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青一腳踏進磨擔溝水庫渠道工地,全公社各大隊、各單位政治夜校輔導員這頂帽子,穩穩當當地扣在了雷鳴平腦袋上。備課可算是個技術活,雷鳴平一頭紮進報刊雜誌堆裏,活像個裁縫,這兒剪一段,那兒拚一塊。
他心裏清楚得很,就靠這從報刊雜誌“閹割”拚湊出來的文章,才能在眾人麵前展露才華,讓人高看一眼。你還別說,在那個特殊年代,這種荒誕又新奇的教學方式,還挺受歡迎。
自打柳青青來了之後,星期三就成了雷鳴平的專屬福利日。別人都在地裏熱火朝天地“學大寨”,他倒好,大搖大擺地窩在家裏“學馬列”,關鍵是工分還一分不少,這可把他美得找不著北。
在那個政治掛帥的年代,雷鳴平對政治癡迷得不行,就跟貓見了腥似的。想當年在金城縣搞武鬥的時候,他可是赫赫有名的大辯論家,一張鐵嘴,能把死的說成活的,把歪的說成正的,誰碰上他都得乖乖閉嘴。
再抽象的理論,到了他手裏,就跟變戲法似的,能變成一篇篇高深莫測、讓人聽得雲裏霧裏,卻又敬畏有加的論文。
每天晚上七點半,公社大會議室裏,兩百號人整齊就坐,像看大戲似的等著雷鳴平開講。雷鳴平往臺上一坐,那架勢,猶如大將軍出征,口若懸河,唾沫星子橫飛。可臺下的聽眾呢,就像被孫二娘下了蒙汗藥,一個個昏昏欲睡。
要說雷鳴平教書還真有一套,他的學生也不遜色。有一迴,他逮著一個上課打瞌睡的,跟審犯人似的,讓人家站起來列舉修正主義的罪行。沒想到這人眼睛都沒睜開,就一本正經地說孔子、孟子早年反對無產階級專政,還裏通外國搞修正主義。這腦洞大開的迴答,直接把雷鳴平驚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又是一個星期三的中午,雷鳴平貓在自己的茅屋裏,絞盡腦汁地備課。突然,一聲炸雷般的吼聲傳來:“雷鐵嘴,滾出來!”
這聲音好似炮彈,差點把屋頂掀翻。雷鳴平嚇得一哆嗦,從報刊雜誌後麵探出腦袋,就看見門外壩子裏站著五個人,個個敞著上衣,活脫脫一副“二桿子”模樣。
其中那個粗矮的,雷鳴平一眼就認出來了,正是教訓過賈仁慈的小日本牛長盛。雷鳴平眉頭一皺,慢悠悠地走出門外,皮笑肉不笑地說:“喲,這不是小日本嘛!虧你還讀過高中,咋連人不能滾都不知道?”
小日本牛長盛嬉皮笑臉地說:“人咋不能滾?前些日子賈仁慈不就從中街滾到下街了嘛!聽說你救過那狗日的命,多半是一夥的。今天哥幾個就來‘幫’你長長記性!”
雷鳴平不慌不忙,掏出一支煙,點上吸了一口,吐出一個漂亮的煙圈:“我還以為你們幾個迷路了,敢情是來踢場子的。”
話音剛落,他左手指一彈,煙頭像子彈似的從牛長盛耳邊飛過。牛長盛本能地一躲閃,雷鳴平趁機飛起一腳,精準地踢向他的下腹。隻聽“啊喲”一聲慘叫,牛長盛像被抽了筋的木偶,捂著肚子跪在地上嚎叫。另外四人一看情況不妙,立馬呈扇形包抄上來。
雷鳴平冷笑一聲,向前跨出兩步,身形如旋風般,瞬間又撂倒了兩個。
這小日本來自遠離太平鎮十多公裏的鄉下,又在偏遠的鄉鎮中學讀書,壓根不知道雷鳴平曾經是工農聯盟派法紀執行隊隊長,身手有多厲害。
看到雷鳴平這身手,他們一個個驚得下巴都快掉了。牛長盛也顧不上肚子痛,爬起來扯著嗓子喊:“沒想到這小子是個練家子,兄弟們,撤!”雷鳴平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牛長盛,似笑非笑地說:“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當我這兒是菜市場呢?”
牛長盛使勁甩開雷鳴平的手,冷笑道:“算我們倒黴,打也挨了,你還想咋地?”
“哈哈哈哈!”雷鳴平一陣狂笑,“你小子敢在太平公社的地盤上教訓賈仁慈,就衝這膽量,我佩服!你把我當成賈仁慈一夥的,我不怪你。既然咱們有緣聚在一起,不如坐下來好好嘮嘮。”
牛長盛剛才見識了雷鳴平的功夫,這會兒又被他的大度折服,立馬抱拳行禮:“雷哥果然名不虛傳,真是聞名不如見麵,見麵更勝聞名!梁山兄弟不打不親,我小日本今天算是服得五體投地了。”
其他四人見狀,也趕緊抱拳賠罪:“小弟們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雷哥,還請多多包涵!”
正說著,雷鳴平的母親收工迴來了。雷鳴平一把拉住母親,興奮地說:“媽,我來了幾個朋友,你去自留地扯一背兜青胡豆迴來,中午咱們炒胡豆、喝稀飯,好好招待招待。”
母親背著背兜剛出門,就把雷鳴平拉到一旁,壓低聲音說:“我看這夥人不像好人,你少跟他們來往。”
雷鳴平笑著安慰母親:“媽,你不懂,他們可不是混混,是太平公社的迴鄉知青,有文化的年輕人都這樣。”母親一邊走,一邊嘟囔:“下鄉知青、迴鄉知青,在我眼裏就是一群二桿子。”
等母親走遠,牛長盛對身旁的高個子說:“二條,雷哥這麼熱情,留咱們吃午飯,你趕緊去弄點煙和酒來。跟雷哥這樣的大人物初次見麵,沒酒可不行。”
雷鳴平連忙擺手:“慚愧慚愧,現在物資緊張,我又不愛求人,實在沒辦法弄到煙酒。”牛長盛笑了笑,指著遠去的二條說:“雷哥,你就別操心了。二條他姐夫的表妹,就是太平公社副食品門市的何倫竹,他出馬,肯定手到擒來!”
一杯茶的工夫,雷母就背著滿滿一背兜胡豆桿迴來了。雷鳴平趕忙接過,和牛長盛等人七手八腳地剝起胡豆來。雷母係上圍裙,一頭紮進灶屋。不一會兒,灶屋裏就像著了火似的,黑煙滾滾,幾個年輕人被熏得直咳嗽。二十分鍾後,二條凱旋而歸,手裏提著三瓶酒和兩包煙。
雷鳴平咂咂嘴,調侃道:“還是你們有本事,後門開得溜溜的。”“雷哥,你可別笑話我。”二條把煙和酒放在桌上,拆開一包煙遞給雷鳴平,笑嘻嘻地說,“雷哥,你就別裝糊塗了。何倫竹說了,隻要是你要煙酒,隨時都能去買。你是不是在考驗我們在太平鎮的能耐?”
“真不是!”雷鳴平接過煙,認真地說,“我真沒跟她打過交道。”二條神秘兮兮地說:“雷哥,雖然你跟她打交道不多,但她知道你和柳青青關係不一般。她讓我轉告你,別見外,以後要煙酒盡管找她。”雷鳴平聽了,樂嗬地笑起來:“還是柳青青麵子大!找個時間,我也去開開後門,看看靈不靈。”
嫩胡豆配酒,那滋味別提多美了。幾個“二桿子”喝得熱火朝天,牛長盛帶頭向雷鳴平敬酒,其他人也紛紛效仿。雷鳴平來者不拒,一杯接一杯,沒一會兒就醉得不省人事,去找杜康“嘮嗑”了。
酒桌上的喧鬧聲逐漸平息,陽光透過窗戶灑在醉倒的眾人身上,勾勒出一幅別樣的畫麵。牛長盛等人雖然一開始氣勢洶洶,但經過這一番打鬥與交流,已然與雷鳴平化幹戈為玉帛,這一段插曲,也為這個特殊年代的生活添上了一抹獨特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