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靜平和而知性的嗓音在偌大的實驗室裏迴蕩，在實驗大樓中央主腦的自適應擴聲功能的輔助下，她的聲音沒有絲毫衰減，無比清晰地落入了實驗室裏每一個人的耳中。


    對於這番足以震驚全人聯(lián)的論斷，實驗室內(nèi)的其他生物學院士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激烈反應，每個人都悶頭負責著自己的研究項目，甚至連頭都沒有抬一下。


    站在汪靜身旁的呂首席和零也是如此，隻是神色平和地望著陳梵。


    唯獨陳梵一人，在聽到汪靜這番論斷的時候發(fā)出了一聲不大不小的驚唿。


    “……啥玩意兒？！”


    看著一眾院士因為自己的驚唿聲而抬起頭的畫麵，陳梵趕忙壓低了聲音：“廣播文明……就在我們身邊？！”


    一邊說著，他還一邊側(cè)過身子張望著身邊的空間，試圖從四周看出些什麼。


    “糾正一下，是廣播文明的信息流坐標，而不是廣播文明。”


    “另外，隻有釋放高維廣播時，這些坐標信號才會浮現(xiàn)在周圍的空間裏。”


    汪靜搖了搖頭：“目前……至少在我們的探測裏，這些坐標信號平時是不會顯露出來的。”


    陳梵似有所悟地點了點頭。


    “所以……”


    “這和先前你問的那個問題有什麼聯(lián)係嗎？”


    陳梵沉思片刻，試圖推翻汪靜先前駭人聽聞的暴論：“就算廣播文明的坐標信號會出現(xiàn)在泛宇宙內(nèi)部，這好像也不能證明它們是我的同族吧？”


    “這就要說到信息流的擴散和傳遞方式了。”


    沒等汪靜說話，默默充當看客的呂首席上前半步：“根據(jù)目前科學院的研究成果，信息流的傳遞過程有點類似於電磁波。”


    “在沒有任何外界幹擾的情況下，信息流會沿直線傳播，由於信息流的逸散效應，在其傳播的過程中強度也會出現(xiàn)持續(xù)不斷的衰減。”


    “這下你應該明白了吧？”


    陳梵呆呆地看著呂首席。


    明白？


    他應該明白什麼？


    明明每個字都聽懂了，甚至整句話都聽懂了，但他依然沒理解呂首席這句話背後的深意。


    就像成熟的蘋果會落在地麵上，潺潺溪水也會往地勢低矮的方向流動。


    信息流沿直線傳播、而且其傳播過程會出現(xiàn)強度衰減，在陳梵看來，呂首席口中的規(guī)律不過是最基礎(chǔ)的常識罷了——他剛學會操控信息流就發(fā)現(xiàn)這個現(xiàn)象了。


    隻不過這兩個規(guī)律太過尋常，因此他並沒有將其放在心上。


    “我……”


    陳梵撓了撓頭，憋了半天愣是沒憋出半句話來。


    他實在想不明白，這兩個常識性的規(guī)律中到底蘊藏著什麼奧秘。


    “首席，陳梵這小子可不是科學院裏的1級院士。”汪靜輕笑一聲，接過了話茬，“你這麼解釋是行不通的。”


    她抬起手，隨意地調(diào)出了一幅嶄新的全息影像，並在其中打開了兩張完全一致的泛宇宙星圖。


    在陳梵困惑的眼神中，汪靜先是“拖”出了第一幅星圖。


    “根據(jù)前後兩次的信號逆向追溯實驗，我們發(fā)現(xiàn)，高維廣播過程中，泛宇宙內(nèi)的信息流強度基本處於均勻狀態(tài)。”


    “用最簡單的話來說，無論是邊疆宇宙還是主宇宙，檢測到的信息流強度其實是趨於一致的。”


    陳梵皺緊眉頭，隱隱察覺到了些許問題，但一時間又不知道該如何將其表達出來，就好像有一張薄薄的窗戶紙糊住了眼前的世界。


    “信息流衰減。”


    汪靜輕聲提示。


    “！！！”


    陳梵眼前猛地一亮，汪靜的提醒直接捅破了這一層似有似無的窗戶紙。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廣播文明在泛宇宙內(nèi)埋設(shè)了大量的信息流信號源？”


    他興衝衝地說出了腦海中那一閃而逝的靈光：“所以才不會存在強度衰減的情況？”


    “說對了一半。”


    汪靜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後用右手食指輕輕點擊身前的全息星圖。


    唰！


    原本縮略的泛宇宙星圖上頓時浮現(xiàn)出密密麻麻、排列規(guī)整的鮮紅色小點。


    “這是科學院一開始建立的廣播模型。”汪靜的聲音繼續(xù)傳來，“就像你說的，隻要信號源的數(shù)量足夠多，信息流強度的衰減問題自然會得到解決。”


    “但這無法解釋另外一個現(xiàn)象。”


    “在後續(xù)的實驗中，每當高維廣播停止，逆向追溯到的‘信號源’就會毫無征兆的消失在星空之中。”


    “科學院在主宇宙和主宇宙周邊進行了數(shù)次排查，但都沒有找到這些所謂的‘信號源’。”


    “理論上來說，如果‘信號源’真的存在，能夠釋放如此強大的信息流，它絕對不可能有如此強大的隱蔽性能。”


    “於是……”


    “我們提出了第二種模型。”


    說著，汪靜向一旁招了招手，先前準備好的第二幅全息星圖隨之飄到了她的身前。


    “超空間膜是一張無限延伸的蜷曲大網(wǎng)，這點你應該清楚。”


    見到陳梵點頭，汪靜再次點擊了一下這份已經(jīng)縮放到極致的全息星圖。


    嘩……


    鏡頭飛速拉遠。


    原本規(guī)模龐大、內(nèi)部蘊藏了無數(shù)宇宙的超空間膜悄無聲息地縮小成了一張真正的“薄膜”。


    “這……”麵對這從來沒見過的視角，陳梵瞳孔迅速放大了一圈。


    “雖然有些不想承認，但在科學院的假想模型裏，和天然秩序場外的虛無相比，超空間膜其實就是一張不起眼的薄膜。”


    汪靜的食指輕輕點擊超空間膜之外的灰色空間：“如果將真正的信號源置於薄膜之外的虛無，以點陣或者散射的形式向超空間膜釋放足夠強大的信息流，你覺得會發(fā)生什麼？”


    聽到這裏，陳梵已然明悟。


    “如果信號源和超空間膜的距離足夠遠……”


    他咽了口唾沫，低聲迴答：“超空間膜本身的規(guī)模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答對了。”


    汪靜聳了聳肩：“這就是科學院提出的第二套模型，它可以完美解釋高維廣播之後信號源莫名失蹤的現(xiàn)象。”


    “一開始的時候，這個模型並沒有得到認可。”


    “畢竟它涉及到了虛無。”


    “按照人聯(lián)過去的理論來說，虛無內(nèi)根本不可能存在生命形式，更不用說如此強大的文明了。”


    “但現(xiàn)在看來……”汪靜意味深長地看向陳梵，“這個不被認可的模型，反而是可能性最高的。”


    陳梵陷入了沉默，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一切的一切，都和他先前的描述對上了——


    沒有空間和時間概念，這說穿了，不就是虛無的典型特征嗎？


    再結(jié)合高維廣播模型，生存於其中的信息流生命體，不就是廣播文明嗎？


    至於享受到“祭祀”儀式，甚至從其中成功存活下來的他……


    那踏馬不就是來自廣播文明的內(nèi)奸嗎！


    別說汪靜和其他院士了，此時此刻，就連陳梵自己也開始懷疑自己的身份了。


    “再說說廣播文明降臨泛宇宙的事吧。”


    汪靜語氣平淡如水地說道：“你還記得幽靈艦隊的幽靈曲嗎？”


    陳梵心中一驚，猛地抬頭看向汪靜。


    “狂舞的機械指的是人工智能【肅正】，異域的侵襲應該是指阿波菲斯巨蠍。”


    汪靜繼續(xù)說道：“我有理由懷疑，不可探測的死靈指的就是廣播文明。”


    是了。


    在幽靈曲的描述中，那些死靈縈繞在每個文明的周圍，這正好對應了那包圍了整個泛宇宙……甚至是整個超空間膜的信息流廣播！


    陳梵臉色有些難看：“那最終降臨的毀滅……”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就是廣播文明了。”呂首席再次插入了對話，“目前來看，也隻有廣播文明才有可能擁有這樣的實力。”


    聽到這番話，陳梵心中暗暗發(fā)苦。


    得。


    鐵證如山。


    就目前的情況來看，為了杜絕後患，就算人聯(lián)將他就地抹殺，他都沒什麼好辯解的——換做是他，為了保證人聯(lián)無數(shù)文明的安危，他也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畢竟……


    在波及到無數(shù)文明的危機前，“寧可錯殺，不可放過”才是絕對的真理。


    麵對汪靜等人向自己投來的審視目光，陳梵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我不知道我和廣播文明之間到底有什麼關(guān)係。”


    “我隻知道一件事。”


    “穿越前，我是藍星上的人類；穿越後，我是人聯(lián)危險科技管理局的調(diào)查員。”


    陳梵一字一頓地說道：“不管是哪個身份，我都是生活在超空間膜上的生命。”


    話音落下，呂首席臉上率先露出了笑容。


    他樂嗬嗬地向陳梵點了點頭，並向其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重新認識一下，我是人聯(lián)科學院首席院士，呂永昌。”


    話音落下，由光線構(gòu)築而成的全息投影以極快的速度凝實，並短暫地形成了可以觸碰的實體。


    陳梵愣了愣神，反應過來後，他忙不迭地伸手握向呂首席的右手：“我是……”


    他稍加猶豫，而後用堅定的語氣說道：“超空間膜第三類生命體，陳梵。”


    雙手相握的那一刻，呂首席神色一肅，沉聲說道：


    “我代表人聯(lián)，歡迎你的加入。”


    “陳梵閣下。”


    ……


    次日。


    “嘟——嘟——嘟——”


    陳梵正在實驗室內(nèi)協(xié)助各種基於信息流的實驗時，一道從未聽聞過的陌生警報聲毫無征兆地在整個科學院的上空迴蕩。


    “我去……”


    陳梵心神一顫，精心操控的那一絲信息流宛若脆弱的蜘蛛絲，輕飄飄地斷裂於他的眼前。


    全息界麵上也迅速彈出了數(shù)則提示信息——信息流斷裂，這次的實驗自然也宣告失敗。


    但作為實驗負責人的汪靜卻全然沒有在意這次實驗的失敗。


    她抬起頭，臉色有些難看地看向?qū)嶒炇覀?cè)麵的舷窗。


    透過舷窗，依稀可以看到數(shù)艘大型星艦在科學院的上空一閃而過，最終消失在周圍明亮而擁擠的星空中。


    不僅僅是汪靜，實驗室內(nèi)其餘院士也下意識停下手上的動作，憂心忡忡地看向了舷窗之外的星空。


    “這……”


    如此陣仗，陳梵心中自然生出了些許猜想：“出什麼事了？”


    汪靜低聲呢喃：“這是一級戰(zhàn)備狀態(tài)的預警信號。”


    “el13685003號宇宙的阿波菲斯巨蠍，恐怕已經(jīng)從事件視界中掙脫出來了。”


    她說話的聲音頓了頓：“……戰(zhàn)爭，爆發(fā)了。”


    果不其然。


    汪靜話音落下的那一刻，一幅幅全息界麵在所有人麵前自動彈出，其上也開始滾動播報關(guān)於el13685003號宇宙的戰(zhàn)況。


    ……


    el13685003號宇宙。


    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雖然這隻是一個小型宇宙泡，其內(nèi)部也隻存在著一個半河係，但其仍然屬於標準的獨立宇宙，因此，大型宇宙該有的宏觀結(jié)構(gòu)和文明層級，它也是應有盡有——半年前，從恆星係到河係，從剛剛邁入星際的一級文明到叱吒河係的七級文明，這個小型宇宙泡儼然擁有一套獨屬於自己的微型體係。


    隻不過……


    半年後的今天，這個宇宙顯得異常空曠。


    恆星係幾乎全部消失，除了一些大規(guī)模恆星被留在原地，星空中隻剩下了一艘艘嚴陣以待的猙獰戰(zhàn)艦。


    恆星係沒了，由恆星係組建而成的河係自然也沒了蹤影。


    所有物質(zhì)都被二次利用加工，在星空中形成了一條條功能完備的星際軍工廠。


    至於文明……


    從一級文明至七級文明，所有本土文明全數(shù)被搬遷至其他安全的宇宙泡，甚至，那些尚未離開母星、尚未晉升至一級的末流文明也被連帶著自己的母星，一並打包送離了這個宇宙泡。


    中央黑洞附近。


    黑洞吸積盤散發(fā)著暖暖的橙紅色光芒，映照在無數(shù)外表猙獰的戰(zhàn)艦之上，帶出了一抹淡淡的寒芒。


    吸積盤內(nèi)部，原本應該渾圓一體的事件視界結(jié)構(gòu)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些許“殘缺”——一道道灰色的陰影源源不斷地從事件視界內(nèi)部上浮至事件視界邊緣，而後又掙紮著衝向事件視界之外的星空。


    隨著時間一點一滴流逝，那些灰色的陰影逐漸變得立體起來，其表麵的灰色也逐步淡去，露出了其真正的模樣。


    一隻隻體型堪比紅藍超巨型、猩紅色目光中充斥著破壞和毀滅欲望的星空巨蠍！！


    轟！！！


    一抹璀璨的流光從一艘【泰坦母艦】射出，毫不留情地撕裂那橙紅色的黑洞吸積盤，朝著仰天嘶吼的巨蠍疾射而去！！


    就像是一發(fā)信號彈，在流光撕裂吸積盤的那一刻，無數(shù)流光從周圍的艦隊唿嘯而出，疾風驟雨般砸向中央黑洞！


    戰(zhàn)爭，正式打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