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馳歡怔了怔。
他一隻手撐在蓬鬆的被褥上,然後頗有幾分艱難地撐著自己的身體坐了起來,那目光如同蜻蜓點水般、在路明鶴抓著自己手腕上的手指上一晃而過,片刻以後才是輕歎了口氣。
雖說他哥嘴上不說。
甚至還裝出副成熟而又穩(wěn)重的樣子,仿佛接納了他先前所說的一切,給予了他充足的包容以及安全感。
但實際上。
唯有在眼下這睡著以後、不設防的時候,路明鶴才會偶爾流露出幾分內心的脆弱與不安。
似乎唯有抓住自己。
他才是閉上眼睛,勉強強迫自己進入睡眠狀態(tài)。
想到這裏。
路馳歡的心裏也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他從儲物環(huán)裏拿出手帕,動作輕柔而又小心翼翼地替路明鶴擦去了額頭以及鼻尖上的汗水。
遲疑了片刻。
他才是伸出自己的手,將對方眉心皺起的痕跡小心撫平。
如果可以的話——
他當真想分擔路明鶴的痛苦。
隻讓他開心。
一般情況下路明鶴的警惕心很強,平日裏如果有其他人這麼靠近他的話,他估計早就已經(jīng)睜開那雙沉穩(wěn)而又銳利的雙眸醒來了。
但現(xiàn)下估計是好不容易與弟弟重逢,現(xiàn)如今又是陷在對方那如同柑橘般酸甜的氣味之中。
以至於路明鶴又是久違地做起了那個不願再看見的噩夢。
夢境之中的痛苦反應到現(xiàn)實之中的身體裏以後,他的身體上就好似壓了塊巨大的石頭。
沉重得要命。
不止如此。
他幾乎全身心地沉浸在夢中,對外界的動靜幾乎是察覺不到半點,那唿吸急促,牙關緊咬。
就連手指也都變得又僵又麻,幾乎是無法抬起。
路馳歡一瞬間便是察覺到幾分不對勁,他又是輕輕搖晃了下路明鶴的身體,試圖將對方從夢中叫醒,“哥,你快醒醒。”
但路明鶴好似被夢魘住了。
他聽不見路馳歡的聲音,以至於這會兒半點反應也沒有。
路馳歡不由得苦惱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心想著路明鶴這到底是做了什麼夢,怎麼看起來這麼的痛苦以及難過,不會和自己有關吧。
仿佛是聽見了他的心聲。
路馳歡手腕上戴著的那塊螢玉突然閃爍了幾下,繼而慢慢地泛起了柔和而又微弱的光芒。
世界意識的聲音也跟著久違地響了起來,“嗯?”
“你竟然一次性遇見路明鶴和伊頓了,這進度遠比我想象得要快上很多,果然我的眼光不錯,找你來承擔使命這個決定是相當正確的。”
“話說。”
“你從他們身邊找到蘊含力量的物品了麼。”
一聽到這話,路馳歡心中的無名火燒得格外的旺盛。
畢竟。
世界意識就像是個不負責任的老板,平日裏當甩手掌櫃什麼也不做,但是到了一定時間就會冒出來,催促他的工作進度以及結果。
如果不是世界意識現(xiàn)如今藏身於螢玉之中的話。
他當真想舉起拳頭。
用力地往對方的臉上砸?guī)兹?br />
“沒有。”
路馳歡努力平複了下自己的情緒,片刻以後才是硬邦邦地甩出了這句話,他忍不住吐槽道:
“自從來到幽靈星盜團的管轄區(qū)以後,我?guī)缀趺Φ媚_不沾地,除了要應付變異以後的王蟲,還要負責清剿這突然出現(xiàn)的蟲洞。”
“你身為世界意識。”
“我倒是想問問你這蟲洞到底是什麼來頭,為什麼會突如其來地出現(xiàn)在這宇宙之中。”
他倒是並不怕世界意識。
雖說世界意識知道他的弱點,但是一旦他撂挑子不幹的話,世界意識也找不到其他人替代。
所以他們雙方互相製約。
路馳歡也沒必要看見世界意識就唯唯諾諾,正所謂氣大傷身,有什麼不滿就要直白地說出口,否則到時候難受的依舊隻有自己。
雖然。
世界意識創(chuàng)造了他,給了他生命以及這具身體。
但是之後世界意識在並沒有告知他任何東西的情況下、將他拉入了這個星際世界,甚至強買強賣地還讓他扛起拯救世界的責任。
他們早就扯平了。
路馳歡這壓抑著怒意的話讓世界意識不由得僵了僵。
它弱弱地小聲安撫道,“這裏是沒有你存在的世界支線,外加上還有那個所謂的神的存在,所以危險程度肯定是偏高一點的。”
“你也不要著急。”
“我現(xiàn)在就幫你看看這個蟲洞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裏。”
世界意識掌控著主世界以及世界支線,因此任何事情幾乎是逃不過它的眼睛,現(xiàn)如今它注意到所處的這個蟲洞以後,便是開始溯源。
然而。
有那麼一瞬間它似乎是看見了什麼難以理解的東西。
因此螢玉上閃爍的光暈也跟著凝滯了幾分,片刻以後世界意識才是若無其事地開口迴答道,“這個蟲洞原本不屬於這個世界。”
“是有另外一股力量將其強行送到這條世界支線,目的則是為了引起混亂以及紛爭。”
“你也知道。”
“我與這個世界是共生關係,倘若世界越混亂不堪,我的力量也會漸漸地消失不見,所以對方這麼做的主要目的也是為了削弱我。”
路馳歡若有所思。
他估摸著這應當是世界意識從前所說的那個敵人做的,對方進入目前這條世界支線裏以後,似乎將它自己偽裝成了神殿裏的神。
不等他再深入思考下去。
就見世界意識又是頗有幾分忐忑以及凝重地開口道,“不過如果條件允許的話,我認為…你最好不要在這蟲洞之中待上太長的時間。”
迎上路馳歡困惑的目光。
世界意識猶豫了片刻才是選擇實話實說,“這蟲洞並不隻是你看見的那麼簡單,實際上…它是一條世界支線毀滅以後留下來的殘骸以及遺址,裏麵的磁場異常詭異古怪。”
“我擔心你會受磁場的影響而出現(xiàn)什麼幻覺。”
又或者是……
看見什麼不該看見的東西。
路馳歡倒吸了口氣,那雙烏黑明亮的眼睛不自覺地瞪圓了幾分,然後結結巴巴地問道,“竟、竟然還、還有世界支線毀滅麼?”
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可能。
世界意識斬釘截鐵地迴答道,“當然有,世界支線相當於是平行時空的你與其他人在不同情況下相遇又或者是不相遇、從而對你們自己以及整個世界產(chǎn)生的不同結果。”
“在那裏有數(shù)以萬計的可能性,其中自然也會有你們死亡亦或者是失敗的可能。”
說到這裏。
世界意識又是舊態(tài)複萌,不忘記敲打路馳歡一下,“倘若你收集力量出了岔子、我被敵人完全吞噬,那麼主世界也會步世界支線的後塵。”
“而沒有了我的力量支撐,其餘的世界支線估計也會相繼的坍塌,從而變成一片死寂之地。”
路馳歡抓緊胸口的衣服。
雖說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承擔的責任很沉重。
但是現(xiàn)在聽世界一說完,他感覺到胸口沉甸甸的同時,喉嚨處又好似是堵了一團棉花,讓他無法開口說話的同時又是難以唿吸。
太難了。
他沒有任何犯錯的可能,在這件事情上也不被允許失敗。
這對他太嚴苛了。
路馳歡以前還從來沒有嚐試過如此高難度、不允許他打退堂鼓的事情,一時之間有幾分萎靡不振,但他向來是個擅長調節(jié)自我情緒的人,因此很快就鎮(zhèn)定了下來。
這之後。
又是把矛頭指向了世界意識,“讓自己的敵人鑽了空子、將蟲洞放入世界支線引起混亂,而且還要讓我們幫忙收拾這個爛攤子。”
“這應當是你的失職吧。”
世界意識訥訥不語。
它小聲地替自己辯解了兩句,“最近我忙著消化能量……”
對上路馳歡殺氣騰騰的目光以後它又是瞬間噤了聲,然後頗有幾分幹巴巴地說道,“我承認這件事情上、我的確是有錯。”
“不如……”
“我補償你一樣東西吧。”
“剛才我聽你說,似乎對路明鶴現(xiàn)如今的夢境很是好奇,我可以送你進入以後看看。”
路馳歡斟酌了下。
似乎是在掂量著這補償是否劃算,然而尚且不等他迴答,他手腕上的螢玉瞬間又是明亮了幾分。
那光芒包裹著他。
頃刻之間進入了路明鶴現(xiàn)如今正在做的噩夢裏。
“狡猾。”
路馳歡好不容易穩(wěn)住自己搖搖晃晃的身體,那雙漂亮的杏核眼便是不由自主地瞇了下,然後又從唇中吐出了兩個簡單的字來。
“摳門。”
世界意識這是擔心自己再問它要其他、需要耗費能量的補償,所以這才在不等他迴答的情況下,急匆匆地把他送進來了吧。
真是隻鐵公雞。
一毛不拔的那種。
路馳歡原本還想再吐槽世界意識兩句,就被眼前這個夢境所呈現(xiàn)出來的畫麵吸引了注意力。
這個夢境灰撲撲的。
鉛灰色的厚厚烏雲(yún)沉甸甸地布滿了整個天空,好似即將下上一場傾盆大雨般,那吹拂而來的風也有點涼,叫人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眼前是一片湖泊。
一群人似乎從湖泊裏打撈出了什麼東西,吵吵嚷嚷一陣子以後又是徹底安靜了下來,之後響起的便是女人痛苦而又悲傷至極的哭嚎。
那聲音聽起來就好似是失去了孩子的雌獸發(fā)出的嚎叫。
讓人聽著都有幾分心疼。
從路馳歡的角度看過去,隻能看見她緊抱著什麼東西的手臂、對方佝僂的腰以及不斷顫抖的肩膀,她的丈夫將她抱到了懷裏。
無聲地流下了一行眼淚。
而其他人也麵露不忍之色,這會兒他們的眼圈紅了紅,似乎不忍再看地偏過了自己的頭,然後壓著嗓子嘀咕了幾句,“怎麼會出這種事呢,明明這孩子性子乖巧……”
路馳歡身體呈現(xiàn)半透明。
似乎誰也看不見他,此時他站在半空中聽見這嘀咕的半句話以後,腦子嗡了下。
他似乎猜出來……
這裏發(fā)生了什麼了。
這個時候他看見了路明鶴的身影,路明鶴的臉上蒼白。
血色盡失。
他死死地盯著母親懷裏抱著的那具小小的身體,這一刻就好似是有一隻大手緊緊扼住了他的喉嚨,讓他幾乎是無法唿吸般。
眼前的畫麵強烈地衝擊著他,讓他身體搖搖晃晃。
幾乎就要昏倒在地。
在歡歡失蹤以後他們就展開了搜索,然而一無所獲。
他無數(shù)次在內心祈禱著、歡歡或許隻是想與他們玩一下捉迷藏的遊戲而已,或許下一刻他就會乖乖地從躲藏的地方鑽出來。
然而。
眼前的這一幕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擊碎了路明鶴所有的希望。
“這不是真的……”
他喃喃自語道。
好似是壓根無法接受眼前的這一幕,整個人好似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這會兒頗有幾分虛弱地跪到了地上,他雙手撐在地麵上。
五指用力地收緊,很快指尖就已然是冒出了血痕。
但是。
路明鶴並沒有什麼反應。
他紅著眼睛哽咽了幾聲,閉上眼睛時苦澀的淚水淌過臉頰以及下巴,嘴裏隻喃喃自語地道:
“是我的錯。”
“都怪我沒有照顧好你……”
路馳歡隻覺得眼前的這一幕對於路明鶴來說實在是太殘忍了。
他忍不住想要捂住路明鶴的雙眼,不要讓他繼續(xù)看下去,再告訴他…或許他的弟弟以後還有複活的可能,但是現(xiàn)如今的他一個也做不到。
因為現(xiàn)在的他就如同看不見、也摸不著的靈魂般。
誰也聽不見他說話。
眼前的場景開始慢慢扭曲以及波動,似乎是夢境即將切換到下一個場景之中。
就在路馳歡鬆了口氣的同時,卻是看見湖泊旁邊的樹葉隨風搖晃不止,在這間隙之間隱隱約約出現(xiàn)了一雙白底金邊的靴子。
上麵似乎繪有什麼特殊的圖案,但是因為隔得太遠,以至於顯得有幾分一瞬間他就好似被吸入了漩渦之中般,待到冷靜下來以後就看見眼前的畫麵又是發(fā)生了改變。
眼前——
似乎正在舉行一場葬禮。模糊不清。
那裏藏了人!
一瞬間路馳歡的後背發(fā)涼。
到底是什麼人藏在那裏,對方又會是什麼身份,他與這個世界的路馳歡的死亡有沒有關係。
種種想法冒了出來。
“等等!”
路馳歡衝了過去。
他想要看清那個藏起來的人的臉,然而已經(jīng)來不及了。
眼前的畫麵一陣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