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於生睡得昏昏沉沉。


    大概是最近事情實在太多，消耗了過多的精力，他入睡其實還算迅速，但睡著之後就開始做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怪夢——有時候夢到那座博物館，有時候夢到記憶中故鄉的樣子，有時候夢到那座黑森林，他覺得自己中間好像醒了幾次，甚至都聽到了艾琳說夢話的聲音，但那幾次醒來好像也隻不過是另一場怪夢而已。


    這不踏實的睡眠一直持續到後半夜，他才忽然感覺精神中一陣放鬆，所有混亂的、虛實難辨的夢境都好像突然馴服下來，他在一段平緩而舒適的淺夢中安然睡到了第二天上午。


    然後一睜眼就看到兩個艾琳正一左一右壓在自己胳膊上，倆胳膊已經麻得沒知覺了。


    於生緩了半天，終於使勁把胳膊抽了出來，那麻癢酸疼的感覺頓時讓他齜牙咧嘴。


    艾琳也隨著悠悠醒轉，頂著一腦袋亂糟糟的頭發揉著眼睛坐了起來：“早上好……哈欠，你昨天怎麼睡得那麼不踏實啊。”


    於生本來正甩著倆胳膊沒好氣呢，這時候聽到小人偶的嘀咕呆了一下，立刻反應過來：“後半夜是你幫忙了？”


    “你的夢吵到我了，”倆艾琳一邊同時嘀咕著一邊起身，相互整理著衣服和頭發，“實在太煩，我就鑽進去給你平靜了一下。”


    於生耷拉著胳膊，表情有點微妙，過了一小會才幹咳兩聲：“咳咳，那謝謝啊。”


    “倒不是什麼大事——來幫我梳頭。”


    “讓你壓了一宿，胳膊還麻著呢，你自己弄，”於生無奈地甩了甩倆膀子，“給你買了兩把小梳子，就在床頭櫃放著呢，反正你現在兩副身體相互梳頭也方便得很。”


    “哦。”


    兩個人偶一塊爬到了床頭櫃旁，找到了於生說的小梳子，開始一邊嘟嘟囔囔一邊輪流給“對方”梳頭發：“要麼說你們人類的身體真不方便呢，隨隨便便就會出故障，壓著哪碰著哪了不是麻就是疼的，你看我們人偶就方便多了，碎一地都一聲不吭的……”


    於生一愣一愣地聽著艾琳的碎碎念，卻沒怎麼在意她叨叨的內容。


    上午明媚的陽光透過窗子，兩個一模一樣的哥特人偶坐在陽光裏，輪流為對方梳著頭發，整理著衣裙——還真別說，但凡能把她倆嘴堵上，這一幕簡直堪稱唯美。


    於生看著這一幕有點出神，忽然就忍不住想，現在兩個人偶在陽光下醒來就已經唯美成這樣了，那迴頭要是真弄了一屋子艾琳出來，那得……


    鬧騰成啥樣啊。


    於生腦海中唯美的想象止步於滿地艾琳到處亂爬，陰暗蠕動，上躥下跳和吱兒哇亂叫的場景上，頓時甩了甩腦袋：可惜就可惜在這人偶長了張嘴——現在是兩張了。


    收拾洗漱之後，於生的胳膊總算是恢複過來，他簡單去廚房弄了頓早餐（其實已經不怎麼早了），喂飽了一醒過來就在房子裏到處轉悠著覓食的胡貍，然後就準備按照小紅帽留給自己的地址出門赴約。


    “是不是該帶點禮物什麼的？”臨出門的時候於生才突然想起這茬，“這好歹是第一次上門拜訪，空著手去怪不合適的。”


    “好像是哦？”艾琳這時候已經輕車熟路地爬到了胡貍懷裏準備“偽裝”，聽到於生的話又抬起頭來，“帶點餅幹糖果什麼的？她那邊好像有很多小孩子……”


    “會不會太俗套了點？”


    “你總不能見麵一人分一管子血吧——那個倒是不俗套了，人家得報警。”


    於生想了想，覺得艾琳說得對。


    於是他便帶著胡貍和艾琳（p2）出了門，打車之前先去了趟路口的小超市，買了一堆糖果零食什麼的拎著，隨後才直接在路邊攔了輛出租車，按著小紅帽留下的地址打車前往另一個城區。


    順便一說，艾琳（p1）留在家裏看電視——這個人偶現在真是越來越熟悉擁有兩具身體的生活了。


    界城很大，但幸好小紅帽留下的地址還不算太遠，路上花了大半個小時，於生一行便來到了目的地附近。


    下車之後，於生第一時間感覺到的便是……周圍行人稀少。


    而且越是按著小紅帽留下的地址往前走，路上的人就越少。


    下車的位置是主幹道的一處交叉口，小紅帽在把地址發來的時候還特意標注了下車之後需要步行的一小段路線，於生離開了大道，沿著一條清靜而略顯陳舊的小路走進了商業區背後的老居民區裏，這裏看著比梧桐路66號所處的那片城區稍微新一點，但也沒新到哪去，走了差不多十分鍾，他就注意到附近已經一個路人都看不到了。


    而後，他看到小路盡頭豁然開朗，一片很大的建築出現在他的視線裏。


    那是一片由兩座聯排樓和幾個小型建築結構組成的“大院”，灰白色的建築物看上去已經有了些年頭，一道高高的圍牆將所有建築都圍在裏麵，圍牆上曾經似乎有著鮮豔的彩繪，但現在大部分都已經斑駁脫落，隻剩下褪了色的牆皮。


    一道看起來似乎專門加固過的柵欄門橫在於生麵前，但更吸引於生視線的，卻是在柵欄門兩側，沿著圍牆排列的……數個熟悉的金屬方尖碑裝置。


    那是特勤局設置的“節點”。


    一路上行人稀少到逐漸絕跡的原因找到了。


    “童話”的整個“基地”，都按照異域的標準進行了認知隔離。


    一抹紅色的身影進入於生的視線，他看到小紅帽從柵欄門內側的崗亭裏走了出來，少女打開旁邊的一扇小門，快步朝著這邊走來。


    “你們來的比我想的要早。”


    小紅帽來到於生麵前，臉上帶著一絲略有點複雜的笑意——似乎很歡迎，但又有些忐忑和拘謹。


    於生還是第一次在這個早熟的高中少女臉上看到這樣不踏實的模樣。


    “擔心遲到，就出門早了點。”於生笑著點了點頭，目光越過小紅帽的肩膀，看向那座“大院”的門口。


    貼柵欄門一側的圍牆上，幾個原本貼在牆上的金屬字已經脫落損毀，但殘存的痕跡還在，依稀能分辨出“xx福利院”的字樣。除此之外，這座封閉的大院便再沒有什麼別的標識物了。


    一座孤兒院，隱藏在城市深處的，甚至需要“節點”來進行封鎖的……孤兒院。


    於生並不感覺意外，在來之前，他其實就已經隱隱約約猜到一些事情了。


    “跟我來吧，我已經跟家裏人說過了，”小紅帽側過身子，做出邀請的姿態，“今天我沒有課，也沒有別的活，可以帶你們多逛逛。”


    於生和胡貍跟在小紅帽身後，邁步走進了這座看起來有些陳舊，但並不破敗的大院子。


    在經過崗亭的時候，於生注意到那裏麵坐著個正在打瞌睡的姑娘，看起來應該跟小紅帽差不多大。


    “那是‘灰姑娘’，她白天總是這樣睡不醒的樣子，但實際上警醒得很，”小紅帽隨口介紹道，“平常白天這裏其實會有專門的‘保安’，是理事會派過來的工作人員，但在周末的時候就是這裏的‘家長’輪流站崗——所謂家長，其實就是大一點的孩子，比如我這樣的。”


    “理事會派來的人？”於生皺了皺眉頭，語氣中有些意外。


    “‘童話’是個獨立的組織，但一群長不大的孤兒帶著一群更小的孩子，終究會遇上許多解決不了的實際問題，而從另一方麵，要把受到‘詛咒’影響的孩子盡早地排查出來並集中在安全設施裏，也必須得像理事會這樣的政府組織出麵，”小紅帽慢慢解釋著，“所以我們建立了合作關係——


    “這座孤兒院在名義上是由交界地理事會維持運營的，他們提供了場地和一部分資金，並定期派來‘雇員’，以幫助我們解決社會身份、兒童入學、外出就醫之類的許多現實問題，但實際上，孤兒院內部是由‘童話’自治，我們接收那些送過來的孩子，用我們的辦法盡可能地減少他們的失控，或者……即便失控了，也要把事情控製在這道圍牆範圍內。”


    小紅帽說到這頓了頓，用一句話來總結：“簡而言之，普通的歸普通，超凡的歸超凡。”


    於生安靜地聽著，跟小紅帽一同穿過圍牆內的空地，在片刻思考之後，他輕輕搖了搖頭：“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樣。”


    “隻有在實際接觸之後，你才會發現一切看起來古怪的現狀，背後都有其合理的形成原因，”小紅帽淡淡說道，“至少對現在的我們而言，這是最舒服的狀態——我們可以按我們喜歡的節奏和方式來生活，許多事情都處於可控狀態，而對交界地的管理者們而言，‘可控’就是他們最期待的迴報。”


    “不，我是說……我還以為會是特勤局來處理這些事情，我以為他們會是你們的‘管理部門’，畢竟在超凡領域他們才是專業的。”


    小紅帽的腳步略有停頓。


    “……特勤局也經常與我們打交道，你說的沒錯，他們確實是處理超凡事件的專家，但大部分情況下，這座設施裏出現的‘超凡事件’我們自己就可以處理，並不需要額外的幫助，”她慢慢說道，“所以特勤局跟我們之間的關係一般就僅限於‘業務往來’，反而在孤兒院大部分成員的‘生活’方麵，我們與理事會派來的那些‘普通人’更親密一點。”


    於生若有所思：“是這樣嗎……”


    “是的，”小紅帽點了點頭，“畢竟，這座大院子裏並不隻有我這樣的‘家長’，這裏數量更多的，其實隻是一些會做噩夢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