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總是這麼奇怪,我剛來這裏時很多大族對我不冷不熱,等我狠狠地得罪了他們後,反倒被他們尊重了起來。
他們知道我不好惹,又加上平常能秉公辦事,我這就算有了威望,很多事不用親自處理也能井井有條,整個汝陰風氣慢慢好了起來。
就這樣過了幾年後,馬炎年僅4歲的兒子被封為新任的汝陰王,封國暫時還沒有調整官員,我繼續擔任太守。
緊接著,1千新軍被擴充至3千,由新任汝陰王的一個舅舅來當統領,應該是要上戰場了……
我沒什麼意見,也不想立什麼功,隻是新軍被帶走多少有些失落。
我想,陛下的目的該達到了,我這個棋子也應該起到了作用吧。
如果我是他,我也要天天頭疼,既防著外患,也防著自家人。分不清誰忠誰奸,誰也不敢相信,隻能不斷地試探和布局,真不知道他能不能睡得著。
原本的汝陰王在這裏的勢力算是斷了,新任汝陰王有了一個好的開始,士族們也得到了控製。
我遺憾的是汝陰士族並沒有傷筋動骨,隻是吐了些肉被限製了些權利,都蟄伏起來等著機會。
隻要百姓能看到我的誠意,我的目的也就達到了,隻要人們重新相信了天理,那我就沒白忙吧。
很快我聽說西方叛亂的賊首被殺,叛亂徹底平息,整整十年啊,終於結束了。
沒想到平定叛亂的竟然是馬隆,聽說是他在朝堂自薦。
果然漢人還是很勇猛的,陛下願意提拔人才卻不敢大用,文鳶大勝之後不也被閑置了嗎?
要是曹魏……
算了,不該想這些。
大勝後立馬傳來風聲,即刻就要伐吳了。
這一激動人心的消息使得全國沸騰了,那三千兵已經上了前線,我主要的任務就是安排郡內錢糧物資的調動,全力配合出征的大軍。
其實我做了很長遠的規劃,做好了長久戰的準備,甚至費盡心思做好了布防。
讓我沒想到的是,又是不到半年吳國就徹底消失了……
吳國士族們受夠了孫皓,他們不想打仗,所過之處基本被晉軍橫掃,沒什麼強烈的抵抗欲望。
長江天險最終變成了吳國君臣的上吊繩……
晉臣爭功無不用全力,而蜀國舊臣對吳國更是非常痛恨,這些年吳國君主針對士族讓他們失去了人心,晉國分六路自巴蜀向東自江淮向南大舉進攻,吳國天時地利人和全失。
晉代魏再到滅吳,這之間種種跡象終於讓我理解了,必須先統一才能對士族們下手。
也是在此時,我終於明白諸葛丞相北伐的無奈了……
我突然又開始痛恨吳國鼠輩,他們的無能短視是另一種罪過。
這次受封的人很多,我卻幾乎沒起到什麼作用。
王戎叔叔那時眼裏的利劍終於在此時化作了實質,他因罰吳有功被封安豐縣侯,那股老莊也壓不住的少年銳氣,終於在寒光一閃後入了鞘,在戰火中完成了最終的淬煉。
全國百姓都鬆了一口氣,這天下該太平了吧,以後人們該不會天天經曆家破人亡了吧?
人們不管喜歡誰同情誰,隻要天下能夠統一,那就是天下所有人共同的願望,街上很多人忍不住落了淚,不知道各自都想起了誰。
天下進入了新的氣象,而我也放鬆了緊繃的精神,跟民眾大肆慶祝。
正是這時,心裏好像什麼東西突然鬆了。
這幾年我慢慢習慣了被恭維的感覺,以前被叫大人總是很不自在,現在要是別人不叫我還不習慣。
我慢慢發現這些士族們知道的很多,也很有涵養,詩書琴酒之樂也處處顯得高雅,我心裏的憂憤好像也隨著天下一統而消失了。
漸漸地,我跟他們成了朋友,也喜歡上了談玄說道,好像日子越過越快樂了。
慢慢地,我也不再去關注百姓了,甚至我隱約覺得自己步入了士族行列,有種飄飄然的感覺。
成天的喝酒讓我有些迷糊,以前覺得必須要堅持的東西,好像沒什麼必要,我慢慢置了一些田產,也學會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說實話,一郡太守職權太大了,我也總算明白為什麼漢末太守能割據一方了,這簡直就是土皇帝。
我感覺自己要做什麼第二天都能辦到,也覺得一切都是應該的。
直到這一天,我夢見父親背對著我,什麼都沒說,隻是輕輕歎息了一聲,大半夜我突然驚醒,出了一身冷汗。
我迴過神來才發現,辛辛苦苦一直在堅守的誌向,竟然在不知不覺中突然就消失不見了。
父親告訴我守誌貴在平常,我是什麼時候忘了這句話的?我以前不是天天掛在嘴邊嗎?
我羞愧難當,一邊流著淚一邊給陛下上書,太守政治經濟軍事都是大權獨攬,一不小心就會迷失自己,更有可能欲望膨脹為禍一方,我希望能限製太守的權力。
巧了,我寫的竹簡剛送出去,陛下的詔令就來了。
陛下詔令有些複雜,一是關於軍隊,除了邊區和有戰亂的郡、國,其他郡、國裁撤軍隊歸農,一郡常規軍大都限定在幾百人用以維持治安,即使是大的封國,也隻能保留幾千人。
二是關於田地賦稅,規定了由王公大臣到百姓的占田和課田數目,占田規定了各階層能夠擁有的土地數量,課田是士族以下平民們必須繳納田租的土地數量。
當陛下的詔令放在我眼前時,我突然想到一種可能。
我雖然想解除太守過多的權力,可郡兵隻留幾百人,如果以後那些都督各州軍事的封王們帶兵反了,哪個郡能擋得住?如果南下的胡人進入這些郡裏,哪有兵來擋?
不對,陛下的詔令真的能貫徹下去嗎?州郡兵更像是士族的私兵,占田製度維護了士族的既得利益,可同樣也阻礙了他們繼續兼並土地,士族們會甘心嗎?
算了,路總要一步一步走,就在我想著要怎麼貫徹實行的時候,中央安排的內史來接管了。
正好,我樂得迴家看望母親。
看著來時的路我深感痛心,好在父親及時提醒了我,不然我怕是要變成自己最討厭的小人了。
做人不難,堅持誌向真的好難啊,若是我做出什麼草菅人命欺男霸女的事,恐怕我現在都不知該如何見母親了……
離開時大兒尚不能語,如今已然齊腰,小兒昨日仍在繈褓,現在已經扯著我的衣襟歡叫著父親,妻也不再年輕,隻等見了我才露出女兒家的嬌羞。
年邁的母親雙鬢皆白,精神也不怎麼好了,拄著拐杖還想親自去給我燉肉……
母親身後的年輕人看起來是那麼像茂齊哥,他溫文爾雅不急不躁,行禮後靜靜等在一邊。
含兒也長大成人了啊。
母親把他教育的很好,年紀不大但有一身靜氣,我心裏五味雜陳,突然很想哭。
不久魯公賈充死去的消息傳了迴來,大臣們建議給諡號為“荒”,可司馬炎不忍心給了個“武”的諡號。
這件事對後世的危害肯定會很大,賈充會使“武”這個諡號變成恥辱,司馬家目光短淺,讓道德的底線一滑再滑。
我不敢想象後人會怎麼評價現在,不管有沒有用,我還是義正言辭地上了書表達了自己的看法,隻是沒被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