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菜園子旁的一處小木屋內,李文絕躺在地板上,雙手枕著腦袋,透過窗戶望著屋外的星空,思緒萬千。
每到夜晚自己睡不著時,他便會打開窗戶看星星,發著呆,總覺得這樣時間會快一些。記得在風華閣的時候,每當盼盼嚷著不想睡覺時,自己便常常懷抱著她,領著她一起去屋頂看星星。看著看著,小丫頭便困意上來,每每都會趴在他的膝蓋上睡過去。
分別快一年了,盼盼應該又長高了些吧。小妮子從小就跟在自己身邊,形影不離。也不知道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是否也會想自己的爹娘呢。
“夫君,你睡了嗎?”上方的床鋪處傳來動靜。唐清焰在床上側了側身,低頭問道。
“還沒。睡不著!
唐清焰趴在床上,雙手托著腦袋道:“在想心事?”
李文絕點點頭,“嗯”了一聲。繼而奇道:“不是說到了子時我喊你的嘛,怎麼時辰還未到你怎麼就醒了?”
“我也睡不著嘛。”唐清焰伸了個懶腰,從床上坐了起來。“夫君,我有個想法。等我身體痊愈後,要不咱們去一趟揚州吧!
“去揚州?”李文絕一愣!叭P州做什麼?”
唐清焰吐了吐舌頭,說道:“自然是去見一下裴大哥和皇甫二哥啦!
李文絕猛地從地板上坐了起來,不可思議道:“焰兒,我可記得清清楚楚,你跟大哥貌似一直不對付。怎麼這迴竟主動想著去揚州見大哥了。”頓了頓,李文絕倒吸口涼氣,試探性的問道:“你該不會還記得大哥醉酒時說的氣話吧?”
唐清焰一聽,氣鼓鼓的抄起枕頭朝李文絕臉上一甩。“合著你就是這麼看我的,本姑娘是那種記仇的人?
李文絕接過扔來枕頭,重新放迴床鋪上,滿臉賠笑道:“當然不是,唐大神醫心胸寬闊,這點小事怎麼可能一直記在心上!
唐清焰輕哼一聲,“這還差不多!
“說說吧,忽然想著去揚州,總該有個理由。”
“理由嘛……”唐清焰抿嘴一笑:“你和裴大哥還有皇甫二哥這麼多年未見,難道你就不想他們?還是說,你真如他們說的玩笑話那樣,有了媳婦兒忘了兄弟?”
李文絕心中一動。說起來,他的確有六年多沒見到大哥和二哥了。裴家遭逢巨變,自此一蹶不起。裴老侯爺戰死沙場,老夫人一病不起,不久後也病逝了。再加上此前大嫂顧霜華早逝,大哥接二連三經曆了那麼多變故,真不知道這些年來他是如何挺過來的。焰兒忽然和他說起此事,倒是給他提了個醒。
“行。等你身體痊愈,咱們便隨淮瞻一同去一趟揚州!
“嗯,那就說好啦!
夫妻二人正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起悄悄話,忽然木屋外忽然傳來敲門聲。
敲門聲並不大,然而在這片萬籟俱寂的夜晚中響起,卻顯得格外刺耳。
“誰?”李文絕直起身,警惕道。
木屋外的敲門聲停頓了片刻,繼而傳來楚子衿的笑罵聲:“疑神疑鬼的。這種地方除了貧道還能有誰!
“是楚前輩來了。”李文絕心中大喜。子時剛至,看來這位楚前輩也是個守時之人。
他穿戴整齊後上前打開木屋的門,隻見楚子衿正負手而立站在屋外。看見李文絕出來了,楚子衿探首朝屋內望了望,隨後又轉過身去。“你們兩個準備妥當後就在洞口尋我。師……金池那邊貧道已向他說明了原委。動作快些,可別讓他等久了!闭f罷,他身形一閃,消失在夜幕之中。
…………
皚皚雪山,峰巒疊嶂。乾元洞外的一處山巔之上,金池盤膝而坐,雙眼微閉。
山風唿嘯,吹的他身上的道袍獵獵作響。
他今日破天荒的換了一件幹淨整潔的杏黃色道袍,一頭雜亂無章的白發梳理的整整齊齊,就連胡子也特意修剪了一番。如今的他,一眼看去方才有幾分絕世仙人的姿態。
四百多年前,他跌跌撞撞的闖入一處道館,就這麼稀裏糊塗的當了道士。那時正值先秦末年。天下大亂,群雄逐鹿。刀兵四起間,他一個落難的孩童心裏想的隻是圖一溫飽,居有定所罷了,哪還會想將來。
四百年光陰轉瞬即逝。昔日親朋好友皆已為一撮黃土。自己也徹底成為了孤家寡人。
長生之法人人豔羨,可長生的代價卻是無盡的孤獨,這對他而言何嚐不是一種煎熬與折磨。
楚子衿身形如風,幾個起落便來到了金池身旁!皫煾,他們來了!
楚子衿的出現打斷了金池的思緒。他緩緩的睜開雙眼,混濁的老眼一瞬間化為清明。他微微點頭。楚子衿隨即轉身向堪堪而來的李文絕夫婦打了個手勢。
李文絕和唐清焰強掩著內心的激動,快步走了過來。
“晚輩見過金池仙長!崩钗慕^和唐清焰齊聲行禮。
金池嗬嗬一笑,拍了拍身上的風雪,從雪地裏站了起來!耙粍e數月,小友別來無恙?”
他轉過身,皎潔明亮的月光映照在他身上。那張熟悉卻又帶點陌生的麵龐讓李唐二人都暗暗一驚。
金池迎著他們的目光,微微一笑道:“怎麼,是否覺得很意外?”
“是有一些!崩钗慕^道:“金水池畔的邋遢老道、乾元洞的雲天真人、以及如今站在我麵前的金池真人。我等與仙長素昧平生,仙長卻接二連三煞費苦心的引我夫婦來此。晚輩自然覺得意外!
“原來他就是金池真人?”唐清焰心中陡然一驚。她見過金池平日裏邋裏邋遢,不修邊幅的模樣,更見識過他那報仇雪恨般的吃相。平心而論,她實在很難將這麼一個人跟眼前這位仙風道骨的絕世仙人混為一談。
金池依舊是一副和顏悅色的模樣:“小友有情有義,貧道也絕非冷血無情之人。要想貧道救你娘子可以。隻是嘛……你得答應貧道一個條件。”
唐清焰愕然。又是答應一個條件。也不知道這迴是種菜還是耕地。
李文絕聞言,趕忙上前一步,抱拳道:“還請仙長不吝相告!
金池從寬大的袖袍中取出一柄拂塵,邁著沉穩的步伐走到李文絕麵前站定。李文絕依舊是躬身抱拳的模樣,一動不動,如同一尊雕像。
拂塵上的馬鬃輕輕的落在李文絕的肩膀上,刺得李文絕隱隱有些瘙癢。耳邊隻聽得金池淡淡道了一聲:“坐下。”
話音剛落,李文絕忽覺肩膀之上如有千斤之重,雙腿一軟間,竟不自覺的坐了下來……
…………
玉虛城,太玄宮內。
寂靜清冷的校場上,一位少年正身著一件單衣,手裏持著一把木劍,不厭其煩的做著同一個動作——下劈,收勢。下劈,收勢。下劈……他一邊做著,一邊嘴裏還念念有詞。
“四百九十七、四百九十八、四百九十九、五百!”當念到“五百”時,裴淮瞻終於將木劍收了起來,如釋重負的吐了口氣。
陸簫說自己劍法雜亂無章,華而不實。與人尋常比武切磋尚可,但若遇生死相鬥之時,劍無鬥意,必敗無疑。
什麼是劍意?裴淮瞻不清楚,陸簫也答不上來。
一日,裴淮瞻偶遇陸影後提出自己的疑問。誰知陸影卻隨手從一名劍童的手中取過一把木劍,囑咐他每日劈砍五百下,久而久之自然就明白了。
於是乎,裴淮瞻每日都抽空在校場上對著空氣劈砍五百下。有時甚至穆雲昭給他來送飯他都顧不上吃,氣的穆雲昭私下裏一個勁的埋怨陸簫。
“五百下劈完了?”黑夜裏,身後忽然響起一道人聲。
裴淮瞻剛舒緩下來的神經猛地一提。他猛然轉過身,隻見陸影不知何時站在他的身後,正麵無表情的看著他。
見來人是陸影,裴淮瞻暗暗鬆了口氣。他撫了撫自己的胸口,心有餘悸道:“陸城主,下次你出現時能不能提前知會一聲!
“我有意落足重了些,但你依舊未曾察覺。看來不光是劍法,你的耳力也遜色不少!标懹皼]有接他的話,而是毫不客氣的點名了裴淮瞻的軟處。
太玄宮內待的久了,裴淮瞻也已明白陸影的性子。這位陸城主為人不壞,但對人對事極為認真。也不知陸簫這些年來是如何在他老爹的手掌心下過活的。
“前輩教訓的是!迸峄凑暗土说皖^,麵露愧色。
“今日可有所感悟?”陸影再度問道。
裴淮瞻看著自己手中的木劍,皺眉道:“陸城主,晚輩愚鈍,實難參悟這劍中玄妙!
陸影走到裴淮瞻身邊,接過他手中的木劍,隨意一揮。一道劍氣飛出,練武場上的一塊石柱瞬間被切成了兩半。切口光滑,仿佛這把木劍是世間最鋒利的寶劍一般。
裴淮瞻瞪大了眼睛,心中滿是震驚。他從未想過看似普通的一劍,竟然有如此大的威力。此等內力,怕是隻有清焰姐勉強可與之匹敵吧。
陸影看著裴淮瞻驚訝的表情,淡淡道:“劍隨心動,意在劍先。你可知我為何要你用木劍,而不是用你那把‘月歸’?”
“晚輩不知!
陸影將木劍重新放迴兵器架上,說道:“劍本凡鐵,因執拿而通靈,因心而動。用劍之人若隻依存於手中劍,而忘了用劍的本心。豈不是為劍所馭,本末倒置?”
“用劍的本心……”裴淮瞻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