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福過後,乳母便抱著孩子與州官夫人迴去歇下了。
此時夜已深沉,慧心自知不可再久留,便趁此時機斟酌著同州官開了口說著趙舒玉兄長那事:“州官大人。今日雖是大人府上相邀,然貧僧今日前來卻也有私心,想拜托大人幫忙尋一個人,不知大人可否方便?”
聽到慧心的請求,州官有些許詫異,卻並未不悅之色。
“這倒是不成問題,然世事無常,能否尋見卻也非人力所能及的。”州官點了點頭,爽快答應,“不知法師所尋是為何人?”
慧心抿了抿唇,隨後微微側頭,指著身後的趙舒玉同州官誠懇道:“所尋之人貧僧並不相識,而是我身後這位小施主的兄長。這位施主曾是貧僧的恩人,她孤身一人、千裏迢迢來此尋兄,貧僧到底不能坐視不理,恰逢此機會,便也帶上她一同赴宴,亦懇請大人能助她實現心願。”
原本亦有些頭腦混沌犯著困的趙舒玉,一聽這話頭轉向了自己,瞬間清醒了神智,眼神發亮。
順著慧心的示意,州官這才將目光投向一直垂頭跟在慧心身後的,一直默不作聲的趙舒玉身上。他打量著趙舒玉,發覺這是一個眉目如女子般柔和、年歲不大的清秀少年郎,一時有些訝異,微微蹙起了眉頭。
“你的兄長喚作什麼名字?又是何時來到寧州,且又何時失去蹤跡的?”州官審視了一番趙舒玉,最終開口詢問。
“見過州官大人。”因著慧心的示意,趙舒玉走上前去,略感別扭地對其行了一禮,下意識便要開口迴答,“我兄長喚作趙……”
然話未完全說出口,她卻瞬間想到什麼似的,立即噤了聲。
既是她自個兒都化名做張舒玉,更何況悄無聲息離開京州來此從軍的兄長?若是真說出了兄長的真實名字,不僅州官震驚,或許還能導致朝中的軒然大波,引起聖上猜忌。雖說她向來心直口快,然卻並不愚鈍,又生於京州權貴之家,此中利害關係自也能明白。
於是她陷入沉默之中,心中卻十分焦急,迴想著兄長寄迴家中那信中的署名到底是何化名。
見趙舒玉咬著唇陷入沉默之中,慧心微微露出擔憂的神色,而主座的州官亦皺起了眉頭,露出狐疑的神色。
沉默半晌,得虧趙舒玉記性不差,想起了於父親書房曾瞥見過的信封上的署名。
她鬆了口氣,又微微抬眼,打量著州官的神色。瞧見其麵色有幾分不愉,便開口半真半假地解釋:“迴稟大人,我的兄長喚作趙羿,五年前邊關動亂,他便孤身一人自京州前來寧州從軍,至於何時與家中失去聯係的,想來也是一年有餘了,他如今生死未卜,我難免焦急。
然他此番從軍,是瞞著家中所有人的,故而用的是化名,這才使我猶豫了半刻,一直迴想他所用化名是什麼,還望州官大人見諒。幸好方才終於是想起來了!我想起他寄的家書署名喚作袁未南。”
“原是如此。”州官眉頭舒展,打消了懷疑,“你一個小姑娘,孤身千裏來此尋兄,倒也是勇氣可嘉。”
趙舒玉愕然地瞪大了雙眸:“州、州官大人,你看出來了啊!……眼神可真好。”
州官點了點頭,不禁笑了一聲:“若這都看不出來,便白當那麼多年官了。”
然想起趙舒玉的兄長是五年前來此從軍的,州官便又微微蹙起了眉頭。談及其兄長與家中失聯已一年之多,他不免記起了朝軍去歲於肅州城外的攻城之戰。若是尋常尋人倒不麻煩,他張貼布告,或是安排底下人去尋找其兄長下落,然其兄既從了軍,尋人卻要過問軍營,他隻為州官,自是沒有這般權力。
而今朝軍的下落又屬機密,他雖有所耳聞,卻也不敢擅自透露出去。
“既然你的兄長是軍營中人,一切事務皆有軍官處理,本官本是無權幹涉的,更逞論尋找其下落了。”州官搖了搖頭,如實迴答。然正當趙舒玉要露出失望之色時,他卻又話鋒一轉,“可既是慧心法師誠懇相求,又見你如此牽掛兄長,本官倒也願意做這個中間人,助你一臂之力。”
聽聞此言,趙舒玉不免心下激動,欣喜地轉過頭去,同慧心對視了一眼,後迴頭又誠懇施了一禮:“多謝州官大人!”
“不必多禮。”州官擺了擺手,“便算是本官還慧心法師那條朱砂手串的情罷。方才同法師探討許久,時辰也已不早,不若二位早些迴去歇息,若有消息,本官會派管事前來告知的。”
於是慧心與趙舒玉便同州官行禮告辭,一同出了府。
走出府外,富商家前來接二人迴去的馬夫早已在月色下昏昏欲睡。夜間分外安靜,聽到羅管事同慧心二人的告別聲,馬夫驀地驚醒,差點栽倒在地,鬧得趙舒玉哈哈大笑。
“慧心哥哥,此番還得多謝你,若非有你,州官大人也不會幫我尋找兄長。”趙舒玉笑意盈盈,灼灼的目光望著慧心,誠懇道謝。
不知為何,趙舒玉的目光突然令慧心迴想起了在偏廳時的畫麵,他頭一迴不敢直視迴去,耳尖有些發熱。
“不……不必謝我。”慧心錯開目光,快速地撥弄著佛珠,眼底有一分微不可察的慌亂,“也算是還你往日的恩情罷。”
馬車雖不大,往日覺得二人同坐也算的上寬敞,可此刻卻似乎有些逼仄。明明夜間有些微涼,此時總覺有幾分熱意彌漫,安靜之下,彼此的唿吸聲分外清晰,相對而坐其實已有無數次,可僅有此次有幾分不同尋常的尷尬。慧心抿住唇,閉上雙眸,不敢去想,亦不敢去看。
趙舒玉似也後知後覺的感受到幾分尷尬,她垂下頭把玩著自己的指尖,突然腦中浮現方才的畫麵。她不由自主的望向那在昏暗的車廂中看不清的,撥弄著佛珠的慧心的手,修長,均勻,溫潤。
她不禁覺得手背有些發燙,似是還能感受到那時的溫度。
若是可以,她真想膽大包天的再感受一次。
可她到底還是膽怯了,便隻深吸了一口氣,顧自懷念那令她難以忽略的溫度,亦伴隨著搖晃著的馬車,抑製不住突然襲來的困意,歪著腦袋,昏昏沉沉地靠著車廂睡了過去。
她的唿吸緩慢而平穩,不時還砸著嘴。慧心意識到趙舒玉又一番在馬車上睡去,本是平常之事,可此刻他卻鬼使神差地睜開雙眸,將目光投在她的側顏之上。
柔和又恬靜,令那向來如深潭一般的心底微微泛起漣漪。
慧心又有些恐慌地撇開目光,心緒微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