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
白沉的表情變得愈發陰沉,許是這個字徹底觸怒了他,連原本掛在臉上那詭詐的笑也頃刻間被明顯的怒意取代。
“你殺了本座的妻子,還強占本座的女兒,縱獸,你當真是活夠——”
他掌心下探,那把將近百年未再現世的龍愁血影刀便仿佛血肉織就一般凝在掌心之中。
周圍的空氣隨著這把刀的出現變得血腥味刺鼻,血光與莽獸荒野的楓紅結為一體,更添肅殺。
縱獸雖知自己難能與其匹敵,但也不能對他的宣戰無動於衷,任由他在莽獸荒野放肆。
離乾刀伴隨著一聲獸吼現於縱獸掌心之中,平靜眼神一凜,囚澤便重重踏在她麵前,衝著白沉威脅低吼。
白沉微微偏頭:“囚澤,公主不知內情被妖神蒙蔽,難不成你也要本座打一頓才知道該站在哪一方?”
囚澤的臉上滿是糾結,幾息之後,它像是下定了決心,嘰裏咕嚕一陣,唯白沉和平靜聽懂了它在說什麼。
“所有兇獸盡歸兇獸女皇的調遣,如今女皇不在,公主擁有女皇的血脈,囚澤自然是要聽公主的話,望魔君恕罪。”
白沉快要被它這一根筋的話氣死:“囚澤,你聽不懂本座所言嗎?縱獸能騙得過公主,難不成你也被騙了?”
囚澤迴頭看看平靜,片刻後轉過頭,仍是絕不相讓:“囚澤隻聽從公主的號令,哪怕是與魔君為敵。”
白澤氣到冷笑:“囚澤,你還真是頑固不化,既如此,想也沒臉去見你大哥二哥了,一同死在這兒吧。”
龍愁血影刀隨之發出類似哽咽的悲鳴,白沉探出一隻手抓向樓聽許,黑煙帶著極強的壓迫感迎麵而來,不但完全限製了樓聽許的行動,這巨大的壓力還將她徹底壓垮在地上,吐出一大口血來。
折瀾不曾想到他居然會對著樓聽許出手,迅速做出反應,身體變成一團憑空散去的水霧,不用一個唿吸便出現在樓聽許身後,隨即黑煙抓來,隻抓了一把水霧在手。
樓聽許拭去唇角的血跡,紅著眼眶看向折瀾:“……不是說我對你已經無用了,為何還要救我?”
折瀾心一沉,唇角繃得平直,恍若沒聽到這話一般,下一秒便將樓聽許毫不留情地丟在地上。
“白沉,你要她做什麼。”
她的眼神淩厲地凝視著白沉,冰寒的視線較之當初之戰時還要銳利,盯得白沉不寒而栗。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正倒在地上的樓聽許,唇邊勾起一個玩味的笑容。
“你這是,要和本座搶人?”
折瀾不置可否:“本殿知她是個好藥引,既然你魔君都想用她複活泠歌,那想必她也不是那麼無用。”
樓聽許的希望再度破滅,她急促地咳嗽著,大口大口的血從她嘴裏吐出來,很快便汙了麵前的一大片地。
她不想如此孱弱,她早就吃夠了修為太弱的苦,因此她沒日沒夜拚命修煉,為的就是能夠在折瀾麵對危機的時候站在她麵前。
可如今折瀾當真麵對勁敵,她卻隻能像個快要死的廢物一樣躺在這兒嘔血。
她很想爭口氣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折瀾冷漠的表情,和那些想要她命拿去救旁人的話,越想她便吐得越兇。
她甚至能感受到才凝聚好的氣海正在一點點破碎,她看著折瀾的背影,帶著獨屬於她味道的衣擺被風帶到樓聽許的鼻息,越是看著折瀾,她就越是難過茫然,咳得也就越兇。
為何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樓聽許咳得上氣不接下氣,衣服早已染紅一片,大口大口的血混合著內髒吐在地上,每一次咳都牽扯著撕心裂肺的疼痛。
折瀾看在眼裏,心疼得沒法兒,可她不能施以援手,她甚至不能用憐愛的眼神去看她,她隻能攥著手強裝冷漠。她知道,此刻指甲硌著掌心的刺痛不及樓聽許所承受的百分之一。
大概這就是愛別離的表征,她身為凡人,想要成神便要脫胎換骨,隻有讓她足夠傷心,才能更快地結束這個過程。
她忍得住,白沉可忍不住了,他不能眼睜睜看著有一線希望能打開三清混沌籙的鑰匙就這麼死在自己麵前,於是毫不猶豫再度出手。
一顆黝黑的丹丸朝著樓聽許飛掠,卻在中途被折瀾截下。
白沉眉頭一皺:“這並不是本座的丹藥,不過是人間的療傷丹丸罷了,再不救她,她就快死了。”
折瀾看著捏在兩指中間的藥丸,一息之後,麵無表情將其碾碎。
白沉急得都往前邁了一步:“折瀾!本座沒騙你!魔氣會讓她死得更快,你覺得本座明知如此還會暗度陳倉不成?!”
折瀾搖搖頭:“本殿知道這是人間的天階療傷丸,但——”她看向白沉,“你別想救她。”
白沉簡直看不懂她在想什麼:“你——折瀾,她可是你一手教到今天,你為何這樣做?”
一直以來,樓聽許凡有大突破都離不開“不破不立”這四個字,難不成想要成神,也需要置之死地,才能後生?
折瀾思索著,眼中的神情在旁人看來更像無關悲喜的冷漠。樓聽許已然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了,平靜抱著她快要哭成淚人兒。
“折瀾姐姐,您那麼愛大師姐,一定另有法子救大師姐對不對?大師姐……大師姐她快要不行了……您……”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樓聽許咳得比她還要兇。但她已經沒了力氣,隻是身子隨著咳嗽的頻率在原地抽搐,每一次抽搐,便有破碎的內髒在她血糊糊的嘴裏掉落。
撕心裂肺的疼想來也不過如此,樓聽許撐著氣力看著折瀾,她的柔情已經分毫不見,此刻冷靜的模樣像是無心在意自己這株草芥。
折瀾,你是真的有苦衷的對吧?
折瀾慢悠悠轉向白沉,麵對這個怨念之主,她說出那些違心的話才不會那麼難。
“若本殿早知這麼多年一手帶出個無用的廢物,當初何必浪費時間。愛?那是人類庸俗的憧憬,本就是為達目的的途徑之一罷了,你們倒是都信了。”
平靜震驚在那兒說不出話,反倒是白沉氣得直咬牙:“若你將她交給本座,本座今日可免殺戒,給這莽獸荒野安寧。之前的仇怨,大可日後再談!”
折瀾冷笑:“給你?既然她對魔君如此有用,那本殿,反倒留不得她了。”
語畢,她掌心現出一把劍來,鋥亮的劍光折射著陽光,寒意森然。
劍尖直指樓聽許,她已經成了血人,此刻連抽搐的力氣也沒了,瞳孔再不黑白分明,反而是一片混沌的灰。
她快死了,所有人都知道。
白沉咬著牙威脅:“折瀾,若你真敢殺了她,本座今日也會讓這莽獸荒野伏屍千裏!”
折瀾唇邊勾起一絲笑,樓聽許已然看不清她的表情,她的視線下移,目光看到劍柄處,震驚之餘卻更覺痛心。
靠近劍柄的位置刻著四個字,是她當初親手刻上去,為時刻警示自己,不要惹折瀾氣惱的。
[不叫前輩]
月湧。
她要用月湧,來殺了自己嗎?
她真的會動手殺我麼?
她的難言之隱,也需要她這樣做麼?
平靜的瞳孔極力收縮,她反身抱住樓聽許,用自己的背迎上劍尖:“不要!折瀾姐姐!你……你這麼做,大師姐……大師姐會死,你們……也再無迴桓的餘地了!”
折瀾不語,連白沉也在勸她:“池兒不是說你愛她,折瀾,你當真下得去手?”
折瀾的另一隻手抖得不成樣子,她看到樓聽許破碎的氣海之中,月華之力正越來越濃,這代表她的想法沒錯。
樓聽許飛升,必要舍棄肉身,仍是不破不立。
可這一劍真的要從她手中刺出,她的痛,也並不比樓聽許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