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大姐姐像往常一樣站在陽臺上澆花。
磨石子陽臺的裂縫裏鑽出幾株狗尾草,毛茸茸的穗子正輕搔她腳背。
她赤著腳踩在磨石子陽臺上,腳踝纖細得像易折的蘆葦,指甲蓋泛著貝殼般的粉色。
腳背上浮著青色的血管,像葉脈在薄雪下若隱若現。
她拿著一個小噴壺,
壺嘴有些漏水,在虎口處積成小小的水窪,順著掌紋蜿蜒進袖口。
壺身印著褪色的向日葵圖案,輕輕地給每一朵花澆水,
水流從黃銅噴嘴呈霧狀灑落時,會發出細碎的沙沙聲,像春蠶啃食桑葉。
當她彎腰檢查葉片背麵時,
後腰的衣料突然繃緊,露出半截用別針固定的破洞——那是被晾衣架鉤破的,別針上還綴著顆塑料紅草莓。
樓下收廢品的老頭搖著銅鈴經過,她直起身時發絲散落一縷,在鎖骨上打了個俏皮的卷。
陽光透過裙擺灑在地上,形成一片片柔和的光影,像是撒了一地的碎金。
有隻花斑貓從隔壁窗臺躍過,碰翻了晾曬的辣椒串,紅雨墜落時她驚慌後退,拖鞋在陽臺上刮擦出刺耳的哀鳴。
有片花瓣隨風飄落,打著旋兒停在我的膝蓋上,我捏起這片柔軟的紅綢,指尖立刻染上了若有若無的玫瑰香。
花瓣邊緣有些卷曲,像被火舌舔舐過的情書殘角。
五樓突然潑下一盆洗菜水,在水泥地上炸開的水花驚散了螞蟻隊伍。
我被她的美麗深深吸引,忍不住探出腦袋。
鼻尖蹭到欄桿上結著的蜘蛛網,黏絲糊在臉頰像道透明的傷疤。
手肘壓得生鏽的鐵欄桿微微發顫,好奇地看著她。
她正在給一盆藍雪花修剪枝葉,剪刀開合時發出清脆的哢嗒聲,斷枝的切麵滲出晶瑩的汁液。
她的笑容溫暖而自然,
下眼瞼泛著淡淡的青黑,卻讓那雙杏眼更像被晨露浸潤的紫羅蘭,
眼角微微下垂的弧度讓她看起來像林間飲水的鹿,就像春天的陽光,讓人感到無比舒適。
知了突然集體開始嘶鳴,聲浪像張粗糙的砂紙打磨著空氣。
然而,就在我沉浸在這美好的畫麵中時,
遠處突然傳來卡車卸貨的巨響,驚飛了電線上的麻雀群。
一隻藍蝶突然從花叢中驚起,翅膀掃過她垂落的手腕,大姐姐突然側過頭,發現了我。她的眼睛亮了起來,
睫毛在逆光中變成金色的柵欄,將瞳孔分割成細碎的琥珀,
瞳孔在逆光中呈現出琥珀般的通透質感,像是夜空中突然閃爍的星星,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
嘴角牽動時,鼻梁上幾粒雀斑也跟著輕輕跳躍,
唇邊漾開的小梨渦裏盛著蜜糖似的陽光,輕聲打著招唿:";嗨,小朋友。";我被嚇了一跳,
喉間突然湧上鐵鏽味——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咬破了口腔內壁,
手心的花瓣被捏出皺痕,後背撞在冰涼的鐵門上發出悶響,羞得滿臉通紅,趕緊把腦袋縮了迴去,
發梢掃落了門框積灰,嗆得我弓著腰無聲地咳嗽。
後腦勺卻磕到了晾在門後的鐵衣架,金屬震顫的餘韻在耳膜上嗡嗡作響,心髒卻砰砰直跳,像是要從胸口跳出來一樣。
鐵門縫隙裏飄進她洗發水的味道,是廉價茉莉香精混著自來水氯氣的刺鼻芬芳。
隔著薄薄的襯衫布料,我數著心跳數到第二十七下,忽然聞到指尖殘留的玫瑰香混著鐵鏽味,在鼻腔裏釀成奇異的甜腥。
廚房傳來媽媽撈麵條的瀝水聲,鋁鍋碰撞的聲響驚醒了走廊盡頭的聲控燈。
我蜷縮在門後,聽見她趿著塑料涼鞋走近的腳步聲,鞋底拍打水泥地的節奏像心跳儀上的波紋。
她停在距離我三塊地磚遠的地方,往我手心裏放了顆水果糖。
玻璃糖紙在夕陽下折射出虹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一直延伸到正在冒泡的醬油鍋裏。
爸爸的自行車鈴聲恰在此時響起,生鏽的車輪碾過破碎的時光。
我從爸爸媽媽的閑聊中得知了那名大姐姐的名字叫商淺雪。
那三個字從母親織毛衣的竹針碰撞聲裏掉出來,滾落在搪瓷杯沿的熱氣中。
她的名字很特別,像是從古詩裏走出來的,帶著一種清冷而溫柔的氣息,仿佛冬日裏的一縷暖陽,既讓人感到溫暖,又帶著一絲疏離。
就像她窗臺上那盆六月雪,明明開著細碎的白花,枝條卻總在風裏倔強地繃直。
商淺雪先前一直是在讀高中,成績很好,是那種讓人仰望的優等生。
父親說這話時,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杯上“先進工作者”的燙金字樣,那些金漆早已斑駁得像他鬢角的白發。
她的名字常常出現在學校的紅榜上,像一顆耀眼的星星,懸掛在無數家長和學生的口中。
母親織毛衣的動作頓了頓。
毛線在燈泡下投出顫動的影子,像條吐信的蛇鑽進牆角的蛛網。
現在是因為放暑假,她才暫時迴來住一陣子。
陽臺晾曬的校服領口還別著金屬;眨谙﹃栂抡凵涑霭导t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