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緩緩停下時,慧心似是恢複了以往的平靜模樣。
那車夫站起身,在車廂門外輕聲而又清晰地出聲提醒車廂內的二人:“慧心法師,咱們到了。”
“好。”慧心應聲,又將目光投向那仍未醒來的趙舒玉,隻稍稍動了動喉嚨,微微提高聲量喚著,“舒玉,該醒了。”
“……啊?”熟睡中的趙舒玉動了動耳朵,隨之便揉了揉眼睛,瞇著眼打了個哈欠,迷迷糊糊地直起了身子,下意識問道,“慧心哥哥……咱們到了麼?”
“嗯,到了。”慧心點了點頭,見她醒了,便顧自先出了車廂。
趙舒玉仍有些睡眼蒙矓,隻哈欠著又伸了個懶腰,隨後亦迷迷瞪瞪地在其後頭下了車廂。她早已忘卻方才的那絲尷尬,粗枝大葉的她亦從未發覺慧心的那細微的別扭,故而如往常那般,在分別迴房前,抬手拍了拍慧心的臂膀作別。
“好困好困……今日累壞了,我得趕緊迴去睡覺,明日見,慧心哥哥!”她瞇著眼,腳步虛浮地轉身迴房。
夜風微涼,四周曠靜,趙舒玉的身影伴隨著清亮的開關門聲很快便消失在眼畔,唯留下略不自在的慧心,攥著那圓潤的白玉菩提手串,在涼風中獨自鬆了一口氣,衣袂紛飛。
接下來的幾日,二人仍如起先那般前去城外施粥。
然於往日不同的,便是慧心開始有意地少與趙舒玉接觸,每每趙舒玉靠近他時,本不在意的他,現下卻微微避開了幾寸。一兩次倒也還好,頻率高了,饒是不太細心的趙舒玉,亦泛起了嘀咕,總覺近日的慧心冷淡了些許。
“慧心哥哥,我總覺得你最近有些奇怪。”趙舒玉摸著下巴,皺著眉打量著慧心。
慧心眼皮一跳,靜待她接下來的話。
趙舒玉微瞇雙眸,狐疑的目光盯著慧心,似是要從他的麵上瞧出什麼答案來:“總覺得你最近話有些少,難不成是心情不好?”
被她這般直勾勾盯著,慧心頗有些不自在,他的眸光瞥向別處,否認道:“沒有心情不好,你感覺錯了。”
“是……麼?”趙舒玉歪著頭湊到慧心麵前,令他的目光無處躲閃,“反正我覺得你有些怪怪的。”
“想來是這些時日有些累了。”慧心見躲不過,便吸了一口氣,找了個借口搪塞。
“行吧!我不煩你了。不過……這些日子確實有些忙,我也覺得挺累的。”趙舒玉突覺有些無趣,故而打消了刨根問底的想法,她甩了甩手,努著嘴又探究似地瞧了慧心一眼,便不滿地輕哼一聲,顧自繼續忙活去了。
她的身影消失在餘光之中,慧心鬆了一口氣,正了正神色,亦重新開始為人們看診。
於赴宴後的第六日,終是在州官府中羅管事的口中迎來了新的機會。
原是州官又將在府中設宴邀請賓客,然此番卻是以慧心法師開壇講經的名義設宴,而邀請的賓客多是篤信佛法,且對慧心頗為讚揚的寧州世家豪紳。除此之外,州官還特地邀請了軍中之人,便是寧州城的守將薑奇。
近一年來,守將薑奇似是多了不少閑暇時候,若是再早些,他常調兵支援朝軍,自是難以約見。而今亦不知曉朝軍有了何種對策,寧州的守城將士們除卻日常巡邏戒備之外,平日卻是常常閑得擦拭起了兵器。薑奇身為武將,本甚少同寧州世家權貴相交,即便是州官的麵子,他亦有膽找理由拂之。
然此番州官誠懇相邀,一方麵是打著慧心法師講經說法的由頭,另一方麵更是為陣亡的將士誦經超度,為朝軍將士祈福。這樣的理由,饒是薑奇這般向來隨心所欲的性情中人,念及那些同他兄弟相稱、生死與共的將士們,心有惋惜,似乎亦沒有什麼可以拒絕的道理。
於是待薑奇答應了邀約之時,州官便隨即派管家前來告知,邀慧心及趙舒玉後日再去府中赴宴。
而方才羅管事遠遠走來之時,趙舒玉便早已瞥見,故而便無心手中的活計,探著腦袋往慧心的方向瞧著。待羅管事到了慧心麵前,她忙不迭地蹭了蹭手,小跑著來到了二人跟前旁聽著。
餘光中瞧見趙舒玉麵色喜悅,睜大雙眸目露探究,興致衝衝的可愛模樣,慧心不自知地牽起了嘴角,眸光不免柔和了幾分。
得知事情有新的進展,趙舒玉欣喜不已。羅管事剛前腳走完,後腳趙舒玉便興奮地抓住了慧心的手臂搖晃著,微微激動道:“太好了,慧心哥哥!既是有赴宴的人中有軍中之人,想來我很快便能得知兄長的下落!”
“是啊。此番定能得知關於你的兄長消息。”慧心亦有些高興,本想點頭附和,卻意識到自個兒的手臂被趙舒玉緊緊抓住,神色不禁有幾分錯愕,為難開口,“舒玉,你這……”
“怎麼了,慧心哥哥?”趙舒玉有些摸不著頭腦,然在順著慧心的目光瞧見自個兒緊抓著他的手臂時,這才恍然大悟,連忙放開,“抱、抱歉,我方才有些激動,這才有些失了規矩……”
趙舒玉小聲嘟囔著,又微微抬眼打量慧心的神色,麵上有幾分薄紅。
“咳咳,無妨。”慧心清了清嗓子,神色如常,然目光卻有幾分躲閃。寬大的僧袍之下,緊捏著佛珠的指尖得以鬆懈。
“那、那咱們繼續忙罷,我便先過去,不打擾慧心哥哥你看診了。”趙舒玉捏著衣角,正巧新的病人前來看診,她便匆匆忙忙丟下一句話,跑迴了自個兒幫忙的棚子。
經此一事,二人皆有些心不在焉,慧心倒是不曾顯露分毫,然趙舒玉卻將心事兒都放在了臉上。不禁又迴想起那日的雙手交疊之時,她心頭一跳,耳根又熱了起來。然她心知這綺念著實不應該,故而馬上甩了甩頭,想要甩掉這令她臉紅心跳的畫麵。
可當那份慌亂壓抑住時,她卻又不由自主將目光落在遠處的慧心身上。
然慧心似有所感,亦或是出於小小的悸動,他亦暗暗抬頭望向趙舒玉,不曾想二人彼此便成了四目相對,旁若無人。
二人皆如觸電般地移開了目光,心如鼓擂。
“我、我的天爺呀,慧、慧心哥哥他怎的還看過來了……”趙舒玉忙低下頭自言自語著,旁人難以聽聞,“……還真是尷尬。”
慧心本也心緒微亂,然不經意瞧見趙舒玉那咋咋唿唿,險些砸了碗的模樣,又難免搖了搖頭,啞然失笑。
很快到了迴府之時,趙舒玉並未一溜煙鑽進車廂,倒是一反常態地上趕著坐在了車夫的位置,拉起韁繩,甚至諂笑著想將車夫推進車廂去:“啊……車、車夫大哥!你這些日子接送我們辛苦了,瞧你,都累瘦了,這可多讓我過意不去!不若這樣,我來幫你駕車,你進馬車坐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