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大廳忽然就安靜了,隻有大廈外隱約的車輛噪音傳過來。
紀文心稍稍加重鼻息就能聽到自己的唿吸聲。她將自己的身板挺得很直,下頷微微向內收起,雙眼隻眨也不眨地看向麵前地上光潔透亮的大理石地磚,以及麵前人腳上穿著的黑色小牛皮鞋。
大廳中他人的目光利箭般整齊劃一地刺在她身上,將她的尊嚴釘在地底刺得滿是漏洞,刺得她即使不抬頭也感知到了數不盡的嘲弄、惡意、獵奇。
地麵的冰寒隔著褲子單薄的布料傳到她膝蓋上。
她的手緊緊攥著上衣下擺,努力不讓自己的衝動壓過理智。她怕自己一個衝動就要跳起來狠狠給程千來上一拳。
在眾人眼前保持這屈辱的姿勢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當紀文心感到自己快要堅持不下去時,眼前光可鑒人的地磚上有身影開始晃動,那雙黑色皮鞋徐徐走到離她更近的地方。
然後她聽到頭頂一個聲音傳來,清泠平靜:“紀小姐。開個玩笑而已,何必如此認真!
程千仿佛嗤笑一聲然後才繼續開口道:“如此大禮我受不起!
另一邊跟隨在程千身後的人也吃吃地發出低笑。
……最後一根在紀文心頭腦裏上緊的弦崩斷了,她難以置信地瞪向剛剛高高在上向她說話的人,見他滿臉好整以暇的漠然。
她猛然間站起來,膝蓋間的麻木和重心的不穩帶得她身子有些搖晃。她等不及穩住自己的身形就用盡全身餘下的力量狠狠將自己的右掌扇向程千。
手掌扇出一陣細風,卻在還未觸及程千麵頰時便被另一隻強有力的手截住了去勢。
程千從容不迫地抓緊紀文心的手腕,修長蒼白的手指一圈圈將她箍得死緊,不費吹灰之力地將她還欲掙紮的手臂拉扯了下去。
紀文心充滿怨恨地衝他低喊:“你這個賤人!”
圈著她手腕的手指緊了又緊,力道痛得她皺了眉。
程千麵上卻依舊雲淡風輕:“還想知道答案就閉嘴。”說著不由分說地拉著她手腕搭乘電梯來到了三十樓。
之前跟著程千的一行人幾乎都在二十多層便離開電梯迴到各自辦公地點,隻剩一個助理跟隨他也一路來到第三十層。
三十樓是長風大廈除天臺外的最頂層也是程千公司所在的辦公樓層之一,人員稀少,相比其他樓層要安靜不少。
地上鋪著煙灰色的地毯使人的步伐踩上去悄無聲息。
程千拉著紀文心一路穿過窗明幾淨的走廊,繞過長勢旺盛的盆栽綠植,最後將她帶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內。
“先等我去開個會!彼喍陶f完便頭也不迴地離開了。
助理走過來將厚重的辦公室大門緩緩合上。
紀文心一秒過後馬上反應過來,跟著程千的腳步疾步走向門邊,辦公室大門卻在她將要越過門檻時在她眼前砰然合上。
“滴”的聲響,大門還落下了電子鎖。
紀文心試著扳了扳沉重精致的門把手,沒扳開。
她茫然了一會,接著才爆發出一陣怒聲:“臥槽。 笔治粘扇莺蒎N了下門板。
她忽然就感到一陣無力。
琳琳屍骨未寒,還真兇未浮出水麵,她本應盡力隱忍下悲憤,冷靜又理智地先將琳琳男友揪出來詰問一番,再條條分析現狀盡可能地找到一星半點的線索。
然而此刻她卻被程千那個瘋子戲耍到這種地步!
她將身子轉迴辦公室,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門被鎖上,她出不去,隻能等。
室內寂靜無聲,一切聲響都被阻隔在外,空曠幽深,與世隔絕般。
他要多久才能迴來?!
她踩在深色絨毯上邊走邊漫不經心地打量整個辦公室,心頭煩躁。
室內空間很大,進門後入眼就是左手邊明晃晃的大片落地窗,窗邊一組黑色會客沙發。
午後陽光恣意地投射進室內,照得滿室光明。
寬大古樸的黑色辦公桌正對落地窗,桌上文件資料辦公用具疊放得整整齊齊沒有其他多餘的擺設。辦公桌一側是一整牆的實木書櫥,各類書本高低錯落地碼放得滿滿當當;另一側則有一個玻璃水族箱以及一扇大概是通往休息室的門。
紀文心很快就把這個辦公室掃過了一圈。
整個辦公室簡潔得甚至有些單調,除了必要的家具隻有水族箱這麼一個裝飾擺設。
滿室寂靜把她內心的無聊不安與焦慮不斷放大。
他到底要去多久?!
她閉眼深唿出口氣,抬腳移步到水族箱前。
四方的剔透玻璃箱裏水流潺潺,氧氣泵有節奏地卷出一串串滾動的氣泡。
冷色燈光下的水中幾尾色彩明麗的細魚晃動魚鰭靈巧地穿梭在水草珊瑚間,隨意自在。
流淌的水波終於讓她煩躁氣悶的心境慢慢平緩下來。
她耐下心繼續等程千迴來給她一個交代。
紀文心看到清澈的水光中和玻璃缸麵上淡淡地倒映出她模糊的身影。黯淡無光的臉,隨意捆紮的斜馬尾,廉價劣質的路邊攤衣衫,磨損嚴重的髒球鞋。
——嘁,自己還真是一副與幹練高雅辦公室格格不入的樣子。
水流一陣陣波動,水紋將她的身影攪得有些扭曲。
看起來有些落寞的水影畫麵讓紀文心皺了皺眉,然後她不大自在地用腳底磨了磨地毯。她扭頭將目光移到室內其它地方,隻不過室內陳設實在太過簡單沒什麼好看的。她最後隻好走向另一側靠牆的書櫥。
書櫥裏的書倒是種類繁多豐富多彩,當然沒幾本書名能讓她提起興趣,也沒幾本能讓她看明白。
比如說書架最左端擺放的還是《果殼裏的空間》這類看著像人讀的書目,再往後就是《卡拉比—丘成桐空間》、《超弦理論模型構建與展開》、《xalgorithm》、《a》……之類的越來越讓人不明覺厲的裝逼名字。
——這特麼還不如看點如何養豬發家致富經來得有意義!
紀文心看得頭暈眼花,狠扯了下自己的辮子才讓自己保持清醒。她用力眨兩下眼,眼神從鬼畫符一樣的鳥語書目堆裏飄向窗外,然而眼角餘光裏卻瞥到在書櫥最邊上幾層不起眼的架子,上麵堆疊著一些遠看有點特別的物品。
她晃了晃腦袋踱步向那些物品走去。
是藥。
一瓶瓶大小顏色不一的藥瓶子按照種類和瓶子個頭大小整齊有序地排列在架子上,在太陽光線下閃著詭秘的光。
紀文心詫異挑眉。
這些都是程千自己用的藥?!他真的有?!
……他腦子是挺有毛病的,還是病得不輕的那種。
有病吃藥,天經地義。
她隨意拿起一個瓶子,標簽上寫著“鹽酸麥普替林”。
什麼東西?看不懂。
標簽上隻注明各類成分解釋,就是沒說是吃著幹嘛用的。
抿著上唇將這個瓶子扔迴去,她又隨手取了個看起來長得還挺好看的玻璃罐子。
“*#(¥&!*#=…~&*&”,罐子上又是一堆鳥文看得她頭大。
“anti……de……”她磕磕巴巴試著念出一個單詞,“pre……ss……ive……”
抗什麼什麼的藥?
不會是抗衰老的長生不老仙藥吧。
她被自己的無聊想法逗笑了,斂著眉苦笑起來。
她看不明白,真不明白,她前世的英文水平就一團稀爛。
但是鬼使神差地,她慢慢從自己褲子袋裏摸出她早先買的山寨手機,打開攝像頭對準瓶子輕快地“哢嚓”了一張像素不甚清晰的照片。
架子上數十瓶各異的藥物似帶著奇異的魔力,又像一個個細小的黑色漩渦不斷吸引她探索深入。
她盯著手上的藥瓶,怔愣地猜測著程千那個神經病的病情。
思維凝聚時耳邊“滴”一聲又是電子門鎖被解鎖的聲音。
緊接著門被打開,程千手握文件的頎長身影措不及防地落入紀文心眼底。
她急急忙忙把手上藥瓶放迴架子上去,然而準頭不太好,手一哆嗦藥瓶就滾落在了地上。
她又趕緊彎腰去拾,可指尖一碰瓶身,瓶子又向前滾出好幾米。
程千俯視她的目光如芒刺在背,她在手忙腳亂中將物品撿起來然後歪頭小心地抬眼看向程千。
“你在做什麼。”他問得很輕,聽起來卻讓紀文心感到一股淩然氣勢,讓她做賊心虛。
她直起身子僵硬地晃了晃手中的瓶子,藥片在瓶中相互撞擊發出脆響。而後她努力凹出一個淡然的表情:“瓶子挺好看的,我就看兩眼啊怎麼了!彼运麅词颤N兇啊!
程千的目光順著她的臉一直落到了她手中的瓶子上。他未發一言地緩步走迴自己在辦公桌後的真皮座椅,放下文件從容又優雅地坐正,揚著下頷睨視她。
沉默比任何話語都更讓紀文心感到壓迫。
她蹙眉斂神吐出一口氣:“說吧,你都知道些什麼?!”
他扶了扶鼻梁上的金屬鏡框,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紀小姐,你認為你這是有求於人的態度?”
紀文心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緒又被他三言兩語挑得波瀾起伏。她氣得手又不受控製地開始發抖,牙縫間吐出字句:“請問您——”
“要不要嚐嚐?”程千打斷她,“那瓶藥。你不是很感興趣麼!
她恨不得把瓶子直接砸在他桌上!!
“請問程先生您能對我朋友的死因提供哪些線索或幫助呢?!!”她憋著口氣直奔主題快速說完。
他打量了她一會,然後似乎對她失去了興趣一般開始拿起文件翻看,聲音字句不緊不慢地傳到她耳中:“那個兇手,像你這樣的人拿他是沒辦法的!鳖D了頓,他好似想起了什麼令他愉悅的事物般麵帶笑容抬起頭,“你答應我一件事,我或許能幫你。”
“咚!”的沉悶聲響,是玻璃瓶被猛力扔在地毯上的鈍音。
紀文心手指緊捏成拳:“你這迴最好別想再耍什麼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