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城沒有想到“江裏子”這個名字，會從北原的口中說出。的確，北原最開始迴到東京的時候，她曾打過電話提醒東京資監局在調查他，那個時候，結城有提過江裏子這個名字。但也僅僅隻是提過一迴，重點還是在提醒北原注意東京資監局的那位浦川調查官。


    然而，現在北原主動提到了江裏子，這個名字。


    結城迴想起在京都的種種事件，特別是在天守閣的槍戰，這位女調查官不由得抬頭再度注視著麵前的男子。她禁不住想道，這位叫做北原的律師，在他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究竟藏著怎樣的秘密。


    “看來你已經對江裏子有所了解。”結城說道，“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去了解這樣一個危險的人物。”


    “你們的調查會涉及江裏子嗎。”北原與結城目光對視，直接問道。


    “江裏子這個名子是一個禁忌。”結城幽幽地說道，“她可以說是調查的禁區。”


    “禁區？她的能量大到這種地步？”北原皺了皺眉頭。


    結城點了點頭，“沒有人了解江裏子背後的關係網究竟是什麼。在她背後的究竟是哪位大人物。關於江裏子，實際上此前會計檢查院有多起關於市政資產的審計，可能都指向江裏子。但是，無一例外，這些調查最終都無疾而終。”


    “是怎樣一個無疾而終？”北原繼續追問道。


    通過結城的情報和自己掌握的信息，北原也開始發現江裏子的勢力，可能遠超自己的想象。問題在於這個女人的勢力可以達到怎樣的程度。這些都需要額外的信息，來一點點拚湊，好最終展現出對手的輪廓。


    “簡單來說，就是追到某一家企業或人員之後，就再也追不下去了。”結城說道，“要麼就是重要的證據不翼而飛，要麼就是被調查者將所有的罪責攬在他們的身上。”


    “並且——”結城進一步補充道，“我了解過的深度調查過江裏子的審計官，他們無一例外，最終都被開除公職。我也曾經找過他們聊過，他們不願意對我開口說任何一句話，他們隻對我說，不要調查江裏子。”


    “我不知道他們究竟遭遇了些什麼。”結城搖晃了一下手中的杯子。


    “那現在你們會計檢查院又大張旗鼓地要調查新宿區市政廳低價轉讓土地，還有東京資監局的事情。這又是為什麼。”北原說道，“既然江裏子已經是你們所謂的調查禁區，現在二局將你從四局調過去，還從各處抽調人馬，又是為什麼？”


    “詭異的就是這裏。”結城說道，“我不知道為什麼這樣。但我有一個猜測。可能跟明年四月份的議會改選有關。”


    這位女調查官接著說道，“北原律師如果了解現在議會選情的話，就知道，現在議會的選情十分膠著。目前各方勢力的議席數目十分接近，如果在明年四月份改選時，產生大變動的話，那麼可能直接導致議會的多數席發生變更，那麼到時，議會將直接解散，重新推選，迎來大洗牌。”


    “江裏子既然能夠三番五次阻撓會計檢查院的調查，她的背後必然有手眼通天的大人物。”結城看向北原，“這次對新宿區土地轉讓的調查，恐怕是我們不知道的大人物之間的一場鬥爭。目標應該就是直指明年四月份的議會改選。”


    “如果說江裏子的醜聞被揭露出與某位大人物相關的話，那麼恐怕將會是對議會選情的一次衝擊性事件，屆時可能會直接導致推選結果的變化。”結城說道


    北原思索著結城傳遞過來的情報。


    他沒有想到這次的事件還會牽涉到明年國會的議員改選。如果是這樣的話，事情就變得相當複雜。任何事情，隻要一牽涉到權力，就會非常難搞。


    國會改選，必將是各方勢力你死我活的角鬥場。


    北原自然是不願意被牽涉進去的。


    但問題是，自己還有退路嗎。


    從五億円的倉單質押事件開始，自己恐怕就已經涉入一個龐大的設局之中。


    “我們審計官終究隻是棋子。”結城歎了口氣，眼神中帶有無奈。


    這是她在職業生涯中，第一次感受到了深深的無力。


    結城其實是一個有正義感的女人。


    否則，她就不會選擇踏上成為審計調查官這條道路。


    這麼多年以來，她一直兢兢業業的辦案，她一直是真的把奉公守法，廉潔克己作為準則。然而，一次又一次的辦案經曆，離開的一位又一位的同事，卻讓她逐漸懂得了一個道理。


    審計調查官其實就是棋子。


    大人物們用來彼此鬥爭的棋子。


    什麼貪汙、受賄、濫用公帑，隻是用來將對方趕下臺的借口。


    查什麼。


    該查到什麼程度。


    能查誰，不能查誰。


    其實一切，早已經劃好線。


    自己以為自己是在扮演著正義的角色，其實說到底隻不過是提線木偶。


    隻能在規定的範圍內，履行職責。


    你以為你自命不凡，是在奉行公義。


    但不過隻是他人鬥爭的工具。


    在會計檢查院工作得越久，結城就越深刻地體會到這一點。


    自己無數個伏案工作的夜晚，自己對審計知識的專業，自己對案卷材料的閱讀。


    這一切，真的有意義嗎。


    結城甚至已經在懷疑自己這份工作的意義了。


    就像這次被借調到二局，要對新宿區的土地轉讓進行調查一樣。


    自己隻是再一次又充當著棋子。


    充當著刀子。


    作為上層彼此鬥爭的工具。


    自己所追求的理想和公義，然而，十年多來的審計調查官生涯，卻告訴她，這一切隻是一個幻想。


    冰冷的現實就是，自己隻能按照大人物們的設計，一步一步行動。


    所謂懲罰壞人，伸張正義的結果，隻不過是預先設定好的結局。


    無論是誰獲勝，輸的那一方就是邪惡、壞人，贏的那一方就是正義，好人。


    結城微微握緊了拳頭，一向是以輕鬆姿態麵對外人的女調查官，這一瞬間，那張美麗動人的臉龐，流露出了少見的不甘表情。


    就在這時，麵前這位男律師的聲音，傳入結城的耳中。


    “那把棋局掀翻，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