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被大士平定，濤濤大浪不再席卷四周，整片苦海上方籠罩著一層寧靜的輝光，那些原本洶湧的浪潮變得平靜安寧。


    修真一界得到了難得的平靜。


    “左辰”苦海岸邊枯坐數日，看著浪起浪落，潮湧潮平，花了許久才艱難平複自己的情緒。


    他還記得自己當初臨走之時，同大士吵了一架，本未想到那一次爭吵竟然是兩人最後一次交談。


    “左辰”受到了那一股濃厚的無常之感。


    以及一絲縈繞在心頭的淡淡悔意。


    但他最終還是強打精神。


    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便是煉製原始陽水，平複滔滔苦海。


    但“左辰”自己也知道，這門功法是頂尖的妙法，就算是他也需要花上許久的歲月才能煉製成功。


    於是他找來了煉丹的姑娘，希望在他閉關修煉的這段時間之內，姑娘能夠代替自己去守護住這片塵世。


    煉丹的姑娘答應了。


    “左辰”向她承諾：


    “我定會盡快平息著苦海之災。”


    “我信你。”


    隨後，他開始搜尋最適合閉關的地方。


    在煉丹姑娘的建議之下，“左辰”尋找到了這修真界最高的山峰，王屋山頂。


    在王屋山頂上，“左辰”找了一個山頭，在裏麵隨意搭了一個小草廬，開始運起道行進行修煉。


    他這一閉便是死關。


    如若不把渾身上下全部的真炁盡數練成原始陽水，他便不會出關。


    進入這閉關狀態之後，周圍的一切時間對“左辰”來說似乎都變成了無用的東西。


    光影流逝，時間如梭。


    當“左辰”再度睜開眼睛時，體內的真炁已經徹底轉化成了原始陽水。


    他的丹田變成了一片浩瀚的海洋，裏麵滿是黃金色的液體，花落花開，潮升潮平。


    要將這片金色的海洋覆蓋在苦海之上，那麼苦海便會漸漸消散，直至最後，讓整個塵世恢複正常。


    掌握了救世契機的“左辰”心中興奮，一躍出關。


    原始陽水增強了他的神念，讓他能在這一瞬間之內看遍王屋山頂。


    可待神念掃過之後，“左辰”心頭攀起了無法遏製的慌張。


    再感覺不到那些修真者們活氣，再感覺不到這凡塵的活力。


    “左辰”急忙飛躍到半空當中，全力外擴自己的神念。


    他的思緒飄到了極遠處，飄到了王屋山頂的邊界。


    而在這裏，他看到的不再是一片滔滔的雲海。


    是一片深邃的、看不透的純黑。


    直至此刻，他才發現：


    整個王屋山頂四周已經被苦海所吞噬。


    他閉關的時間最終還是太長了。


    他之前守護著的那些，他之前在乎著的那些，他之前奮力保護下來的那些，在這頃刻一瞬間付之一炬。


    什麼都沒能給他留下。


    他沒來得及從這巨大的震驚和悲傷當中緩和過來，就忽然察覺到了陣陣的靈炁波動。


    心頭升起不妙，“左辰”匆匆趕往了鬥法之處。


    那正是王屋北地，王屋山峰最低的角落。


    遠處，滔滔苦海形成了吞天大浪，正緩緩向著王屋山頂覆蓋。


    近處，曾幾何時同“左辰”見過幾麵的冥府大帝正和數個已經被苦海所腐化的修士交戰鬥法，拚盡全力護住這最後的死線。


    這位大帝端著破損不堪的酆都城猛敲猛砸，數量遠超自己的神通者和大神通者強行逼退，然而遠處滔天大浪已至，如若是再布下防護之術，那麼這股浪潮也必將將整個王屋山頂吞噬。


    “左辰”強壓下自己心頭煩亂，想要使用自己煉化出來的原始陽水去中和這片大浪。


    可忽然之間，無形的利刃自他脖頸深處展開，饒是“左辰”這樣的修為頓時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如此一擊偷襲雖然遠遠沒能殺死“左辰”，卻也讓他錯失了中和苦海的時機。


    苦海已至，凡塵將盡。


    眼見著整個王屋山頂就要徹底消失，“左辰”在霎時之間改變了策略。


    他固化了原始陽水，釋放出了絕天斷地大陣。


    巨大的陣法憑空落下，包裹住了整個王屋山頂，讓那苦海的浪潮拍擊在上方，卻隻能引起轟隆震顫。


    王屋山頂最終還是被“左辰”護了下來。


    “左辰”也趁此機會趕過去支援大帝，使用原始陽水催動雷法，滅殺那些已經墮入苦海不得超生的亡魂。


    然而解決完這一切之後，“左辰”卻深知一切還沒有結束。


    苦海同其他災禍不一樣，如若不徹底將其剿滅，苦海最終還會卷土重來，重新吞噬整個世界。


    他的原始陽水已經有一部分用來庇護王屋山，剩下的部分很可能不足以平複整個苦海濤濤。


    而且剛才還有人在背後偷襲，這就證明苦海當中定是還有幕後黑手。


    “左辰”同快要身消道隕的大帝進行了最後的告別，隨後一躍飛出絕天斷地大陣。


    他來到了那片一望無際的苦海之上。


    眺目遠望，


    他看到了自己這些年來一直都沒有見到過，卻非常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個僧人。


    歲月在他的身上留下了痕跡，他不再像是“左辰”最開始遇見的那般年輕。


    僧人微笑著看向左辰，手中正盛開著一朵黑色的蓮花。


    “道友，真是許久不見啊。”


    “這些都是你做的？”“左辰”心中升起陣陣迷茫，以及那一心的憤怒：“修真一界，死傷無數，流離失所者漫山遍野，無數生靈都在你這苦海當中沉淪，你究竟為何？你究竟是何想法？究竟是何居心啊？”


    “究竟為何啊……”


    老僧低聲呢喃一句，看向了手心花朵，他眼中露出了一絲緬懷，不過很快，他便重新翻手，把這朵花收到了自己的身後。


    僧人的臉上也露出來了平和的笑容：


    “我遠沒有道友那麼無私，我做這一切也隻不過是為了自己的夙願罷了。現如今的道友已被自己一腔情緒所掌，陷入了癡之障，我隻言語怕是傳不進道友之心扉，談話也是無用之功。倒不如尋未來某一時刻，你我再度見麵之時，你再將這問題問出，那時我自會給你一個交代。


    “至於現在……


    “我想到道友也應該早就厭煩了我這張嘴，何不如同我鬥上一番法門？


    “為了今日，我可是特地準備了不少的禮物啊。”


    老僧背後綻放出層層虛影，苦海也湧出分多浪潮。


    數個在苦海當中沉浮的虛影緩緩升起。


    左辰認識他們。


    有大西方的尊者，也有安寧身的大君。


    或是熟識，或是僅僅隻有一麵之緣。


    這之前對抗苦海的一線戰力，最終墮入了苦海當中。


    他們齊齊朝著“左辰”的方向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左辰”。


    而他們的口中，也吟唱著撕心裂肺一樣的悲鳴：


    “渡過苦海，渡過苦海，何以渡過苦海！”


    老僧淡笑道：


    “去對付那大帝，我也隻不過是用了半分力而已，但要對付像道友這般冠絕古今之人，恐怕怕還要多費些力道啊。”


    “左辰”這已經是完全聽不到了他的話。


    他緊緊的盯著那片被墮化的神通者。


    其中有一個丹爐上，丹爐上側坐著一個女子。


    她的身體也被那黑色的汙水所覆蓋。


    那煉丹的姑娘看著“左辰”的方向，忽得朝著他深深鞠了一躬。


    然後艱難的、僵硬的轉過身。


    同“左辰”站在了同一戰線。


    “友人，最後助你一臂之力……”


    她聲音沙啞。


    流著血淚。


    ……


    左辰翻到了最後一頁。


    這一頁是空的，什麼都沒有。


    他忽然像是心有所感一般，微微側頭，看向背後。


    在左辰的背後正站著一個道人。


    那道人的模樣和他如出一轍，唯獨那一雙眼眸當中夾雜著的落寞難以忽視。


    在他的身上，也沾著大片的傷痕。


    道人的軀體並不完整，那些缺口像是破碎的拚圖，自當中溢散出漆黑氣息。


    他向著左辰方向拱手行禮，左辰也朝著他拱手行禮。


    “道友。現如今你可知道我為何想要離開這凡塵了吧？”


    左辰不言，眼前的道人也不在意，自顧自的繼續開口道：


    “我剛來這修真塵世之時，遇到了命中貴人，李紅衣帶著我看遍了世間美好，也讓我知道我應該為了什麼而發奮圖強。


    “我在修真路途之上，結交了諸多好友，我們並行在前路之上，一路高歌縱行，抒懷著自己的理想。


    “我庇護了整個塵世，讓其變得安寧，讓其變得平和，讓其享受了千餘年的平靜時光，讓這修真一界當中的血雨腥風逐漸減少，平穩的度過每一天。”


    言至此處，他的話語已經變得極其疲憊：


    “我也失去了三次。


    “我敬重的師尊死在了荒誕的混亂之下，我的友人們死在了那場戰鬥當中，守護的塵世在這一片漆黑的大海裏麵徹底凋零。


    “我做的一切都變成了虛無。


    “我的努力，我的堅持，我的付出，到頭來都如同一場東水一樣，滾滾隨浪濤逝去，半點都未曾剩下。


    “我累了，我真的太累了。


    “我為這個塵世付出的已經夠多了，我想好好休息一下。


    “於是我建造了一艘小舟，打算乘坐的這艘小船離開這片塵世，去那片我曾經遊曆過的星域當中，找一處地方好好休息。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找一找自己的家鄉，我已經許久沒迴家了，父母也不知道是否還健在，我想迴家去看一看，我應該迴家去看一看。


    “可我的身體不允許了。”


    “左辰”看向自己正在分崩離析的軀體，臉上露出了一個無奈的苦笑。


    “我當初選擇留在這裏，並不隻是擔心我那最後收的、不成器的徒弟，還有一個原因，那便是我的壽元確實已經走盡了。


    “我再也沒有力氣離開了。”


    最終，“左辰”抬起頭，認認真真的盯著左辰：


    “道友，你覺得我是你的過去嗎？”


    看著即將要消散的“曾經”，左辰能夠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深深的無力感。


    他付出了自己幾乎能付出的一切，然而命運卻沒讓他走上一條他所期望的道路。


    隻為他留下了一條充滿了悲愴的過去長路。


    左辰沉默不語，像是正在思考當中。


    “道長……”


    忽然，


    左辰聽到了自己背後傳來了輕輕的低語聲。


    他微微側頭，發現彩衣握緊襯袖，指尖都有點發白了。


    她正輕咬著嘴唇看著左辰，似乎是察覺到自己失態了，連連後撤了好幾步，免自己對左辰的判斷產生影響。


    曾幾何時的“左辰”也看到了這個小姑娘。


    他的眼神一時間變得有些迷離。


    “真像啊……”


    曾經的“左辰”用隻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嘀咕了一句。


    左辰看著那過往的自己，心中最終還是下了決斷：


    “既是之，又非是之。


    “根本同源，不過是行在了兩個不同的歲月長河河岸上罷了。


    “道友的責任，道友的希冀，我皆會替道友承擔。


    “而這一次，我也勢必會將那罪魁禍首鏟除，了卻著凡塵之災難。


    “這塵世，我必能護下。


    “非是為了所謂正道。


    “僅為道心順暢亦！”


    “左辰”聽到這句話之後，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容：


    “那便拜托道友了。”


    深深拱手：


    “祝道友武運隆昌。”


    “謝吉言。”


    “左辰”轉過身，逆著歲月長河緩步走去。


    歲月長河的兩岸出現了許多許多的人。


    大士身著一襲白衣，笑著看他；煉丹姑娘古靈精怪，繞著她轉圈；乘風雲縷起胡須，嘴角含笑；俠客豪情萬丈，拉他飲酒。


    仙子臉色羞紅，略有嬌嗔，似乎嫌棄他走的太慢。


    而在道路的盡頭，出現了一艘大大的轎子，轎子上方坐著一個姑娘。


    姑娘掀開簾子，看著他，


    露出了明媚的笑容：


    “小兒郎，本姑娘心情好極了，快快隨著本姑娘走，姑娘要帶你去看看這大好江山嘍！”


    “左辰”笑著點頭，乘上轎子。


    悠長的嗩吶聲響起，歲月的長河奔流遠至。


    曾經的過去變成片片碎片，煙消雲散，最終卻化作一股清風環繞到了左辰的身上。


    左辰閉起眼睛，感受著其中道韻。


    奔流的歲月長河匯聚到了他的身邊，盤旋著將他托起，左辰雙腿盤膝而坐，身上滿溢出難言的渾厚道韻。


    自左辰背後，背著手的道人已經在風中獨立。


    氣息一順，道心自成。


    待左辰再睜開眼之時，過去身已鑄。


    左辰元嬰旁側的畫像也再度點亮了一幅。


    隻見那上方，一留著短發穿著現代便裝的男子掀開厚實的蒿草，緊盯著那百鬼當中滿目笑容的少女。


    這便是路途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