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可觀的利潤，自是令人心動不已。


    然而要接下如此大單，勢必也要不小的身家本錢，故那些個家底沒這般雄厚的商人，自是無緣此機了。而賈掌櫃行商多年，自是有這般本錢，況且於這商會之內，他亦有些話語權，故而這筆大單自是被他所領商隊收入囊中。


    這筆單子竟這般輕鬆便落在了他頭上，賈掌櫃心中亦有幾分疑慮。


    後賈掌櫃又前往與那男人府上，交談了些細節，卻也不像是作假，便也打消了戒心。確定下來以後，賈掌櫃與那男人約定了行商的時日，簽好契約，又修書一封即刻寄往揚州，告知那老主顧。


    不過依賈掌櫃原先的計劃，本是要收購一批毛氈地毯運至京州銷售的，許早便與人約定好日子。雖此番去揚州的單子利潤可觀，然出於商人的本性，卻也不想輕易便撇下原先的單子。故而他坦誠相告，隻道商隊需繞路先往京州去些時日，再南下揚州。


    好在那男人倒也爽快，並未糾結半刻，欣然答應。


    於是待一切都準備好後，賈掌櫃如約出發，唯一例外的，便是順路捎上了慧心與趙舒玉二人。


    待賈掌櫃說完這些，一旁的慧心便也聽了個七七八八，自也判斷出賈掌櫃是被無辜牽連之人，想來今日被擄上山寨的眾人亦不會有性命之憂。


    坐在上首的在得知消息後，眸中並無被解惑後的鬆弛之色，反倒是皺起眉頭，神色更冷，陷入思慮之中。他的指尖搭在扶手上，不時輕叩，顯示著他內心的煩躁之意。


    他沉吟不語，賈掌櫃的心中始終有些忐忑，卻也還是壯著膽子詢問：“……這位……額……寨主，可還有什麼要問的麼？”


    那寨主這才從沉思之中抽出神來，指尖按上了眉頭，深吸了一口氣，而後便擺了擺手，示意手下：“帶下去罷。”


    得了命令，架在賈掌櫃下巴上的大刀這才收迴，而他剛稍稍鬆了一口氣，卻又很快被那手下拖了下去，同樣被關了起來。


    此時此刻，便僅留下了慧心一人站立其中，巍然不動。


    “倒叫你看了好久的戲。”雖是如此說，口吻卻絲毫不在意。


    坐在上首的男子斂去眉目間多餘的神色，他站起身來，目光大膽肆意地打量著慧心，腳步緩緩向前。這寨主不信僧道，故而對於慧心便也隻當尋常人看待，那些個對僧道格外崇敬的做派，他隻覺得甚是虛偽。


    然麵前這年輕僧者的風姿，倒是不得不讓人將目光轉在他的身上，曆經此事，倒是氣定神閑，絲毫不見半分狼狽之色，始終垂眸不語，頗有一番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意味。


    寨主的眸中浮起一絲興味，倒想瞧瞧麵前的僧者是何等人物。


    “阿彌陀佛。”慧心仍垂眸不動，“貧僧不過是戲中人罷了，何來的看戲之說。”


    “可我瞧著，你隻當自個兒是個看客，又怎會是戲中人呢？”寨主笑了起來，啟唇反駁道。


    慧心抬起頭，目光望向來人：“貧僧已入此局，盡管受到無辜的牽連，卻也早已是戲中人，又如何能置身事外呢？”


    “那如你所言，即使世間求佛問道的出家之人，卻也擺脫不了成為戲中人的命運？那於這世間，誰又能做看戲之人？難道不是你們這些冷眼瞧著世間生死、恩怨情仇的所謂世外之人麼？”寨主繼續追問，言辭有些鋒芒。


    “所謂看戲之人又何嚐不是戲中人？人之魂魄及入了六道輪迴，落於凡塵俗世的那刻起，便已是身不由己，各有其道，僧道之眾亦不能避免。世間蕓蕓眾生，所作所為，皆是因果循環，不論生老病死或是愛恨情仇，皆遵循世間規律，或許你所謂的冷眼旁觀，不過是修行之人看穿這番規律，無心介入他人因果罷了。”


    “……哈哈哈。”年輕寨主的語氣似有些嘲諷，“難不成還能眼睜睜看著與親人生死相隔，與愛人愛而相別麼？真是虛偽！什麼因果報應，若真如此，為何奸佞者能逍遙世間，良善者早早殞命，而亂臣賊子得以篡位，從此改朝換代？”


    聽聞此言，慧心撥動著佛珠的指尖不禁一頓，從而難免將目光快速從年輕寨主的麵上掃過，一絲訝異自眸中一閃而過。


    他歎了一口氣，搖頭道：“果報終有時，奸佞者一時逍遙，雖暫時未應驗，可早晚亦會禍及子孫的。”


    “若是如此，這因果循環之言又有什麼意義？不過是自我欺騙、既得利益者愚弄眾生罷了。”寨主冷冷笑著。


    “信與不信，取決於你。”慧心仍是神色淡然，無心反駁，“是做戲中人，或是做看戲者，皆是人的選擇。不論是身為戲中人而不自覺，或是以身入局謀求大事，又或是跳脫出凡塵俗世的規則，拋去七情六欲、恩恩怨怨，靜觀世間潮起潮落，一切的一切，皆在於你。”


    “那你覺得，我這一出，唱的是什麼戲？”


    “今非春秋時，爾無勾踐之身家，何必臥薪嚐膽，再當那慕容氏？”慧心搖了搖頭，歎道。


    聽到答案，年輕寨主微微一怔，原本那含著諷意的眸光轉而變得些許認真，又隱隱透出些許佩服之色。


    他定定地看著慧心，語氣中有毫不掩飾的誇讚：“久聞邊關有位備受推崇的年輕法師，其修為高深，智慧過人，頗有名望。如今有幸得見，當真名不虛傳，不過寥寥數句的交談，便有如此慧眼，識破我戲中身份，真是令人佩服不已。我說的可是？慧心法師？”


    麵前的年輕的男子對自己的判斷十分篤定，倒讓慧心也不由地微微頷首。


    “寨主過讚了，不過於岐州時的一些虛名罷了，貧僧倒覺得寨主亦頗具慧眼，雖久居深山，卻是見聞頗廣。”慧心微微勾起唇角，迴讚道。


    “這不正如你所言的那般麼？”年輕寨主賣起了關子。


    慧心定定地瞧著他，並未開口迴問，隻是露出些許詢問之色，待他給出答案。


    “身在方外，心卻在紅塵，不過是戲中人罷了。昔有臥龍先生居草廬而知天下事，我雖不過是一介俗人，卻也關心這俗世中的事物，哪怕是坊間傳聞，自也有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