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花落,春去秋來。
太上皇坐在虎園,他身後靠著的就是神虎將軍孫輩的那頭雌虎。
此刻,太上皇滿頭白發,沒有了金冠飾物,隻剩下一支木釵子將無處可去的頭發束緊
他身上儼然道士打扮,不再是皇家禦用的龍紋金絲。
按照太上皇的說法。
龍袍太重,隻要還穿在身上就覺得擔子卸不掉。
太極宮的宮人,這些日子也被太上皇給遣散大半。
就在這時,母虎的眼睛忽然眨了眨。
在它的視野之中,有一頭四肢著地,四肢肥潤的白虎,正同手同腳的從外頭走來。
李靈運用手輕輕拽住虎毛,防止這家夥亂跑。
自己府裏的這頭胖虎打小就腦袋靈光,知道討人歡心就能吃得更多。
於是,從白鼠精開始,到王嫣然,再到李終。
最後是他,全部都被胖虎憨厚的表象欺騙,對它進行投喂。
等到迴過神的時候。
這小子已經在橫向變寬的路上一去不複返了。
李靈運今日是奉詔帶虎進宮。
當母虎將目光投過來時,李靈運就察覺到了。
他一抬頭,從那母虎的眼中感受到了一絲錯愕與懷疑。
一旁的太上皇仿佛會讀心術一樣,直接將母虎的心裏話給說出來。
“這小子這麼胖了?”
聽到這話,胖虎毛茸茸的耳朵抖了抖,前後腳掌並用,快速衝到太上皇的麵前,然後直接躺下,把圓滾滾的肚皮露在外麵。
豆大的虎眼瞇起來,隻剩下一條向上彎曲的弧線了。
太上皇先是一愣,緊接著大笑起來。
“虎類其主,雲王你這虎有意思!”
李靈運厚著臉皮收下這誇獎,目光望向太上皇,見他的臉頰愈發清瘦,不由歎了口氣。
規勸道:“太上皇日漸消瘦,還是多注意些保養的才好。”
太上皇聽到這話,頓時露出了笑容。
“宮裏人唯恐觸怒了朕,一個個不敢規勸。倒是你,知其不可而為之,雲王果真是有良心的。”
李靈運看到這笑容,愈發覺得不踏實,仿佛心上壓著一塊石頭。
他低下頭,用手在胖虎的肚子上輕輕揉動,聲音不高。
“可良心不能當飯吃。”
太上皇見他這愁深似海的模樣,主動將話題揭過,開口道。
“朕請了劍池的老劍主,還有老定國公一同過來,等晚些我們三人對酌,再聊些往事。你既然來了,就當是代替師伯旁聽的,順帶將我們三人所言記下。他日等朕下葬,你到時把這東西一並給帶進皇陵。”
“不然朕總怕忘記。”
李靈運聞言應下。
……
暮色將至,太極宮的涼亭前。
老劍主李狼手裏帶著一屜熱好的飯菜,那是柳窈得到熙寧帝準許,專門到禦膳房給做好帶來的。
老定國公李從彧,他身上手裏提著兩吊酒,足有數壇之多就過來了。
二人剛剛落定。
太上皇就直接開口:“你們一人出菜,一人出酒,我就負責出這月色,以全了今日的夜宴。”
李狼聞言,當場笑出了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明月也在天空之下,所以這月色是得算到你頭上。”
李從彧徒手開酒,表情有些不舍:“這是嶽母生前留下的最後一批精釀,平日裏蓉蓉看得緊,不許我拿來喝。我今日偷偷帶了一點出來,且飲且珍惜!”
李靈運聽著三人的對話。
沒有任何的頭緒,仿佛是想到哪裏就是哪,卻又讓人不覺沉浸其中。
同時,他又覺得麵前這一幕有點熟悉。
如果今日能下雪,或許會更為應景。
三人各自分得一杯精釀,小口抿過,各自嘮起了家常。
既有從前在山中的光景,同樣也有家裏長短。
老定國公有一個不想嫁人的閨女,非要學著大長公主孑然一身。
老劍主的孫子不喜練劍,一門心思想要讀書考科舉。
輪到太上皇時,他自動跳過。
皇家之事,知道得少才是福分。
直至酒過三巡。
李靈運如數將三人的言行記下,這時兩眼熏紅的李從彧開口。
“雲王,你也來一杯。”
李靈運知道這精釀是藥酒,並不抗拒。
隻不過,今日這酒本是敘舊的,凡事都要講求一個名分。
他要以什麼樣的名分,喝下這杯酒。
當李靈運將問題拋出之時。
麵前三人竟然異口同聲給出答案:“你就當做是替國師喝的。”
李靈運覺得這個名分恰當,於是照做了。
一杯精釀下肚。
傳到鼻腔中其實並無酒味,反倒是一股陳年久置的藥香。
老定國公的嶽母,是前朝的青嵐公主。
這酒方子名作“梨花釀”,本來是一種能讓仙人都迷醉的仙釀。
可是等到酒勁化開之後,就有一股沁人的苦澀傳出。
李靈運頓時沒有了意識。
噗通——
他整個人向後一歪,仿佛是直接醉死了過去。
李從彧大笑:“雲王這酒量,可是一點都沒學到師……師父?”
他的笑容剛綻開一半,忽然見到醉死過去的李靈運再度站起,模樣與麵目沒有發生變化,甚至滿頭黑發仍舊是黑發。
可是這通身上下散發出來的氣場。
這不會錯的!
不止是李從彧,一旁的太上皇與李狼同樣反應過來。
“師伯(師父)?”
李靈運沒有想過,自己再迴來的時候。
這三個小子已是滿頭白發,而且一個個喝得醉醺醺的。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能夠迴來。
但是——
現在不是刨根問底的時候。
李靈運一招手,李從彧立刻明白了意思,將酒遞了過來,同時還讓出了座位。
李靈運打開酒壇子,撲麵而來的就是一股苦澀味道。
“大師姐……”
他念叨了一聲,緊接著灌下去半壇子。
不等李從彧三人發問,李靈運先問了。
“當年為師與大師姐留下的東西,今日可曾實現了?”
“實現了。”
李靈運聞言露出笑容,把剩下的半壇子飲盡。
隨後,他的目光轉向太上皇,腦海中閃過諸多全新的記憶與畫麵。
良久之後。
李靈運麵露了然:“小石頭想迴山了。”
太上皇終究是沒能控製住情緒,聲音中帶著淚腔:“想迴山,也想爹娘了。”
“那就迴來吧。”
……
酒醒人散,隻留下滿地的狼藉。
翌日,太上皇起駕迴到杏花村的老宅去,換上了一件幹淨的衣袍,在自己年少的屋子裏,安然入睡
夜半三更,興帝崩於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