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照殘血,英魂奏凱歌,誰知城垣下,屍骸相枕托。
好不容易挨到天明,董昭三人再未出現,可是剩下的人已經心驚膽戰了起來。
“那個董昭,玄女的師弟,居然有這般厲害……”血狐迴想起昨晚那一戰,聲音都在顫抖。
雨落花也皺起了眉,他沒想到他跟閆無春聯手,居然隻能跟董昭打平……而且董昭這小子,不僅武功高強,甚至還詭計多端,在這叢林裏,他們好像根本不是那三人的對手。
“不要慌!我們走大路,不要休息,直達日月山就好!”閆無春說道。
“你倒是想的簡單,那董昭既然盯上了我們,就算我們上大路,他就不會動手嗎?此去日月山還有一天多的路,你不吃不喝不歇嗎?”雨落花駁斥道。
“那就設計圍攻他!”閆無春怒道。
“怎麼設計?”血狐問道。
“讓我想想……”閆無春思忖了起來,可是想半天,也沒想出一個好法子。
由於董昭隊伍裏邊有個本地人,對這裏的地形熟悉無比,誰知道這三人白天晚上會躲在哪裏,出不出來?
“那你想吧,我睡一覺先!庇曷浠ǖ诡^就睡,懶得理閆無春了。
血狐低頭思忖著,也沒能想出好法子……
他們不知道的是,董昭幾個已經跑到他們前邊去了。
“昭哥,我們不跟他們周旋了嗎?”林萍問道。
董昭搖頭:“我們時間緊迫,昨夜一戰,我發現,那幾個人沒那麼簡單。我們時間耗不起,等到了日月山再料理他們!”
慕容幽蘭點頭:“對,我想湟州那邊應該已經打起來了,我們得趕快去日月山!到了山下,我們走密道上山,我知道密道入口!
“好!走!”
“走!”
三人手挽手,迅速前進,根本就不理會雨落花幾人了。反正那幾個人現在已成驚弓之鳥,現在離去的話,他們是追不上的。
時間緊迫,一擊不中就得撤退,這也是最好的選擇。
這天,已經是三月初十,此刻的湟州,已經打的如火如荼了……
“你,趕緊挑上這炊餅擔子,去城頭送飯去!”湟州城內,一個火頭兵對著一個穿圓領袍的中老年人喊道。
中老年人正是許右卿,他驚訝的指著自己:“你叫我?”
“不叫你叫誰。砍巧显诖蛘棠兀即蛄艘惶煲灰沽!現在是早上,戰火稍歇,所有人都累的很,你不去誰去?”火頭兵叉著腰對著許右卿怒罵了起來。
“我……沒幹過這活啊……”許右卿為難極了。
“快去!別讓俺們的弟兄們餓著!再囉嗦半句,老子叫沈城主扒了你的皮!”火頭兵的唾沫都噴到了許右卿臉上……
許右卿無奈,隻得咬牙挑起那擔子,可是他接過扁擔,用肩膀一起,頓時痛的他眉頭直皺!
“廢物!吃那麼胖,還要喝小米粥,恁般不頂事,真是個夯貨!”火頭兵又罵了一句。
許右卿強忍著肩膀上的疼痛,勉強挑起那炊餅擔子,邁著搖搖晃晃的步伐,朝上城頭的馬道走去。他一邊走,一邊咬牙,這鬼地方,吃不好,睡不好,連洗澡都要跟上麵稟報,拉屎都要跟別人擠一起拉,他如何受得了這種環境?
可是,現在的他,舉目皆是陌生人。那些江湖人物沒一個正眼看他的,他又經常碰到不講理的士兵,遇到推搡唾罵是常有的事,好在這些士兵軍紀還算可以,沒人把他摁地上揍……
這種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他想迴京城,想自己那豪華的府邸,舒適的床榻,可口的山珍海味,還有暖被窩的香軟嬌軀……
他挑著炊餅擔子,搖搖晃晃,吃力的從馬道上走上城頭,可看見眼前的情形,他頓時嚇得炊餅擔子都掉了下來。
在城頭的一角,堆滿了士兵的屍體,斷手的,斷腳的,斷頭的,都碼放在那個角落。鮮血從屍體堆裏溢出,已經流到了他腳下,讓他心驚肉跳……
正當他嚇得發抖時,腦後一個聲音忽然響起。
“是炊餅?開飯了!兄弟們,開飯了!”
一個渾身是血的士兵從他身旁經過,看見兩筐炊餅,立馬搬起一個筐就往城頭衝了過去,邊衝邊喊。隨著他這一聲喊,很多待在城頭休息的士兵都站起了身來,跑到那個筐前去拿炊餅。
一筐炊餅很快就分的幹幹淨淨,沒拿到的士兵問道:“還有嗎?”
搶筐子的那個兵朝許右卿一指,而後許多士兵就朝許右卿衝了過去,嚇得許右卿連連後退。這群大頭兵,他可是怕極了。
可是士兵們衝到他麵前,根本就不理他,拿起另一個炊餅筐,就大口分食了起來,絲毫不在意旁邊的屍山血海,仿佛那是雕塑一般,與他們毫不相幹。
另一筐炊餅很快也分完了,一個士兵迴頭看著許右卿:“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去拿,還有很多人沒吃到呢!”
“哦哦……”
許右卿忙點頭,隨即,兩個空筐朝他扔了過來,筐子邊緣還帶著血漬。許右卿用衣服擦了擦那血漬,又挑起擔子,下了馬道,繼續去運第二趟了。
早飯當然不止他一個人送,城頭很寬,很長,他隻是負責送其中一段城頭的夥食。
當他挑著筐子下馬道時,身後忽然傳來號角聲,隨後城頭的士兵們立馬大喊了起來:“來了!迴部人又來了!快去拿武器,各就各位!”
他猛然迴頭,視線掃向城牆垛口,目光移到遠處,他看見了城下迴部人那烏泱泱的大軍,以及軍陣之中的各種攻城器械。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如此龐大的攻城軍陣,他震驚的瞪大了眼。
“別愣著了!快去拿早飯,很多人還沒吃飯呢!”一個士兵走過來推了他一下。
“哦,我這就去……”
許右卿連忙挑起空筐下了馬道,繼續運炊餅去了。
等他挑著第二擔炊餅上城頭時,戰事已經開啟了。剛上城頭,一支利箭便畫了個弧線,落在他腳前,登時嚇得他往地上一倒,兩筐炊餅往地上一翻,好些炊餅掉進了屍體旁的血水裏。
他嚇得心砰砰直跳,誰想到城頭這麼危險?他剛爬起來,一陣震耳欲聾的炮聲響起,隨後他一抬頭,便看見城牆某個垛口被炸開,碎磚爛泥被炸的四散紛飛,其中一塊拳頭大的碎磚直接朝他飛了過來!
“啊?”他驚叫起來,雙手下意識往額前一擋。
“篤!”
那塊碎磚在離他頭部半尺遠的地方,被一隻修長的手抓住了。他放下手,睜眼一看,出現在他麵前的是一個錐子臉的女人。
沈青。
“你上城頭做什麼?不怕死嗎許大人?”沈青冷冷道。
“火頭兵讓我來送早飯……”許右卿解釋道。
“都打起來了,沒人顧得上吃,你把筐子放下,下去吧!鄙蚯鄮еv的聲線說道。
許右卿“哦”了一聲,如蒙大赦,可是沈青隨即道:“把掉進血水裏的炊餅撿起來!
“?這個還要?這還能吃嗎?”許右卿問道。
“能!
許右卿顫抖著伸出手,就去撿掉進血水裏的炊餅,他身子朝前一傾,撿起那血水裏的炊餅,一抬頭,發現前邊屍體堆裏,一個死去士兵的眼睛正滴溜溜的望著他……
“。。!”
他嚇得再次跌倒,差點沒爬起來……
沈青見狀,走過去彎下腰,伸出手從血水裏撿起炊餅,然後用另一隻幹淨的手朝那死不瞑目的軍士眼睛一抹,讓那雙眼睛永遠閉上了。
“你連死人都怕嗎?許大人,看來你在京城的日子,過得太好了啊!鄙蚯嗬淅鋪砹艘痪。
“我……”許右卿反駁不了一點。
“行了,下去吧,這城頭不是你這種文人該來的地方,好好想想你該為將士們做什麼吧。”沈青揮了揮手,穩穩的將兩筐炊餅挑起,轉身就走了。
許右卿愣住了……
“轟!”炮火再次響起,他嚇得連忙跑下馬道去了,他能做什麼?又能做什麼呢?
他現在的願望是想迴家,無比的想迴家!
都怪這個該死的董昭!
沈青挑著帶血的炊餅,迴到她的戰場,將炊餅往角落裏一放。隨手拿起一個,三兩下塞進嘴裏,一頓猛嚼,直接吞下,然後手一抹嘴角的血漬,就開始指揮戰鬥了。
“弩車,瞄準敵人的樓車,給我射!”
“火炮,對準他們的火炮,給我往死裏轟!”
隨後她一迴頭,朝一個傳令兵喊道:“快去告訴蘇驊,讓他從府庫裏再搬兩千隻長箭出來!”
“是!”
“所有人,不要掉以輕心!”
沈青幹淨利落的指揮著,城上城下,矢石如雨,不斷有人倒下,倒下的士兵屍體被抬走,後續的兵繼續頂上……
對於很多士兵來說,這一次戰鬥,就是最後一次戰鬥,他們的生命,隨時都可能畫上句號……
而此刻的城下,護城河早已被屍體塞滿,城下的屍體足足堆了五六尺高,除了屍體之外,到處都是毀壞的攻城器械殘骸……
許右卿隻是看到城頭一角的屍體,便已嚇得魂不附體,可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湟州城下,那才是真正的人間地獄!
“繼續上!給我爬上去!衝車,頂上去,撞開吊橋!”城下的鷹將忽律拔大聲指揮著,迴部人迎著屍山血海,繼續往前推進,而他們對麵的那麵城牆,已經被血染紅……
自己人的血,守軍的血,交匯在一起,繪成了這一幅人間地獄圖……
戰鬥從三月初九起至今,已經廝殺了整整一天一夜,迴部人白天是忽律拔跟野離木攻城,晚上則是骨力紮與哈恰圖,兩撥人輪流攻打,晝夜交替!
一場血戰下來,城牆已被炸的千瘡百孔,雙方均傷亡慘重,可是迴部人一天一夜,都沒能爬上城頭。城下屍骸堆積如山,護城河更是化成了血河。
晝夜攻城,根本沒時間清理屍體,城上的守軍也是一樣,兩撥人輪流守城,可是如此一來,兵力便捉襟見肘了。
上午的激戰已經開始,很快,休息好了的另一撥士兵隨著顧章和上了城頭,來接替已經打了一天一夜的沈青。顧章和當然不是一個人指揮,他有穀明幫忙,有張虛穀護著,一眾武林人士簇擁著,這讓沈青放心了許多。
“青姐,你趕緊去休息吧!這兒交給我!”顧章和說道。
沈青點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活著,章和,你是要當爹的人。”
“放心!”顧章和點頭道。
沈青也點頭,她擔心的看了一眼城下的迴部大軍,隨即轉身下了馬道。
城頭上士兵交替,忙碌個不停,城下的士兵搬運物資,也沒有一個人閑著的。從城頭上撤下來的士兵,一個個扶著傷員,抬著屍體,從馬道上迤邐而下,血水,順著馬道,流入了城內。
開戰一天一夜,已經損失了兩千多人,照這麼打下去,能堅持多久呢?
沈青不由蹙起了眉,昨日一戰,兇險至極,若不是董昭跟她將城池的防禦加固,恐怕很難頂住迴部人的進攻……那些迴部人與曾經的不一樣,異常兇猛,根本就不怕死,她昨天甚至看到斷了手還在往上爬的迴部兵……
來不及多想,沈青走下馬道,迴到帥府,就開始提筆寫信。
信是給蘭州的顧章平的,湟州需要增援,而顧章平守衛的蘭州,應該可以調一半人馬出來。
寫完信,她將信交給信使,叮囑道:“務必交到顧將軍手裏!讓他最少發六千援軍過來!”
“是!”
信使拿起信,就快步跑了出去。
沈青歎了口氣,卸下盔甲,走到溫摯的床榻前,看著臉色煞白,嘴唇泛黑,仍然昏迷的溫摯,眼角不由泛淚。他的解藥,還要多久才能拿得到呢?
不要死啊,溫摯……
許是聞到了沈青的氣味,溫摯忽然睜開了眼,嘴唇動了動:“青兒,是你嗎?”
“是我!”
沈青連忙坐在了榻前,一把握住了溫摯探出來的手。
感受到沈青手上傳來的暖意,溫摯滿足的笑了笑,可隨即淚水從眼眶裏流出,繼續蠕動嘴唇:“青兒,我武功廢了,以後恐怕保護不了你了……”
沈青也淚流滿麵,可她卻道:“沒關係,我保護你就是了。”
“我真沒用……真沒用。 睖負捶怕暣罂蘖似饋。
沈青伸手抹去他的淚水:“不要這麼說!你一定會好起來的,武功沒了可以再練,以後我陪著你,我教你!”
“不,我不能拖累你……青兒,現在的我根本配不上你……”溫摯失落無比的說道。
“啪!”
溫摯立馬被沈青扇了一巴掌,這一巴掌不重,可是卻打的溫摯頭一偏。
“不要胡說八道!不要自暴自棄!你的毒一定可以解的,董昭會給你帶解藥迴來的!”沈青怒吼道。
“我……我……”
“中個毒,被廢武功你就這麼頹廢?董昭沒中過毒?他沒被廢過武功嗎?他不一樣頑強的活了下來了?你知不知道他現在深入敵後,在為你取解藥?你說這種自暴自棄的話,你對得起他嗎?你對得起大小姐對你的栽培嗎?”沈青大聲罵了起來。
“可是我……”
“你對得起我嗎?”
溫摯聞言一愣,瞬間開了竅:“青兒……我錯了!睖負唇K於知道錯了。
“振作點,等打完了仗,咱們成親!鄙蚯嘀苯诱f了出來。
溫摯又愣了一下,隨即重重點頭:“打完了仗,咱們成親!”
“嗯!”沈青笑了笑,然後伸手摸了摸他胡子拉碴的臉,“打疼你了嗎?”
溫摯抓著沈青的手:“不疼,多打幾下都行!
“去你的!”沈青沒好氣的抽開手,不理他了。
溫摯重新燃起了活下去的心,他要好好活著,等打完了仗,跟他最愛的青兒成親,然後過上神仙般的日子……
每個人都有美好的願望,上至許右卿那種高官,下至底下的每一個士兵,無不暢想著以後美好的日子,可是在這戰爭陰雲之下,又有幾個人能撐到願望實現那天呢?
戰爭,不斷收割著生命,也讓許多人的願望成為了空想……
“轟!”
火炮聲響起,城牆垛口被炸爛,三四個射箭的士兵當即飛了出去,變成了屍體……
“給我瞄準他們的火炮,把他們的火炮通通炸掉!”顧章和抹了一把濺到臉頰上的鮮血,大聲喊道。
“轟!”
“轟轟!”
城下迴部人的火炮瞬間四分五裂,幾個炮兵慘叫連連,一個離得最近的炮手更是被炸的東一塊西一塊……
“該死!”忽律拔也抹了一把濺到臉上的血,他望著城頭上那不斷隆隆響的火炮,恨的直咬牙,他已經瞎了一隻眼,可不想繼續在這湟州送命,但是烏托汗的軍令他不能違背,隻能咬著後槽牙,指揮士兵往死裏打!
顧章和在城頭上,看到了下邊這個獨眼將軍,對張虛穀道:“道長,有什麼辦法幹掉那個敵將嗎?”
張虛穀一捋長須,瞇了瞇眼:“有沒有硬弓?”
“當然有!道長需要多少石的弓?”
“五石以上的有沒有?”
“這……”顧章和驚得不行,道長居然能開五石強弓嗎?
忽然,旁邊一個士兵道:“有!我們湟源軍的府庫裏,就有一把五石強弓,是曾經的安西元帥留下的!
“速速取來!”顧章和立刻下令道。
“是!”
約莫一刻鍾之後,那把五石強弓被取了出來,遞到了顧章和手上。
顧章和接過來,用力一拉,可是那把弓隻被拉開了一點點,他就無論如何拉不動了……他大口喘氣,臉色通紅,這五石強弓也太難拉了吧?
張虛穀接過那把強弓,而後取來一支羽箭,隻見他將羽箭搭上弓弦,而後雙手較勁,真元自體內溢出,覆蓋在雙臂之上,隨後他猛地一拉弓,一下就將那五石強弓拉了個滿圓!
“哇……”顧章和嚇到了,這道長,恐怖如斯嗎?
隻見張虛穀拉起弓,從垛口探出,瞄準了正在指揮的忽律拔,他緊緊盯著,忽然,他看見了忽律拔迴了一下頭!
“嗖!”
那支羽箭從五石強弓脫弦而出,直接就飛向了忽律拔,忽律拔剛迴過頭來,那支強勁的羽箭便到了近前!
“噗!”
“唔。
那一箭不偏不倚,正好射中了忽律拔另一隻眼睛,這下他雙眼全瞎,痛的他當即翻身,從馬上栽了下來!扭動身體,在地上不斷打滾!
“將軍!將軍!”他的親兵才反應過來,連忙撲上去查看傷勢,可是忽律拔掙紮了沒幾下之後,雙腿一蹬,直接就斷氣了。
“忽律拔!”
遠處的野離木慌忙跑過來,看見忽律拔中箭身死,登時又驚又怒。看著那些惶恐不已的親兵,厲聲道:“誰也不許退!忽律拔死了,我們也要攻城!為了大汗的願望,也為了我們迴部人的願望,我們一定要拿下湟州,進軍中原!”
“嗖!”
又一支箭矢飛來,可是卻被早就擋在前邊的盾兵一擋,那支羽箭透過盾牌,紮死了那個盾兵。
野離木猛然抬頭,看向了城頭那個拿弓的張虛穀,登時嚇得後退了幾步。又是這個老東西,又弄死我們一個鷹將……野離木恨得咬牙切齒,可是現在他們仍然沒有攻上城頭,根本拿那個老東西沒辦法。
“道長,幹得好!”顧章和大喜,城頭上的也大喜。
可是突然,一陣西風刮來,讓城頭上的人臉色一變。
野離木感受著這撲麵而來的西風,頓時精神一振,大喊道:“起風了!兄弟們,將樓車推上去!射死他們!”
西風一起,形勢頓變,迴部人的箭矢變得更強勁,而城上的箭矢則被風力所阻,威力大減。
看著那樓車推來,樓車上密密麻麻的迴部人張弓拉箭,城頭上的士兵頓時心頭一涼。因為此時的火炮還在冷膛,開不了火……
“盾牌!木板,護住垛口!”顧章和當即大喊了起來。
無數士兵舉起盾牌,抬起木板,死死擋住垛口,而迴部人推進樓車之後,開始架雲梯攀爬。而與此同時,衝車也推過了護城河,碾著城下的屍體,一步步朝吊橋而去!
“怎麼辦?將軍?”一個士兵問顧章和道。
顧章和冷冷道:“不用慌,城門已經堵死,就算他們攻破了城門,也進不來,拿上火藥包,護住城牆,不要讓他們的衝車跟攻城棰撞牆!”
“是!”
攻守雙方鉚足了勁,為了各自心中的願望,拚命的奮鬥著。很快,衝車撞上了吊橋!
“砰!”
吊橋上的木樁讓衝車受阻,吊橋被撞的一凹,可是並沒有開裂。
“繼續撞!”野離木大聲喊著,衝車下的軍士拚了命的推動推桿,衝車前方的鐵錐再一次狠狠撞在了吊橋之上!
“點燃火藥包,盾牌掩護,給我扔!”
幾個火藥包扔下,很快在衝車周邊爆炸開來,推衝車的迴部人當即被震死好幾個,那衝車頓時就停了下來。
“樓車,給我往死裏射!雲梯,給我爬!”
野離木嗓子都快喊啞了,迴部人遵循著他的命令,一撥撥架著雲梯衝過護城河,豎起梯子就開始爬,可是並沒有什麼用,城頭上不是盾牌就是木板,他們上去就被推了下來,然後成為城下屍體堆的一部分……
慘烈的攻城戰從未間斷,城上城下,血流成河!
中午時分,許右卿又被某個大頭兵抓了過來,要他再次上城送飯。
盡管萬般不願,可許右卿根本不是大頭兵的對手,隻得再次挑起擔子,邁著沉重的步伐,走上了城頭。中飯是野菜小米粥,外加一個烙餅,烙餅裏邊,有些馬肉末子,這對於士兵來講已經是極好的飯食。
他再次上到城頭,第一眼便看到一個士兵坐在角落裏,雙手捂著肚子,肚子那裏衣甲破爛,全是血,他當即又嚇到了,腿一軟。
那個士兵見他挑著擔子上來,許是聞到了飯菜的香味,立馬伸出一隻手:“給我吃點……吃點……”
他一伸手不要緊,可那手從肚子上一拿開,許右卿頓時嚇得往後一跌,雙眼盡是驚恐之色……因為,他看見了腸子……那個士兵肚子裏的腸子都流了出來……
“給我吃點……”那個士兵依然伸著手,朝許右卿喊道。
許右卿哪裏敢過去?他哪裏見過這般慘狀的人?他已經嚇壞了……
“張浮,你忍一下,我這就去給你拿飯!”旁邊一個滿臉血的士兵走到那個流腸子的士兵麵前,抹了一把血淚,然後走向了許右卿。
他看都不看許右卿一眼,搶過擔子,從擔子裏拿起一個空碗,舀了一碗野菜小米粥,然後端給了那個叫張浮的傷兵……
張浮心滿意足的喝下了粥,臉上出現了笑容來,他喃喃道:“我好想再見一眼我的娘子……”
“張浮,一定能見到的,一定能!”滿臉血的士兵哭道。
可是張浮說完這句話之後,忽然手一撒,那個空碗直接滴溜溜的滑到了地上,他睜著一雙眼睛,就這麼斷了氣……
“張。埜!”
滿臉血的士兵大喊了起來,可是張浮已經聽不到了……也再也無法迴家去看自己的娘子了……
許右卿驚呆了!
迴家,多麼渺小的願望,可是在這個地方,又有多少人能實現呢?
一個活人,頃刻之間,便死於此地,他的家人恐怕都不知道……
“還愣著幹什麼?大家都餓著呢!”滿臉血的士兵朝許右卿怒喝了起來。
戰戰兢兢的許右卿連忙再度挑起擔子,壯起膽子,從死去的張浮身邊走過,去給城頭上的士兵送飯……
當他走在城頭,朝下一瞄,看見那底下的屍山血海時,他一個踉蹌,差點又摔倒,可是卻被一隻手扶住了。
“表舅,是你。俊币粋聲音從他耳邊響起。
“章……和,章和?”許右卿一臉驚恐,看向了顧章和。
顧章和朝他一笑,笑容裏盡是苦澀,而後手往城頭其他地方一指:“好好看看吧,表舅,你知道湟州死了多少人嗎?”
許右卿不去看,也不迴答顧章和的話。
“這還是董昭帶的兵,若是表舅你帶的,恐怕人已經死絕了。”顧章和冷冷道。
“章和,我……”
“這兒,每個人都有願望,而你的願望是迴家,我們都知道!鳖櫿潞驮掍h一轉,“可是你知道有多少人永遠迴不了家嗎?”
許右卿不說話,這些話他不想聽。
“就是因為朝中有你這樣的奸臣,殘害百姓,中飽私囊!以至於朝綱不振,百姓疾苦,邊關禍亂!你們是享了福,可我們呢?他們呢?”顧章和大聲質問了起來。
許右卿低著頭,一言不發。
“你們惹出來的亂子,最後還要我們擦屁股,還要我們用命來填窟窿!你們這些奸臣,就該被送到衝鋒的第一排兵裏邊,死在敵人刀下,被鐵蹄踐踏成泥!”顧章和破口大罵,罵的許右卿臉都青了。
許右卿猛地抬頭,怒道:“章和,我是你舅舅,你怎麼能說這種話?”
“你還知道你是我舅?我在湟州苦守之時,你為何不來?你是要看著你外甥死嗎?”顧章和大怒。
“我……”許右卿又反駁不了一點。
“我的妻子,懷著我的孩子,我一個即將當父親的人,卻差點因為你這個無情無義的舅舅,死在邊關!你說,你是不是死有餘辜?”
顧章和的話如一把把尖刀,戳進了許右卿的心裏,讓他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想迴去,沒那麼容易!我們若是死在湟州,你,還有朝中那些奸臣,一個個都得給我們陪葬!”顧章和對著許右卿說出這般冷冰冰的話來。
許右卿嚇得渾身發抖,冷汗直冒,手足無措……
他迴家的願望還能實現嗎?
城下,喊殺聲又起,這湟州,即將化為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