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菲日記）


    一菲自從戒酒以後，就患上了抑鬱癥，醫(yī)生說這是戒酒以後的戒斷反應(yīng)，並且，這個病沒有有效的治療方法。


    啊，一菲兩難：如果繼續(xù)喝酒，一菲將會死在酒裏，如果不喝酒，一菲就會死於抑鬱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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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油菜花）


    油菜花每年盛開的季節(jié)，走到曠野中去，空氣香薰，仿佛胸膛裏有小鹿在蘇醒，然後一一跳起，用力亂撞。登山臨水，有殷勤的蜜蜂、蝴蝶，已經(jīng)在飛來飛去，不停忙碌。諸峰環(huán)伺，鬆柏常翠，湖麵上的野鳧，三五成群，最懶惰的，則要數(shù)楊樹與蘆葦，春心動蕩，似乎暫時不包括它們。


    與油菜花一同喧鬧的，除了桃杏，還有金鍾花，山徑逶迤，它們在兩側(cè)娉娉婷婷，遺世而獨立。再往山上走，有一麵坡子全是迎春枝，坡底的農(nóng)家雞犬相聞，有時候主人在擦拭農(nóng)具，有時候在修剪果樹，那兒還有個葡萄園子，等到夏天，會是另一種別樣的景致。大自然的神奇之處，不在於姹紫嫣紅，而在於無論有多少煙滅灰飛，等到這一日，依舊是生生不息。最近輿情的爆點，忽被三星堆的挖掘所點燃，那些風(fēng)格迥乎的金器、青銅器，粗獷又誇張，一時間眾生為之顛倒，各種假說甚囂塵上。然而，無論是哪種說辭，終歸是基於不完整信息的猜想，在科學(xué)界沒有做出公允且經(jīng)得起時間驗證的結(jié)論之前，不過是流量的狂歡，一些權(quán)威人士便坦言，人類對於眼前世界的認(rèn)識，最多隻有0.01%。


    前幾年，全球各大視頻媒體曾陸續(xù)推出過一個科學(xué)探索性質(zhì)的紀(jì)錄片《假如人類消失》，轟動一時——從現(xiàn)在的科技視角出發(fā)，科學(xué)家們給出了自人類消失幾小時，到一天，到二十年，到一百年，一萬年，十萬年，百萬年，直到一千五百萬年，三千萬年，一億年，之後地球會是個什麼樣子。很震撼也很可悲的是，一萬年來臨之際，地球上能夠看到的人類文明符號，便隻剩下埃及獅身人麵像為代表的幾處遺跡了，至於一千五百萬年後，玻璃等工業(yè)製品的殘渣，徹底消失。再過上一千五百萬年，地球上植被茂盛，人類所有存在過的一切，皆皆化成一抔塵土。結(jié)論呢，地球可以沒有人類，但人類不能沒有地球。至於所謂地外文明，星際帝國，同樣離不開宇宙及自然偉力的製約。時空交錯，星體縱橫，哪來的振振有詞，一錘而定音。所以，不如惜取眼前“人”，漫山遍野的陽光明媚，況且油菜花，桃杏花，金鍾花，坡底的小園子，盡是人生大幸。


    坡後是危崖，往往或許出於慣性，走到崖邊總要盤桓再三，仰望崖頂，縹緲虛幻，偶見鳥獸侵略，土石簌簌而下，來如流矢，息如微瀾。有一次小兒暑假，帶著他翻山越嶺，恰恰走到那兒，暴雨傾盆，滾雷疾電，綿綿不絕，小孩子有些惶然，不住往乃父懷裏擠，彼時彼地，一側(cè)是幽穀，一側(cè)是峭壁，也不怪他瑟縮。繼而安慰他，如果連這低矮的小山丘與暴雨雷電都不能坦然麵對，將來還不知有多少險阻艱難在等著。放鬆一下就好，撐傘緩行，一步一步，“飄風(fēng)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唯獨不可畏手畏腳，裹足不前。捱到公寓時，雨過天晴，父子倆渾身濕透，小孩子反而興奮得又跑又跳，完全忘了剛才的狼狽。


    小孩子大約四五個暑假來此度過，u看書w.uukanshu從一開始時的不情願，到後來的躍躍欲試。而每每他北歸，接下來的一段時光，格外的空落。九載羈遊，水闊山長，一日暇來，最愛的是山行，直至膝傷累積，去歲整整將養(yǎng)一年，多少次望山興歎，卻不敢再作馮婦。自來便沒有什麼桑弧蓬矢，更不存在什麼道存目擊，星霜荏苒，抵頭來，不是緣木求魚即可。《淮南子·說山訓(xùn)》有言，“蘭生幽穀，不為莫服而不芳。舟在江海，不為莫乘而不浮”，反正望不望山，山不山行，它就在那裏，不增不減，不悲不喜。


    前兩日到工業(yè)區(qū)，事了拂衣，阡陌間的油菜花大片大片地迎麵而來，忍不住“狠狠”拍起照片，遂想起膝傷半愈，可以到山邊湖畔走一走了。攀高則止，辛稼軒自負(fù)“壯歲旌旗擁萬夫”，比不了便不比，“抱蕊黃須趁蝶來”足慰平生。最普通的中年巍峨，無非是傷不起，病不起，兩肩擔(dān)日月，一衫過春秋。而最普通的中年巍峨裏，當(dāng)然也會有最簡單的溫存快樂，事物的兩方麵，亦伏亦倚。


    山間的油菜花，似遺珠點綴，桃杏如火如荼，邂逅金鍾花之際，如此熟稔，又叫不出名字，於是，忙“問”形色軟件。一位老年歌者立在花叢中獨吟獨唱，顧自深情。更妖嬈的廣場舞隊上場了，綢扇飛翻，衣香鬢影，人竟比花俏。


    諸峰環(huán)伺，落日的餘暉舔舐著湖水。野鴨子們追逐嬉戲，穩(wěn)如磐石的垂釣客撥弄著手機(jī)。再晚一些時候，鷺鳥將迴歸，以及碧荷，柳絮，燕子，浮萍……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