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路將盡,山霧漸淡。
小幽走出這片山林的同時,也看到了兩個她期盼已久的人。
這二人各持一把長弓,並立於路上翹首以盼,仿佛在等什麼人出現(xiàn),直到他們看見小幽平安現(xiàn)身後,才長長吐出一口氣。
不出小幽所料,方才的那場大火果然是這二人的手段。
小幽朝其中一人點(diǎn)頭致意,笑道:“方才沒見到你,我就知道哪怕是師兄也捉不住你。”
袁潤方也是一聲驚唿,失聲道:“阿傑?”
來人正是那失蹤了一夜的王佳傑。
王佳傑苦笑道:“屬下實(shí)在慚愧,入山多日不僅寸功未立,如今還要勞煩大小姐冒險相救!”
小幽豎起一根玉指,輕輕一搖,道:“若不是你先找到了我們,此刻我已經(jīng)喪生在方才那片林子中,如果你要為此慚愧,那又要置我於何地?”
王佳傑連忙俯身道:“大小姐言重!”
說著,他起身指向身旁那個全身披滿枝葉的怪人——其實(shí)在小幽等人走出樹林時便已注意到此人,無不為他的奇怪打扮所驚奇。
未等王佳傑出言介紹,小幽已微微笑道:“好久不見……小劉。”
“小劉?”
袁潤方喃喃自語,接著恍然道:“你就是那個劉民強(qiáng)?”
怪人揭下頭上掩體,露出一張年輕英挺的臉龐,向袁潤方與老鐵抱拳道:“在下正是劉民強(qiáng),想來兩位便是阿傑兄弟口中的袁兄弟與鐵前輩了!”
袁潤方頓足道:“我們在蜀都找了你多日,始終不見你的身影,你怎麼躲到這荒山裏做野人了!”
劉民強(qiáng)苦歎一聲,道:“此事說來話長。”
小幽急聲道:“既然說來話長,不如擇一僻靜之地娓娓道來!可是夏逸如今生死未卜,當(dāng)前要緊之事是先找到他!”
王佳傑這才發(fā)現(xiàn)一向與小幽如影隨形的夏逸居然不在,不由問道:“夏逸何在?”
一提起此事,袁潤方便是一拳砸向大腿,怒聲道:“夏大哥被楚少豐那個狗畜牲……一劍震到河裏去了!”
“河裏?墜龍河?”
劉民強(qiáng)的臉色登時變了,失聲道:“墜龍河水勢湍急,河中滿是生性兇猛的毒物,隻怕夏先生……”
話才說了一半,他已看到小幽那張俏顏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陰沉下去,便改口道:“隻怕要找到夏先生也不太容易,不過也不是全無希望!”
小幽追問道:“怎麼說?”
劉民強(qiáng)道:“此處正是墜龍河中遊,也是水勢最急之處,恐怕就是輕功高如阿傑兄弟也難以踏浪而行。”
小幽道:“你的意思是我們絕對不可能在中遊找到夏逸……假如他能生還,也一定被衝到了下遊?”
“按理如此。”
劉民強(qiáng)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抬起一臂遙遙指向山下,道:“隻不過十龍山脈地形複雜,墜龍河的下遊卻是有兩條分流的。
一條向東,通往蜀地;另一條指向西南,直奔山脈深處。”
袁潤方抓了抓頭,隻感到丈二摸不著頭腦:“一條向東,一條向西?這條河還能分出兩個方向截然相反的支流?”
劉民強(qiáng)歎了口氣,道:“世上恐怕再沒有比十龍山脈更複雜的地帶了。”
小幽稍作沉默,問道:“依你之見,我們應(yīng)該如何救人?”
“屬下以為應(yīng)當(dāng)先順中遊而下,若是運(yùn)氣不錯,說不得能在途中撈……見到夏先生。”
劉民強(qiáng)小心翼翼道:“待至下遊時可兵分兩路,一路向東,另一路向西。”
此議正符小幽下懷,當(dāng)即說道:“我們走西路。”
她口中的“我們”自然是指老鐵、袁潤方、王佳傑、劉民強(qiáng)。
一旁,無得雙手合十道:“貧僧沒有異議。”
深知他脾性的唐辰君與悟嗔默默對視一眼,在心中同時歎了口氣。
那條向東的分流直通蜀地,無得能不能在路上找到人倒是說不好,但他必然可以找著找著就迴到了蜀都——猜到他心思的唐辰君與悟嗔此刻隻感到麵上無光,可無得這個當(dāng)事人卻仿佛絲毫未覺,全無無地自容之感。
眾人來時,全是依靠從唐子斌手中得來的地形圖,沒走半裏便要停下腳步複看圖紙,確保行徑路線無誤。
可如今有了劉民強(qiáng)這個領(lǐng)路,下山的路頓時變得無比輕簡。
“你這些日子究竟去了哪裏?”
下山路上,小幽自然要問這個問題。
劉民強(qiáng)張了張嘴,正要說話,袁潤方卻先一步說道:“想來你必是遇到了不得已的情況,要不然你也不會在深山裏連躲多日,還把自己扮成這幅鬼德性。”
劉民強(qiáng)苦笑道:“不瞞袁兄弟,我已在此地躲了近乎一個月,而將我逼到如此絕境的人便是百裏碧鼉!”
百裏碧鼉?
聽聞此言,眾人無不悚然。
劉民強(qiáng)極得百裏碧鼉重用,又怎會遭到後者追殺?
小幽變色道:“你暴露了?”
王佳傑哼道:“你在此地潛伏多年,卻在這要緊關(guān)頭暴露了身份,可見你並不是一個成功的臥底。”
頓了頓,他仿佛又想起了自己曾在六扇門臥底的往事,又補(bǔ)充道:“不過我也好不到哪兒去!”
劉民強(qiáng)唉聲道:“若是我自己暴露了馬腳,倒也認(rèn)了!可是我此番暴露卻是因?yàn)樘谱颖竽莻兩麵三刀的狗東西!”
“果然是他!”
小幽冷冷一笑,道:“當(dāng)年就是他安排你潛入碧鼉壇的,除了我之外,也隻有他才知道你的真實(shí)身份。”
袁潤方道:“可是這個唐子斌為什麼要這麼做?”
劉民強(qiáng)解釋道:“經(jīng)我多年暗查,發(fā)現(xiàn)唐子斌與季紫蝶早有暗通款曲,這二人私底下狼狽為奸,隻為各自的圖謀。”
小幽沉吟道:“唐門與百毒門雖同處十龍山脈,但一向井水不犯河水……隻不過唐子斌胸懷大誌,卻礙於自家有一個太過出色的大姐而鬱鬱不得誌,倘若季紫蝶一朝成為百毒門門主,必會成為他的一大助力。”
悟嗔忍不住問道:“莫非唐子斌也是因?yàn)檫@個原因才給了我們不同的地形圖?”
小幽道:“想來師兄也是唐子斌的好友之一,所以他在我與師兄之間選擇了師兄,因?yàn)閹熜诌x擇了站隊(duì)季紫蝶。”
悟嗔又道:“可是這和他給我們不同的圖紙又有什麼關(guān)係?”
小幽道:“百裏碧鼉當(dāng)日曾說過,無論我們這些外來勢力是出於何種目的進(jìn)入十龍山脈,若想解決百毒門如今之亂唯有聖選一途,也就是說我們必須選擇支持某一位壇主成為百毒門新任門主。”
“小劉方才已說過唐子斌與季紫蝶私底下的關(guān)係,所以他一定會竭盡全力助季紫蝶贏下此次聖選。”
“是以,他給無得和尚的那張圖紙上有一條通往紫蝶壇地界的捷徑,因此無得和尚與悟嗔大師必會先往紫蝶壇而去。”
無得聽明白了,恍然道:“所以我與悟嗔師侄最先見到的百毒門壇主一定會是季紫蝶,然後我們就會麵臨兩個選擇——支持她,或者拒絕她。”
小幽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二位都是涅音寺的得道高僧,如果二位願意相助,唐子斌與季紫蝶當(dāng)然無上歡迎;可二位若是不願與其同流合汙,他們二人也必要確保二位不會站隊(duì)於其他壇主。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二位未曾見到季紫蝶,卻先撞上了被追殺的鐵前輩與小袁三人……其中情況錯綜複雜,反令二位也變成了被追殺的目標(biāo)。”
無得苦笑道:“阿彌陀佛……唐子斌若是早些說明來意,貧僧壓根就不會走入這十龍山脈。”
聞言,悟嗔麵生慚愧,恨不得找一個地縫鑽進(jìn)去。
唐辰君皺眉道:“隻是……唐子斌給我們四人的圖紙又為何指向碧鼉壇?”
小幽道:“小劉是我插入碧鼉壇的眼線,在百毒門百壇之中,我最了解的必然是碧鼉壇,唐子斌也一定認(rèn)為我會毫不猶豫地支持百裏碧鼉,所以他給我的圖紙一定指向碧鼉壇,因?yàn)樗牢乙欢〞蠼倘ケ厅儔慕輳健!?br />
“至於你和月遙姑娘拿到的圖紙為什麼與我的一樣?”
“還是昨日的推論,我們四人幾乎是同時抵達(dá)唐家堡,唐子斌當(dāng)時便已看出夏逸與你還有月遙姑娘是舊識。”
“為保我們不知他手中有兩份不同地形圖,也保我們不能同路而行,他刻意讓我們相隔一夜離開唐家堡;可是他又擔(dān)心月遙姑娘是否會在山下等候夏逸,或者夏逸會忍不住下山找到月遙姑娘,所以他隻好給出兩份相同的圖紙。”
“此外,他為了斷絕我與碧鼉壇合作的可能,私下將小劉的身份告知了百裏碧鼉。”
“此舉可謂一石二鳥,不僅可以分化我與百裏碧鼉,同時也能除去小劉這雙我安插在百毒門內(nèi)的眼睛。”
一席話畢,眾人皆是倒吸一口涼氣,終於明白了唐子斌的動機(jī)——此人的種種舉動便是要擴(kuò)大紫蝶壇的助力,同時也除去百毒門其餘分壇的助力。
這時,小幽又話鋒一轉(zhuǎn),接著說道:“話又說迴來,百裏碧鼉也是一個城府極深之人。”
唐辰君斜目瞥了眼劉民強(qiáng),說道:“不錯,他明明知道你在他身邊安插了一個潛伏多年的臥底,可昨日接待我們時卻是神色如常,好像完全不知此事。”
小幽道:“他是一個有野心的人,所以他一定不希望自己的身邊有別人的眼線……可是他又確實(shí)需要我們助他贏下聖選,因此他隻好裝模作樣。”
“正因如此,百裏碧鼉才說什麼也要?dú)⒘藢傧拢驗(yàn)樗^不能讓大小姐知道他已經(jīng)得知屬下的真實(shí)身份。”
劉民強(qiáng)長歎了口氣,道:“屬下這些日子是東躲西藏,完全不敢露頭……若不是在今晨遇上了阿傑兄弟,恐怕至今還不知道大小姐已然入山。”
頓了頓,他忽地低下聲道:“大小姐應(yīng)該知道百毒門上任門主澹臺丹山暴斃於一個月前的深夜。
得知此訊時,我本是第一時間就要傳書於大小姐的,豈料唐子斌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就找到了百裏碧鼉,並說明了屬下的身份。”
“你方才說明自己身份已然暴露且在這深山裏隱匿近月時,我已猜到你從未收到過我的傳書。”
小幽如此說道,似乎毫不驚訝:“我發(fā)出傳書之時,澹臺丹山已暴斃十日,那時你正在山中逃亡,自然收不到我的來信。
那封來信最後必是落入了百裏碧鼉之手,所以他一早便知道我日後要來十龍山脈,他也早已做好了利用我的準(zhǔn)備。”
她又麵對眾人,解釋道:“由於我發(fā)出傳書的時間後於他對小劉發(fā)出殺令,他一收到我的傳書後就偽造了一封迴信。”
“他的高明之處就在於他算準(zhǔn)了即便我們沒有在蜀都等到小劉,最後還是會進(jìn)入十龍山脈找到他。”
“他這一連串算計的前提就是小劉必須死,隻有小劉死了才能死無對證。”
——但好在劉民強(qiáng)並沒有死,而且成功與小幽等人會師。
無得忽然歎了口氣,道:“百毒門……百毒門,這裏的人果然各個心思歹毒。”
言止於此,墜龍河的分流也已出現(xiàn)在眾人眼前。
如劉民強(qiáng)所言,這兩條分出的河流一條通往東向的蜀地,一條流向十龍山脈的深處。
——他們終究還是沒有找到夏逸二人。
“看來是時候分別了。”
無得搶著道:“不知哪位同道與貧僧向東而尋?”
悟嗔看著對麵以小幽為首的五人,板著臉道:“小師叔去哪兒,悟嗔自然也去哪兒!”
唐辰君更是連話也懶得多說一句,徑直走到了無得二人這一邊。
即便這些人不久前還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但終究魔是魔、道是道——沒有共同的敵人時,他們依然勢不兩立。
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
分道之際沒有道別,也不必道別。
天色已黑。
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無論是趕路還是招人都不是明智之舉。
可小幽的態(tài)度很堅決——百毒聖牌可以不要,但她必須要找到夏逸。
——哪怕是夏逸的屍體。
“大小姐,其實(shí)屬下還有一件秘事要稟報。”
劉民強(qiáng)一邊走在前方引路,一邊沉下聲說道。
小幽知道這一定是一件極其重要的秘事,否則劉民強(qiáng)絕不會等到無得三人離開後才提及此事。
劉民強(qiáng)有些擔(dān)心地看了眼四周,確定四下再無第六人後,才咽了口唾沫,說道:“澹臺丹山暴斃當(dāng)夜,屬下曾在不經(jīng)意間窺到百裏碧鼉深夜外出。”
“他走的極為隱晦,仿佛要去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他迴來時也同樣沒有驚動他人,卻是身負(fù)重傷,麵色死灰,怎麼看都活不到第二天了。”
“他傷至如此卻未找醫(yī)師醫(yī)治,而是直接躲進(jìn)了自己的屋子。”
“奇怪的是他第二天又神采奕奕,仿佛從未受過傷似的。”
“也是在這第二日,澹臺丹山於前夜暴斃的死訊傳遍十龍山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