵硬的身體又僵了僵，一時沒扶穩，車子左右搖晃了兩下。方好在心裏尖叫了一聲，忍不住又抱緊了些，語氣很緊張：“你，你，你小心點。”


    “嗯，”宋聞歸穩住車把，車子恢複平穩，說，“你放心吧，我騎過。”


    撲麵而來的海風是鹹鹹的，方好很喜歡聞海的味道，使勁吸了吸鼻子，笑瞇瞇的把臉擱在了宋聞歸的後背上，摟的又緊了些。


    “方好，你喜歡海嗎？”宋聞歸側過頭去看她，也被她的表情帶的笑起來，“你要是喜歡我就停車，咱們在海邊多待會。”


    方好說，好呀。


    宋聞歸慢慢的擰了剎車靠邊停下，兩腿撐著地穩住車子的平衡，叫她先下。方好扶著他的肩膀跳下來，慢吞吞的站好。


    宋聞歸把車子停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後也走到她旁邊，牽住方好的手。感受到彼此體溫的那一剎，兩個人都覺得快樂又滿足，都笑起來。


    夕陽西下，日落應著橘色的海水，它像天空一般蔚藍明淨，錦緞般閃著銀色的光輝。遠處的山變成了幾塊層層疊疊的陰影，海浪不斷打到堤壩下麵，帶來腥鹹的獨特味道。


    自從兩人談戀愛後，方好感覺他們倆一直都在笑，無時無刻不在笑，隻要一看到對方就笑，也說不清哪來的笑點。


    宋聞歸鬆開方好的手，改成摟她的肩膀，一手摸出手機舉到空中，打開拍照軟件，改成前置，哢嚓拍了一張。


    “不要原相機！”方好跳起來，扒著宋聞歸的胳膊把他的手機拿下來，挑挑揀揀了半天，皺著鼻子，“不好看呀。”


    宋聞歸從她耳邊跟著看過去，每一張照片裏方好都很漂亮，倒是他，有幾張不太好看，他一臉誠懇的說：“我覺得挺好的啊。”


    方好在心裏歎了口氣，打開自己的手機，點開美顏軟件遞給他，“用這個拍。”


    宋聞歸看著鏡頭裏詭異的粉色天空和粉色的他和她：“……”


    算了，天大地大，女朋友最大。


    他一狠心，按下了拍照鍵。


    迴家後，方好美滋滋的把這張照片發上了朋友圈，配圖是一個紅色的愛心。


    宋聞歸秒讚。


    過了幾分鍾，他也發了一張，是直接從方好的那條朋友圈存的圖，配文是四個字：方好和我。


    上了高三後的生活忙碌又充實，教室裏填滿了大摞大摞的卷子，但方好還是會每周和宋聞歸約一次會，中午偶爾也會一起吃頓飯，保持著每周都見麵的頻率，甜甜蜜蜜的膩在一起。


    剛開學一個月左右發生了一件事情，葉臻臻和李明宇早戀被抓了。他倆當時正在操場上手牽手遛彎，被年級主任迎麵撞上。


    葉臻臻的爸媽和李明宇的爸媽當晚就被被叫到了學校，兩人都進行了停課處理，酌情給予處分，直接被家長領走。這件事很快傳遍了全年級，方好給葉臻臻發了無數條信息她也沒有迴。下晚自習後，方好匆匆趕到葉家。


    葉媽媽臉上還有未消的怒火，她打開門見是方好，收斂了一些臉色，把她請進來，拜托她好好勸一勸葉臻臻。


    方好輕輕敲了敲葉臻臻的房門，沒人應，她自己推門進去。


    葉臻臻正坐在房間裏大哭，方好和葉臻臻認識了那麼多年，從來沒有見她哭的這麼慘烈過，她哭得太陽穴的青筋都鼓了起來，臉通紅通紅的，好像要把天都哭塌。


    她說，小滿，我媽把我的手機平板電腦都收走了，她要把我關在家裏。我還不知道李明宇怎麼樣了，他會不會挨打。我怎麼辦，小滿，我怎麼辦，我們倆怎麼辦呢。


    方好走過去抱住她，身體也在抖。


    葉臻臻說，小滿，你有空了就來看看我，不然我會瘋的。


    方好說，好，我一定來。


    其實那個時候她看著葉臻臻的樣子，仿佛已經預見到了她和宋聞歸的未來。


    和宋聞歸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是方好最最幸福的時刻，那個時候他們倆都還年輕，都還懵懂，都還衝動，他們喜歡就說，他們不開心了就發脾氣。其實兩人都心知肚明著那個遙遠的未來會是什麼樣子，但他們都下意識的不願意去相信。他們隻執著於現在，他們想要單槍匹馬的闖過那個青春，他們寧願相信那個海市蜃樓。


    然而很多很多年之後，他們已經失去對方很久了。


    葉臻臻在兩個月以後正式複課，她變得安靜了，不怎麼笑了，在班裏也不說話了，也不愛搭理人了。每天隻是和方好說話，其餘的人都當看不見。


    方好不知道她和李明宇有沒有分手，李明宇有沒有複課。她也不敢問，隻是偷偷的告訴宋聞歸，讓他幫忙去高二打聽打聽。


    李明宇轉學了。


    他的父母賣掉了在臨祈的房子，帶著他轉到了楓欒的一所高中，打算讓他再重讀一遍高一，現在正在家裏自學。


    他們兩個沒有聯係過。葉臻臻的電子設備一直沒有被還迴來，方好估計李明宇的也是。


    這件事很長一段時間都給方好帶來了陰影，為了安慰葉臻臻，她中午不再和宋聞歸一起吃飯，隻保留著每周一次的約會，隻不過越來越小心翼翼，生怕被別人逮到。方好告訴宋聞歸，把朋友圈裏他們倆的合照都隱藏掉，不要再發，省的被有心人看到。


    ——就是因為這個，方好和宋聞歸吵了戀愛中的第一迴架，那個時候距離他們戀愛的第一天，正好是兩個月。


    “方好，我覺得你不用這麼草木皆兵，”宋聞歸深吸了一口氣，“我覺得發點合照沒什麼大不了，沒人會告發我們兩個的，你不用這……”


    方好用力的唿吸著，“我覺得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什麼？”宋聞歸緊跟著追問道，“你讓我隱藏的照片我也都隱藏了，現在我的朋友圈裏沒有一條關於咱們兩個的了。平常也就算了，我覺得謹慎一些也沒錯，今天是咱們兩個在一起的兩個月，我就連張照片都不能發嗎？連臉都沒有露，隻是一個背影也不行嗎！”


    “你可以發，”方好說，“如果你是想紀念我們兩個的戀愛，可以，你可以設置成僅我可見，我看到了就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意，咱們兩個看到了就好了。你總是說沒關係沒關係，萬一要真的有大人看到了，或者真的被人告發了，我們兩個怎麼辦？他們如果叫你過去，問你照片裏的是誰，你說不說！他們如果來問我，你說不說！”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裏已經帶了哭腔：“說了之後呢，怎麼樣，也讓我們兩個和葉臻臻一樣嗎？被停課，被收手機，被轉學，被分手？我不願意！我不願意！”


    方好抬起胳膊使勁在臉上抹了一下，轉身就走。宋聞歸緊緊的攥著拳頭，脖子梗著，目光追隨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裏，下意識的往前邁了一步。


    下課時他收到了方好的信息。


    【我的星星：我們兩個也先冷靜幾天吧，先不聯係了】


    宋聞歸咬著牙：【不】


    方好沒有再迴。


    他們兩個冷戰了四天，這期間方好沒有更新過一條動態，宋聞歸倒是常發，一天發兩三條。給誰看的大家都心知肚明，隻是方好從來沒有點過讚。


    「s：兒子又把沙發給咬了［圖片］」


    「s：出去吃飯［圖片］」


    「s：老爸出差迴來，給兒子帶了盆貓薄荷，看它那樣［圖片］」


    「s：木目心念。」


    周六那天一中早放學，宋聞歸站在公交站牌邊扒拉著手機，終於忍不住給方好發去了一條信息。


    【s：對不起，其實我應該體諒你一些的。我也不想我們兩個分手的，小滿，對不起，你原諒我吧】


    “我原諒你了，”身邊傳來嘀嗒一聲，是熟悉的方好的手機來電提醒，還沒等宋聞歸側身去看，緊跟著，方好的聲音傳來，“對不起啊，我也有不對的地方。”


    好幾天沒看到她，宋聞歸似乎看到方好的眼下出現了青黑，他簡直心疼的不得了，下意識的就要把她擁進懷裏。不過人來人往的校門口提醒了他，宋聞歸反應了一秒，迴過神，指指兩人身後的小巷，先一步走了進去。


    方好衝到他的懷裏摟住他的腰，在宋聞歸的衣服裏蹭了蹭，“好想你。”


    宋聞歸輕輕的摟住她，就像摟了一個易碎的寶貝，“我也是。”


    “以後我會聽你話的，”宋聞歸親親她的發頂，“公主，以後我什麼都聽你的。你指東我絕對不往西，你讓我往北我絕不往南看一眼，行嗎？”


    方好悶悶的“嗯”了一聲，“行，還有，對不起，宋聞歸，我知道錯了。”


    其實那天說完那些話方好就後悔了，她一邊走著，悔意在心裏瘋狂蔓延。就那麼短短十來步的路，她無數次的糾結要不要去迴頭，或者，如果宋聞歸追來了，她可以先道歉。不過他一直沒來，方好也始終沒有迴頭的勇氣。


    其實兩個人都錯了，隻是兩個年輕人都太氣盛，誰也沒能拉下臉當場去道歉。


    不過還好，他們沒有一錯再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