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荏苒，又是一年畢業(yè)季。


    大四那一年，方好和宋聞歸已經(jīng)在一起六年了。


    “攝像機架好了，來吧——方小滿！別跟你男朋友聊天了，快來拍照！”言梔子把學士帽扔到床上，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來了。”方好按熄手機，坐到了言梔子旁邊。


    站在攝像機後的秋憬按下倒計時，飛快地跑到了她們這邊坐好。


    紅點閃爍了兩下，開始錄製。但四個人卻突然沉默了。


    最後還是言梔子打破了這難忍的安靜，她舉起手裏的啤酒，聲音裏還是帶了哭腔：“致青春！大學畢業(yè)後要做更好的自己！”


    方好吸了吸鼻子，感覺眼前一陣模糊，“致青春，前程似錦！”


    秋憬也大聲喊了起來：“致青春！都變得更有錢！”


    譚明月的聲音早就抖得不成樣子，剩下的三個人同時把手放在了她身上，她小聲嗚咽了一聲，“致青春！舍不得你們。”


    離別的情緒在此刻達到了頂峰，四個姑娘情不自禁的就抱在了一起，又哭又笑。


    軍訓時第一次見到她們的樣子還曆曆在目，大學四年，好像一晃就過去了。都還沒有來得及好好說再見，就已經(jīng)到了該分別的時候。


    言梔子的家最遠，走的也最早。她離開的時候，肩膀上還背著她的寶貝電吉他。


    站在寢室門口，迴望著朝夕相處了四年的宿舍和朋友，她又忍不住哭了一鼻子，丟下行李箱衝過來，抱著幾個人大哭，“怎麼，怎麼就畢業(yè)了呢……嗚……怎麼就畢業(yè)了呢……還沒跟你們玩夠呢……”


    秋憬摟了摟她的肩膀，聲音裏有硬撐起來的堅強，“好了，走吧，再不走就太晚了。以後想我們了，還可以約出來一起玩。”


    言梔子走後，方好是和譚明月與秋憬一起出的校門。


    三個姑娘站在楓大恢弘氣派的大門前，仰起臉看到大門上方懸掛著的與畢業(yè)生告別的條幅，又紅了眼眶。


    “好了好了，大庭廣眾之下就別抱頭痛哭了啊，怪丟人的，”秋憬明明也紅著眼睛，卻還要揶揄她倆，“現(xiàn)在的交通這麼發(fā)達，咱們幾個想什麼時候見麵就什麼時候見麵，不用這樣整的跟生離死別似的姑娘們！”


    譚明月佯裝要揣她，秋憬笑嘻嘻的躲開了。


    直到坐上迴臨祈的車，方好才從那股不真實感裏迴過神來。她側(cè)頭看著窗外越來越熟悉的景象，心裏一陣酸澀一陣開心。


    酸澀的是大學四年的好朋友們在今天分道揚鑣，以後見麵也許會很難；開心的是終於結(jié)束了四年的異地，在找到工作之前，可以好好的和宋聞歸待一段時間，把這幾年缺的陪伴全補迴來，畢竟工作之後就更沒有時間黏在一起了。


    可事總不如人願。


    迴到家後，方好發(fā)現(xiàn)宋聞歸在微信上驕傲的和她宣布：他要從現(xiàn)在開始找工作！


    她有些不理解：【你這麼早找工作幹嘛呀？】


    宋聞歸那邊猶豫了一下：【我想多曆練曆練嘛……><】


    方好有點不太高興了：【可我想和你多待一會，我們才剛剛結(jié)束異地戀不是嗎[委屈]】


    【song：呀小滿……】


    【小滿：在家投簡曆不也是一樣的道理嗎，現(xiàn)在天氣這麼熱，你還要到處去跑，我怕你身體受不了】


    宋聞歸滿不在乎：【那你就小瞧我了！放心吧我沒事，大夏天跑一個半馬都沒問題呢[奮鬥]】


    方好突然覺得有點累，她拽過白鯨玩偶抱在懷裏，悶悶的給他打字：【好吧】


    宋聞歸安慰她：【沒事小滿，別擔心我，都這麼大的人了，我可以照顧好自己】


    可我隻是想和你在這段難得的“假期”裏多待一會兒啊……


    方好垂下眼睛，突然沒了力氣迴複。


    後來的方好每每想起這段場景時還是會忍不住心疼二十二歲的兩個人，其實他們兩個誰都沒有做錯什麼，但都無意識的對對方造成了改變和影響。


    接下來的日子，宋聞歸真的就去找工作了，而且還不光在臨祈，楓欒的幾家有名的公司他也都去過了。


    當人真的想做成一件事情的時候，總會發(fā)現(xiàn)最終得到的成果與自己想要的相差甚遠。


    宋聞歸喜歡的、覺得又好又穩(wěn)定的工作，他沒有一個通過麵試。而那些隻是順手而為、並不怎麼喜歡也並不穩(wěn)定的工作卻一次就過。


    這樣的事發(fā)生一次兩次還好，但累積的多了，難免會影響到人的情緒。


    難得關(guān)注自家弟弟心理狀態(tài)的宋綰清都在某次宋聞歸風塵仆仆的迴到家後對他說了一句：“你怎麼了？”


    宋聞歸把手機掏出來扔到鞋櫃上，“沒事。”


    “你就這麼想體驗社畜的工作？”宋綰清有點不解，放下手機歪著腦袋問他，“趁著這工夫和小滿好好玩會不好嗎？以後工作了就更沒時間待在一起了。我知道你想幹什麼，想給你們倆一個更好更穩(wěn)定的未來也不用現(xiàn)在著急啊。你才多大歲數(shù)，就跟個結(jié)婚多少年的似的了。”


    宋聞歸知道她是好心，可他還是想更早些規(guī)劃他和方好的未來。有他在前麵頂著，就算方好幹什麼都隨她。


    他隻希望她開心。他們倆能一直在一起，而不是隻顧現(xiàn)在高興。宋聞歸可以理解方好的想法，也尊重她的決定，但這不代表他就要這樣去做。


    “我知道我在做什麼，”宋聞歸很冷靜地說，“謝了，姐。”


    “喔！”宋綰清受寵若驚，“時隔多年第一次叫我姐。”


    現(xiàn)在又變成那個賤兮兮的宋綰清了。宋聞歸無語的看了她一眼，走進屋子裏。


    這些天方好雖然在家，但也在積極的往各處投簡曆。雖然成效甚微，迴應(yīng)的公司寥寥無幾，但她也還是挺滿足的了。


    畢業(yè)後的半個月，方好和宋聞歸吵了戀愛以來最大的一次架，起因還是因為找工作的事。


    那天是個雨天，早起時宋聞歸還固執(zhí)的要出門麵試，而方好覺得雨天太危險，交通工具也不方便，最好還是別去了。這家公司的麵試分好幾天，也並不急著趕雨天去。


    聽到方好輕飄飄的說出那些話，宋聞歸這些天來積攢的怨氣和不順在這一刻爆發(fā)了。


    人在上頭的時候總是口不擇言，他忍不住說：【方好，你不覺得你有點太理想化了嗎？現(xiàn)實生活不是你想的那樣的。】


    話一出口的一瞬間他就後悔了，在看到方好那邊久久沒有迴複後，宋聞歸撥通了她的電話——冰冷的女聲告訴他，無人接聽。


    嘟的一聲，電話自動掛斷。宋聞歸劇烈的喘息了幾下之後，又給方好打去了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電話始終顯示無人接聽。


    他還是去了那家麵試。


    結(jié)束麵試後，跟隨著大部隊從公司氣派的旋轉(zhuǎn)門裏走出來，宋聞歸發(fā)現(xiàn)方好在半個小時前給他留了一句言。


    【親親寶貝小滿：等雨停了，咱們見一麵，聊聊。】


    宋聞歸的心髒有點疼，手指一下一下的按在鍵盤上，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和平時無異：【嗯，好】


    這場雨來的也快，去的也快。


    吵架後的第三天，臨祈市重新放晴。宋聞歸特意穿了一件方好誇過帥氣的衣服，又仔仔細細的吹了頭發(fā)，在穿衣鏡前照了又照，這才開門出去，準備前往約定的那家餐館。一路上他都無比緊張，就像是他倆剛談戀愛那會兒一樣緊張。


    他把車停在停車場，剛一走進餐廳的門，就看到一個熟悉的、很久未見的纖細身影背對著他坐在小小的餐桌旁。宋聞歸一邊在心裏痛恨自己為什麼不再早點出來，還要小姑娘等著，一邊越過層層疊疊的障礙，走向方好。


    宋聞歸在桌邊坐下，膝蓋緊緊貼著方好的。她抬起頭，很平靜的看了他一眼，眼睛裏沒有開心也沒有怒氣，就像是一個黑色的湖。


    “你早到了？”他問道。


    方好把手裏的菜單遞給他，輕輕搖了搖頭，“也是剛到。本想著坐在這一個人好好理理思緒，結(jié)果你就來了，看看你想吃什麼。”


    宋聞歸接過，下意識說了聲謝謝。


    點完菜後，桌子對麵的兩個人陷入了一種難言的沉默裏。方好看著他熟悉的臉，突然感覺他們倆就像是兩個熟悉的陌生人。


    一共才多久沒見？就有了這種感覺。


    她垂下眼睛，看著桌子上貼的貼紙。廣告上的明星光鮮亮麗，手裏舉著一盤菜，衝著鏡頭綻放出機械虛假的笑容。


    “小滿，那天的話，是我不對，”是宋聞歸打破了這陣尖銳的沉默，“我不是故意那樣說的，傷害到你，對不起。”


    方好又是搖頭，同時抬起眼睛看著他，“我從來都沒覺得你傷害我了，我隻是……”她哽了一下，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了。


    宋聞歸很快接上了話：“小滿，我就跟你坦白吧。其實我這麼著急的要找到一個工作，是希望以後你可以更隨心所欲地做自己，也是希望在以後能給咱倆一個更好的生活。我覺得先找工作安定下來比什麼都好，當然，我理解你的想法，也尊重你的決定。”


    方好還是看著他，慢慢地說：“你都說了是以後，以後的生活難道就在你這幾天裏定型了嗎？我們還有那麼長的路可以走，我們還可以在一起那麼多年。”


    宋聞歸說：“我們有那麼多年可以在一起，以後會有更多的日子待在一起。”


    他的話音剛落，方好的眼裏突然劃過一絲失望和脆弱。


    她輕輕的搖了搖頭，沒有再說話。


    宋聞歸閉上嘴，桌麵上的氣氛馬上又變得沉寂，他隱約聽到了方好一聲比一聲急促的唿吸聲。


    “兩位，您的菜齊了。”


    服務(wù)生的唿喚同時讓他倆從恍惚中驚醒，方好衝著服務(wù)生點點頭。她有點奇怪的看了一眼這對氛圍異樣的情侶，拿著小票消失在屏風後。


    宋聞歸努力拿起筷子夾了兩口菜，卻覺得味同嚼蠟。


    方好夾了一塊糖醋排骨，平日裏格外喜歡的菜品，此刻覺得一點味道都沒有。


    真難吃。


    她放下筷子，在想到那句即將出口的話後感覺心髒一陣重壓，重壓之後就是絞痛。方好想自己現(xiàn)在一定很糟糕。


    方好認真的看著他的眼睛，宋聞歸也看著她，眼裏有破碎，歉疚……以及一些她也看不懂的情緒。


    “那我們先分開一段時間吧，”方好覺得嘴裏有一股苦味一點一點蔓延開來，但她還是強撐著說完了那句話。話出口的時候，方好感覺她桌下的手在抖，渾身也在抖，“互相都冷靜冷靜。”


    宋聞歸感覺自己快窒息而死了。


    他看著麵前的方好，女孩的眼睛裏還像一個黑色的湖泊。此刻湖泊翻湧著，隱約帶著粼粼的水光。


    注意力迴到自己身上，宋聞歸發(fā)現(xiàn)他的手抖得幾乎快捏不住筷子。


    他索性把筷子放到了原來的位置，清脆的一聲響，同時嚇了兩人一跳。


    “那就這樣吧，不說話，就當你同意了。”方好別開眼，說。


    宋聞歸使勁吸了口氣，再慢慢的把這口濁氣吐了出來，聲音很低，如果仔細聽的話還在輕輕的顫著：“好。”


    在那個格外炎熱的夏天，在那個臨祈的夏天，在剛過六周年紀念日沒多久的夏天，方好和宋聞歸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