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之後,山穀被霧氣籠罩。
天空傳來淒厲的鷹鳴之聲,蕭離抬頭去看,霧氣中什麼也看不清。
他將雙手貼在巖壁上,生機如小河溪流,涓涓湧入體內。現在,他幾乎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天殺地生,這是生命的牢籠。
大地生長萬物,陽光雨露,皆為天賜。無論何種生命,就像農民的莊稼一樣,生芽,長大,開花,結果。以天地的力量,演化生命多姿,最終又被天地奪走了生命之力。
散於天地間,是謂天地之氣。但更多生機,則沉浸於大地,讓世間萬物,生生不息。
大山方圓數裏,草木漸漸枯萎,好像這不是初春,而是暮秋。
蕭離生機勃發,傷無大礙。又聽到幾聲鷹鳴,覺得奇怪。先前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現在這兩聲可是清晰的很。
“你聽。”蕭離說:“是不是鷹鳴之聲?”
淵後說:“此處是大山,鷹鳴之聲有什麼好奇怪的。”
“剛進山的時候,我並沒有聽到過。”蕭離說:“而且蒼鷹築巢於崖壁,卻很少在山中捕食……”
“你想說什麼?”淵後有些不耐:“現在這個時候,抓緊時間恢複功力才是首要。別怪我心狠,明善若在追來,你還是這個樣子,為求自保,我隻能拋下你不管。人要活的有價值,首先就要有被利用的價值。”
蕭離沉吟道:“我隻是忽然想起來,以前與草原八部開戰,他們能用蒼鷹作為天空的眼睛,觀察敵軍動向……”
話還沒說完,蕭離慘唿一聲,一支隕星弩破空飛來,直接射穿肩膀,釘在身後的巖壁上。
淵後嚇了一跳:“明善來了?”
“是魔衛!”
正如蕭離所想,天空翱翔的蒼鷹確實是魔衛的眼睛。
剎那間,隕星弩射進山洞。還好魔衛居於低處,仰麵射上來,隕星弩速度勁道略受影響。
淵後見識的快,身子一轉,脫去七彩霓裳在手,雙手舞動好似一個圓盤,把射來隕星弩全擋在洞口。隻是她又脫了衣服,光溜溜的閃人的眼睛。
淵後越想語氣,平生未有如此狼狽過,躲避明善也就罷了,現在連這些蝦兵蟹將都敢與自己當年為敵。
忽然響起淒厲的哨聲,是魔衛互通消息。
蕭離喊道:“跳下去……”
淵後耗費功力,好不容易擋住一波弩箭:“怎麼跳,變成刺蝟麼?”
“好過去死。”蕭離喊著,再等一會兒,更多魔衛聚集,僅僅是用隕星弩,就能把這個山洞填滿。
躲過淵後手中七彩霓裳,唰一下的扔出洞去。霓裳裹著風,濃霧之中看著影子就像是人。守在下麵的魔衛,還以為兩人要逃。同時揚起隕星弩,嗖嗖一頓亂射。
蕭離一拉淵後,兩人竄出洞去。
淵後本來還很感激。畢竟是個女人,危難之時有個男人拉著手,骨子裏還是有那麼幾分雌性動物的感動。
但兩人跳了下去,身子猛地墜落,當下惱怒不已。蕭離哪是關心,分明是怕自己把他丟下。現在的蕭離,和一個廢物差不多,如果不拉著自己,不用萬箭穿心,掉下去也摔成肉泥。
來不及惱怒,魔衛已經發現上當,隕星弩對準兩人,嗖嗖一排弩箭射出。淵後提一口氣,身形一轉,帶著蕭離斜飛遠遁。隻是重傷之後,功力不足,還沒飛出多遠,便隻能飄落下來。
不過已離著魔衛遠了,隻聽到唿喝,和刺耳的哨聲。
蕭離肩頭流著血,還好他連一成功力都沒有,隕星弩直接射穿肩膀,若是留在體內,那就更麻煩了。
兩人沿著山坡向下,鑽入林中。這時如果還往山上跑,那就是找死。不要說躲開魔衛,怕是上到一半,就要累趴下。
此處大山,幾無人跡。林高草密,人鑽了進去,便如泥牛入海,轉眼就不見了蹤跡。
藤蔓像蛛網似的,遍布樹林。淵後裸著身子,沒走多久就被藤蔓掛的身軀之上全是血印,忍不住呻吟出聲。
蕭離隻得脫了衣服給她穿上:“你最好能忍住,男人對女人呻吟,是很敏感的。”
淵後恨道:“他們怎麼會找過來?”
“是鷹,天上的鷹。”蕭離說:“鷹的眼睛最是敏銳,地上一隻耗子都能看的很清楚,何況是我們兩個活人。深林之中,正好避開。”
抬頭看天,霧蒙蒙的一片。樹林之中,四周好像都是一個樣子。
“你知道該往哪兒走麼?”淵後說:“我已經分不出東南西北了。”
“往這個方向。”蕭離說的篤定。其實他也分不清東南西北,但人生許多時候的選擇,不就是靠那一瞬間的感覺麼。
直到夜色降臨,兩人還在密林中。
淵後蹲下來。
蕭離說:“你沒有力氣了麼,不應該呀,你沒我傷的重。”
淵後怒道:“你不覺得我們已經迷失了方向麼,一直都在這樹林中轉圈。你看這裏,不正是我們走過的地方,還是我踩斷的。”
蕭離說:“也許是魔衛呢?”
淵後皺眉:“蕭離,關乎生死,不要跟我開玩笑。”
蕭離說:“起碼證明了一點,深林中迷失方向,不止是我們,魔衛也是一樣。所以,如果魔衛追來,我們大可不必在意。”
“那麼你我呢?”
“哪怕功力恢複到五成,這片密林還能困得住你我?”
“又來!”淵後說:“這一路上就是聽了你的,才會落到現在這個下場。如果按照我先前所想,奮力一搏,也許明善活不到現在。”
“奮力一搏?”蕭離說:“搏殺明善,還是搏殺他手下的魔衛?明善不是一個人,魔衛的力量,也足以對付我們……”
“夠了,險中求勝都不敢,怎好意思做個男人。”淵後不再理他,閉目養神,七彩流光蕩漾,觸角似的把天地之氣吸入體內。
女人,本來就很難講道理,何況是莫名發火的女人。
林中生氣充沛,天地之氣更是濃鬱。蕭離運轉空靈一式,雙手摁在地麵,不斷汲取大地生機,催動心法,旋即煉化為涅盤之力。
與九公的山海大陣不能比,可在一瞬間,將數十裏方圓的大地生機盡數抽出。他也不需要那種氣勢,隻要功力恢複,能與明善匹敵即可。畢竟還有淵後,這也是明善最忌諱的地方。既然撕破了臉,那就沒有迴頭路可走。
大地生機,比天地之氣更加柔和,那一種親近,不是後者可比的。難怪明善的金剛真身,腳踏大地就能金剛不壞,想必也是這個道理。有無窮生機滋養,世間幾人能破?
涅盤之力凝聚,體內終於勉強提起一絲真氣。心法運轉,真氣流遍全身,之前的傷徹底愈合。經脈不再紊亂,髒腑堅固。功力慢慢積蓄,身子也覺得舒暢許多。這種感覺非言語可形容,就像心裏突然有了底,腦袋一下變得清明起來。
“噓噓……”
蕭離睜開雙眼,淵後正看著他:“感覺到了麼?”
“什麼?”
“好像有聲音?”
蕭離側耳去聽,山風吹動樹葉的嘩啦聲中,有窸窸窣窣的雜音。
嗡——
這聲音蕭離熟悉,是隕星弩道弓弦聲。
蕭離想都沒想,一把撲倒淵後。頭頂嗖嗖聲響,弩箭穿過草叢,噗噗噗的釘在樹幹上。
“隕星弩?”淵後驚道。
蕭離沒發現魔衛身影,但看隕星弩射來的力道,約在二十丈外。看來魔衛隻是知道兩人大概在這個區域,卻不知確切地方。所以一頓亂射,打草驚蛇。
蕭離低聲說:“別動,他們沒發現我們……”
淵後被他壓在身下,兩人氣息唿在彼此臉上,那旖旎的情景泛起腦海。淵後心中一秉:原來傷的這麼重,這個時候,竟生出這種不該有的情緒。
蕭離低聲說:“我們悄悄的走……”
“走?是逃吧,我再不要聽你的了,我是淵後,還用怕這些人?”腰部用力一頂,把蕭離掀翻在地,飛身而起,大喝道:“都去死!”
遠處魔衛看到人影飛起,不用指揮,隕星弩嗖嗖射出,淵後落地閃躲。
還好這是樹林,隕星弩再厲害,也很難發揮出原有的威力。不是被枝蔓改變了弩箭的方向,就是被樹幹擋住。
兩波弩箭過去,淵後已逼近魔衛。
這些魔衛,若在開闊之處,僅手中的隕星弩就難以抵擋,奈何此處是深林,即便如此,他們的合擊之法仍屬上乘。前房的魔衛見人影飛來,收弩拔刀,剎那間刀光森森,映照夜色……
“就憑你們……”
淵後完全有資格說這句話,畢竟魔衛再厲害,在她眼裏,也不過是些不入流的武者。
哪知魔衛抽刀,不過是個幌子。後麵的魔衛依舊手持隕星弩,看準淵後一波激射。淵後轉身隱藏在一棵大樹後,但仍然沒有完全避開。幾支弩箭射穿長袍,露出平坦緊實的小腹。
淵後大怒,她實在受不了。活了這麼久,沒有這麼憋屈過。一掌震斷身後大樹,再推一掌,大樹橫著飛向魔衛,淵後隱身其後……
刀光一閃……
淒厲的刀光劃破夜色,剎那間刀氣漫天。
春老六?蕭離馬上就想到了他。
明善屬下,能把刀用到這般程度的,隻有他一人。
刀光過,橫飛的大樹自中間劈成兩半。
“姑娘,又見麵了?”
淵後怒道:“姑娘兩個字,也是你叫的。”
十指如花,在空中一抹,不禁愣了一下。此刻的功力,竟然不足以催動流彩虹。
春老六當頭一刀劈下,卻見斜刺裏一個人影飛出,一拳擊向他麵部。春老六刀勢不改,猛出一拳。
兩拳相撞,轟的一聲悶響,春老六竟被生生震了迴去。
蕭離隻覺五髒如焚,難受至極。正是功力恢複的關鍵,他可不想白費力氣在這些人身上。那樣,或許正如了明善的願。
落到地麵,又聽到嗡的一聲響。蕭離也不管那麼多,抱著淵後就地一滾,鑽入操縱。
淵後“嗯”的一聲呻吟,一支弩箭擦破小腿,帶走一塊皮肉。
春老六長出一口氣,平複翻滾的氣血。
身後有人問:“春老,要追麼?”
“不用,天色晚了,這裏又不辨方向。告訴其它幾路兄弟,圍著這片密林就行。
老六吩咐下去,心裏卻像:難怪少將軍如此看重兩人,重傷如此還有這般功力,若是全盛之時,豈非和少將軍是一個層次的高手。這樣的人,確實留不得。
蕭離抱著淵後,在密林中轉折穿插,停下之後側耳聽去,身後並無追趕的聲音。這才把淵後放下,埋怨道:“你太衝動了?”
淵後冷笑:“怎麼,不喜歡衝動的女人。”
蕭離說:“你現在連春老六都勝不過,還要衝破魔衛的包圍麼。大山密林,我們隨便待幾天,功力再恢複一些,不就可以脫困了。”
淵後知道他說的對,可心裏就是氣。也許傷的太重了,連心境平常都無法維持。
呻吟一聲,小腿的傷痛起來,汩汩的流血。
蕭離用手捂住,用自己本就不多的真氣,給她止血療傷。
淵後冷靜下來,也覺得自己方才衝動,又說:“明善的傷,絕不比你我輕,我的流彩虹,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能逼出來的。”
蕭離說:“上次我中了流彩虹,用上涅盤之力,也耗了一天一夜……”
“你是在和我算舊賬麼?”淵後怒問。
蕭離閉上嘴,女人莫名其妙的心情不好,他不能理解,但了解有這麼迴事。淵後忽然一把將他推倒,騎在他身上。
“你幹什麼?”
“生靈果長成百年,吸收百年天地之氣,豈是那麼容易就被吸收的。這是我們的轉機……”
蕭離知道她想幹什麼,可現在頭腦清醒,麵對淵後,麵對這張臉,實在幹不出那樣的事來。
“你不願意,難道要死在這裏麼?”
“可你這張臉,分明是青蘿——”
淵後猛地掐住他喉嚨:“做都做了,現在倒正經起來。蕭離,你也太假正經了。”說著就開撕蕭離衣服。
“等一下,我有更好的辦法。”蕭離掙紮:“遠比那檔子事兒來的有效。”
淵後冷笑道:“胡扯。搞的跟自己不想一樣,那怎麼有反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