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洛陽。
下雪了。
今年的天氣,似乎比往年都要冷上許多。
也是在這個時節(jié),李承乾決定動兵了。
之所以會是冬天,因為李承乾手中已經(jīng)有了足夠多的棉衣。
而李靖那邊的軍隊,在沒有棉衣禦寒的情況下,就要大打折扣。
最為主要的是,冬天朝廷方麵很難調(diào)動更多的兵力。
在天氣的影響下,各地府兵單單是趕路,都會有這極大的損耗,如此之大的損耗,是很難承受的,而且也會影響到士氣。
李靖現(xiàn)在手中兵力十萬,李承乾隻有一半。
算上固守洛陽的兵力,能夠動用的兵力不過三萬。
即便是如此,李靖方麵也不敢貿(mào)然動手。
火炮的威懾,實在是太大了。
洛陽宮城的暖閣內(nèi),炭火熊熊燃燒,驅(qū)走了冬日的嚴寒,可李承乾和蘇定方的神色依舊凝重。
自據(jù)守洛陽以來,除衝破朝廷水軍封鎖外,這是首次準備主動出擊,二人深知此役幹係重大。
李承乾踱步至窗邊,望向?qū)m外被白雪覆蓋的洛陽城,開口道:“定方,自我軍據(jù)守洛陽,一直隱忍未發(fā)。如今寒冬降臨,朝廷軍隊缺衣少糧,士氣低迷,而我軍棉衣充足,火器也已準備妥當(dāng),天時地利皆在我手,是時候動兵了。”
“李靖手中有十萬大軍,而我們能調(diào)動的兵力不過三萬,這場仗,必須謀定而後動。”
蘇定方微微欠身,抱拳行禮,恭敬地迴應(yīng):“殿下聖明。”
“李靖老謀深算,他必定也料到我軍會有所動作。”
“洛陽周邊之地,山川縱橫,關(guān)隘密布,地形極為複雜。”
“依末將之見,他極有可能憑借這些險要地勢,設(shè)下重重埋伏,企圖以此消耗我軍的兵力,而後再伺機而動。”
“且大概會向長安求援,待援兵一到,便對我軍形成合圍之勢,妄圖將我們困死在洛陽一帶。”
蘇定方的話語條理清晰,每一個字都透露出他對局勢的深刻洞察。
李承乾微微點頭,認可道:“你所言極是。李靖這老狐貍,斷不會輕易認輸。”
“但他千算萬算,也算不到我早已對後續(xù)戰(zhàn)局有了周全謀劃。”
一邊說著,李承乾一邊緩緩起身,踱步至屋內(nèi)懸掛的河洛地圖前,地圖上詳細標注著山川河流、關(guān)隘城鎮(zhèn)。
李承乾伸出手指,沿著地圖上蜿蜒的山川脈絡(luò)滑動,繼續(xù)說道:“洛陽周邊這複雜地形,對李靖而言,固然是可依仗的優(yōu)勢,但對我們來說,同樣是可加以利用的地方。我打算分兵兩路,一路便由你率領(lǐng),另一路則由薛仁貴,裴行儉率領(lǐng)。”
李承乾轉(zhuǎn)過身,目光堅定地看著蘇定方,加重語氣道:“你需佯裝成我軍主力,從洛陽東門出發(fā),大張旗鼓地做出要攻打周邊重鎮(zhèn)的態(tài)勢。”
“行軍途中,旗號要鮮明,鑼鼓齊鳴,聲勢務(wù)必浩大,以此吸引李靖主力部隊的注意力,引他主動來戰(zhàn)。”
“但要切記,切不可貿(mào)然深入敵境。一旦遭遇敵軍主力,尋機佯裝敗退,將他們一步步引入我早已預(yù)設(shè)好的包圍圈。此乃重中之重,切不可有絲毫閃失。”
蘇定方迴道:“末將領(lǐng)命!隻是,末將心中尚有疑慮,不知殿下將這包圍圈設(shè)在何處?還請殿下明示。”
李承乾嘴角上揚,露出自信的笑容,那笑容中帶著幾分誌在必得的豪情。
再次轉(zhuǎn)身,手指向地圖上一處被朱筆圈出的山穀,說道:“此處名為青巖穀,你看,穀深林密,兩側(cè)山峰陡峭,地勢險要,實乃易守難攻之地。”
“穀口狹窄,僅能容納少數(shù)兵力通行,而穀內(nèi)卻寬敞開闊,足以容納大量軍隊埋伏。”
“裴行儉與薛仁貴率領(lǐng)另一路精銳,提前在穀中設(shè)伏。待你將李靖軍引入穀中,便迅速截斷其退路,而後以火炮居高臨下,發(fā)起猛烈攻擊。”
“李靖縱然用兵如神,在這等絕境之下,也插翅難逃。”
蘇定方讚道:“殿下此計,環(huán)環(huán)相扣,精妙絕倫!如此一來,必能重創(chuàng)李靖軍,為我軍進軍長安掃清一大障礙。”
“此計的關(guān)鍵便在於我這一路佯裝主力,能否引得李靖上鉤。末將定當(dāng)竭盡全力,精心部署,不負殿下所托。”
“隻是,若要佯裝敗退,還需殿下指點一二,如何才能讓李靖深信不疑?”
蘇定方自然知曉如何做,他這是給殿下表現(xiàn)的機會。
想上高位,可不僅僅隻有本事,能夠給上位者提供足夠的情緒價值,這也是相當(dāng)重要的。
很顯然,蘇定方並不是個莽夫,情商智商都在線。
李承乾微微頷首,思索片刻後說道:“定方,你這一路佯裝敗退,切不可慌亂。要保持軍隊陣型的完整,且戰(zhàn)且退,不時組織小規(guī)模的反擊,讓敵軍覺得我們雖敗猶戰(zhàn),隻是兵力不濟才不得不退。”
“可沿途故意丟棄一些糧草輜重,製造出我軍慌亂逃竄的假象。”
“李靖生性謹慎,必定會派人仔細探查,這些破綻足以讓他相信你們是真的敗退。”
“撤退速度不可過快,要把握好分寸,確保將敵軍穩(wěn)穩(wěn)地引入包圍圈。”
蘇定方抱拳道:“殿下考慮周全,末將謹遵教誨。隻是,末將這一路作為誘餌,必定會遭遇敵軍的猛烈攻擊,傷亡在所難免。”
這是提前打好預(yù)防針,倒不是說蘇定方心疼,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他自己也打過那麼多次。
成熟的武將,早就已經(jīng)學(xué)會了漠視生命。
不過本身兵力不多的情況下,若損失稍微多了些,免得殿下後麵心中不悅。
李承乾拍了拍蘇定方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定方,我深知此役艱難,你這一路責(zé)任重大。但為了能一舉擊潰李靖,打開通往長安的道路,這是必要的犧牲。”
“我會安排在青巖穀中準備好充足的兵力和火器,隻要你能將李靖引入,便是大功告成。”
“待此役勝利,我必當(dāng)重賞你和你的將士們。”
蘇定方沉聲道:““殿下放心,末將願為殿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哪怕前方荊棘密布,末將也定將李靖引入包圍圈,助殿下成就大業(yè)!”
李承乾很是滿意,思索一番囑咐道:“此次出征,行軍速度亦要把控好。冬日道路積雪,行軍艱難,切不可因急於求成而亂了陣腳。”
“你這一路佯裝主力,要做出氣勢,卻也不能真的陷入苦戰(zhàn)。若遇小股敵軍,可迅速擊潰,以振我軍士氣;若遇強敵,便按計劃佯裝敗退。”
“另外,與青巖穀的聯(lián)絡(luò)要保持通暢,一旦有變故,及時傳信。”
蘇定方認真聆聽,點頭應(yīng)道:“殿下所言極是,末將定會謹慎行事。隻是這冬日作戰(zhàn),士兵們的保暖亦需格外留意,末將打算在軍中多備些暖爐、毛皮,以防士兵凍傷,影響戰(zhàn)力。”
李承乾讚許道:“你能想到此節(jié),甚好。士兵乃我軍根本,萬不可因嚴寒而減員。還有,若李靖派出斥候打探我軍虛實,你可安排些機敏之士,故意泄露些假消息,讓他更加深信你們是主力。”
蘇定方抱拳領(lǐng)命:“末將明白,定當(dāng)隨機應(yīng)變。隻是若李靖遲遲不上鉤,我軍該如何應(yīng)對?”
李承乾沉思片刻,道:“若他按兵不動,你便在洛陽周邊製造些聲勢,攻打幾處不重要的關(guān)隘,做出一副要截斷他補給線的樣子。他身為統(tǒng)帥,不可能坐視不理。總之,要想盡辦法逼他出兵,引他入我圈套。”
蘇定方目光堅定,神色肅穆:“殿下放心,末將定不負所望。”
李承乾望向窗外那片銀白世界,目光越過高空,遙望著西北方向。
那是長安所在之處。
——
大唐本應(yīng)是盛世清平之景,然而連續(xù)不斷的戰(zhàn)爭,卻如沉重陰霾,籠罩在百姓頭頂,讓他們苦不堪言。
這就之前攻打高麗有很大關(guān)係。
調(diào)集了七十萬軍,單單是路上所消耗的錢糧,那就是個天文數(shù)字。
而在攻打完高麗之後,後續(xù)的戰(zhàn)果,都到了李承乾的嘴裏。
這也導(dǎo)致對於朝廷來說,攻打高麗是個很虧本的買賣。
倒是李世民因為拿了煤炭廠,內(nèi)庫變得豐盈,然國庫卻有些幹癟。
而這次,調(diào)十萬兵力攻打洛陽。
說是兵力十萬,實則動用的百姓加之在內(nèi),人數(shù)不會低於三十萬。
不是每個地方都能有好的收成。
大唐每年,有些地方風(fēng)調(diào)雨順,然有些地方卻是災(zāi)情不斷。
長安城郊的小村莊,被大雪嚴嚴實實地覆蓋著,遠遠望去,一片白茫茫,死寂沉沉。凜冽的北風(fēng)唿嘯著,如刀子般割著人的臉。天剛蒙蒙亮,張老漢便裹著那件千瘡百孔、薄如蟬翼的破襖,佝僂著身子,深一腳淺一腳地邁向自家田地。
他的雙手早已被凍得通紅腫脹,滿是凍瘡,指甲縫裏塞滿了凍得硬邦邦的泥土。每揮動一下鋤頭,都要費好大的勁,鋤頭砸在凍得像鐵板一樣的土地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田地裏,麥苗稀稀拉拉,被厚厚的積雪壓得抬不起頭,在寒風(fēng)中微微顫抖,一看便知今年收成無望。
“唉,這日子可咋過喲。”張老漢直起腰,望著眼前的田地,長歎一聲,白氣瞬間在冷空氣中消散。
自戰(zhàn)爭爆發(fā)以來,村裏的青壯年大多被征去當(dāng)兵,勞動力銳減,土地也漸漸荒蕪。如今又碰上這寒冬,耕種之事更是難上加難。
為了供應(yīng)前線軍需,賦稅一漲再漲,家中僅有的一點存糧,恐怕還不夠繳納賦稅。
正想著,張老漢的兒媳秀娘端著一碗稀粥,小心翼翼地走來。秀娘麵色蒼白如紙,身形瘦弱得仿佛一陣風(fēng)就能吹倒,身上的粗布衣衫打著層層補丁,根本抵禦不了這徹骨的寒冷。
“爹,您歇會兒,喝口粥吧。”
秀娘的聲音在寒風(fēng)中打著顫。張老漢接過粥碗,看著那清可見底的稀粥,粥麵上很快結(jié)了一層薄冰,心中一陣酸澀。
“秀娘啊,這粥你和娃多喝點,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撐得住。”
張老漢心疼地說道。秀娘眼眶一紅,強忍著淚水:“爹,您是家裏的頂梁柱,可不能餓著。我和娃不打緊。”
猶豫了一下,秀娘開口說道:“爹,我最近總聽人說洛陽那邊有許多工廠,工錢高,還包吃包住,且也招女工。”
“咱這日子實在太苦了,我想著,要不咱全家都搬到洛陽去,我去廠裏做工,說不定能讓家裏緩一緩。”
張老漢略微遲疑的問道:“是說太子的工廠嗎?”
秀娘認真的點點頭。
張老漢歎息一聲。
他倒不是覺得媳婦說的有差。
當(dāng)初太子在長安的時候,也是招人入廠,待遇豐厚。
鄰村就有人去了,賺了不少錢迴來,還給家裏蓋了房子。
隻是好景不長。
自從太子離開長安後,長安的這些工廠,就隨著變化很大。
不僅是工錢銳減,且吃食也不包了。
就這樣,想要進去做事,還得打點托關(guān)係。
如果去洛陽討生活,還真說不定能有些好出路。
“可虎子”
張老漢欲言又止。
虎子是他兒子,也是秀娘的男人。
現(xiàn)在被征調(diào)為兵,就是去打太子的。
秀娘眼中含淚:“爹,我知曉虎子跟著朝廷去打洛陽,可咱們沒得辦法了啊。”
“娃兒還小,家裏那點米糧,這個冬天熬不過去的。”
“隻有去了洛陽,才能有一線生機。”
“我還聽人說了,太子在洛陽開倉放糧,所有關(guān)卡都不設(shè)防,大家都能過去。”
張老漢聽了,眉頭立刻皺成了個“川”字,滿臉擔(dān)憂,欲言又止。
不過秀娘又說了一句,張老漢動心了。
“爹,虎子不知道能不能迴,可虎娃得活下去啊。”
張老漢歎道:“那就去吧,明日把家裏的物什都置賣了,給虎子留個信,去洛陽。”
兒子可能迴不來了。
孫子就是最後的獨苗。
繼續(xù)留在這裏,就是等死,隻有走出去,才有活路。
這個冬天,可不好過啊。
張老漢事情,隻是個縮影。
眼下洛陽,正不斷有流民逐漸匯聚。
對此,李承乾來者不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