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安今日起了個大早。天剛微微亮，他便領(lǐng)著兩名小廝，推著兩輛推車從裴家的側(cè)門出來。
裴氏已軍功立家，故而府內(nèi)上下分工明確，各司其職。而裴安的任務(wù)便是負(fù)責(zé)掌管府裏的後廚食材的采辦，以及隨時了解各市場上的價(jià)格行情。在所有人眼裏，這個位置可是個香餑餑。這裴府上上下下一百來號人，一百多張嘴將來吃什麼，喝什麼，可全都由裴大總管來安排的。再加上裴安是一路從京城來的老仆，府裏的地位自然不言而喻。府內(nèi)的人誰見了不喊一聲“安叔”。
兩名小廝推著推車走在前麵，裴安騎著一頭毛驢跟在他們後麵。估計(jì)現(xiàn)在是大清早，街上人不算多，故而走起來也順暢。
三人一路從後門出來，路過正門外時，其中一名小廝忽然“咦”的一聲，奇道：“安叔，前麵有人。”
裴安正坐在毛驢背上閉眼唱著小調(diào)，聞言，眼睛睜也不睜，懶散道：“有人你就繞開唄。難不成這街是你家的，別人還走不得？”
另一名小廝忙驚慌道：“不是啊安叔，是咱們府上大門外有人，好多好多人，似乎還有官兵呢。”
一聽官兵都來了，裴安猛的睜開眼睛定睛看去。隻見裴府門前圍了一圈又一圈的人，水泄不通。裴安心下一驚，連忙跳下驢背，快步上前查看情況。
還沒走到近前，就聽到人群中傳來嘈雜的議論聲。
“這裴家莫不是犯了什麼事？怎麼連官兵都引來了......”
“誰知道呢，裴家從京城遷迴揚(yáng)州，這才短短五年，怎麼又引來禍?zhǔn)铝恕！?br />
“裴大掌櫃一直深居簡出的，能惹來什麼禍?zhǔn)隆？蓜e又是京城裏……唔唔。”那人話還未說完，便被身邊的人捂住了嘴巴。
裴安眉頭緊皺，心中暗自思忖，自家老爺一向循規(guī)蹈矩，不曾做過什麼違法亂紀(jì)之事，怎會招來官府的人？他分開人群，走到門口，隻見一名身著官袍的官員與三名身著便服的男子正在與守門的家丁說些什麼。那家丁雖臉露懼色，但態(tài)度倒是頗為硬氣。仔細(xì)再看，那名官員竟是揚(yáng)州知府江染逸江大人。
那名家丁見裴安來了，立即如同看見救星般的朝他招了招手：“安叔，你快過來。”
裴安趕忙上前，向江染逸拱手作揖，指了指身後的陣仗，疑惑道：“江大人，您這是……？”
江染逸認(rèn)識裴安，見裴安來了，也不禁奇道：“本官正要問你呢，你們府上祝管家呢？”
“迴大人話，老祝前些日子迴老家探親去了。有什麼事，小老兒可以代為轉(zhuǎn)達(dá)。”說到這，裴安遲疑道：“莫非老祝在外麵惹禍了？”
江染逸正要開口，他身旁一名身著便服的中年人便沉聲道：“我等奉命捉拿朝廷要犯裴俊入京。閑雜人等不得阻礙。你如今既是裴家的管事，縱容家丁抗命拒捕，是何道理？”語氣之中，透露出一股濃濃的威嚴(yán)之氣。
裴安一聽這話，花白的眉毛下意識的顫了顫。他倒不是震驚府上家丁抗命不尊，而是驚訝於自家老爺怎麼又跟京城裏的人扯上關(guān)係。
“安叔，這……這可如何是好啊。”家丁急的直跺腳。
裴安深吸口氣，定了定神，恭敬道：“這位大人，我家老爺這些年來與京城並無往來。其中是否有什麼誤會？”
中年人麵沉似水，冷聲道：“有沒有誤會，不是你說了算。爾等若在敢阻攔，休怪我不客氣！”
說罷，他一把推開裴安，對著身後的官兵大喝道：“來人，給我進(jìn)去抓人！”
“且慢！”
裴家外的吵嚷聲早已驚動了府內(nèi)。隨著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裴俊與皇甫逸兄弟二人一前一後從裏麵走了出來。緊隨其後的是十餘名膀大腰圓，滿臉橫肉的鏢局武夫。人人手持棍棒，麵色不善，大有要火拚的架勢。
中年人看向來人，昂首輕哼道：“你是何人？”
皇甫逸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皇甫逸，乃是這裴氏鏢局的二掌櫃。而這位便是你們口中要拿的‘裴俊’裴大掌櫃。不知閣下如何稱唿？”
裴俊朝眾人抱了抱拳，麵沉如水。
中年人聞言，從腰間取下一塊腰牌遞到皇甫逸麵前，冷聲道：“京師六扇門門下捕頭虞世璠，奉命捉拿裴俊入京。”
皇甫逸看也不看那塊腰牌，笑道：“閣下口口聲聲說奉命捉拿我大哥，可到底是奉誰的命，又有何憑證？紅口白牙便領(lǐng)著江大人與一眾官兵包圍住在我這鏢局大門口，未免不妥吧。江大人，你說呢？”
江染逸為難的看了眼虞世璠，歎了口氣：“皇甫老弟，你有所不知……”
話未說完，虞世璠卻怒道：“少廢話。官府拿人自然有官府的道理。你若想知道，盡可自行去京城問個明白。”
皇甫逸挑了挑眉毛，森然道：“既然閣下不願證明，那就休怪我等無禮了。”他後退了幾步，與此同時身後十餘名手持棍棒的武夫們一同向前踏了幾步，將裴俊死死地護(hù)在了中間。
在場的官兵有心想上前拿人，可麵對這一群高大魁梧的壯漢們，一時又猶豫起來。眾人齊刷刷的將目光轉(zhuǎn)向江染逸，等待著他的指令。
江染逸臉色變幻不定，心中暗自叫苦不迭。他與裴俊、皇甫逸暗地裏交情頗深。這些年來也是暗暗給予他們裴家一些方便。可如今京城來人要押解裴俊入京，他縱是有心想保他們也無能為力了。
“皇甫老弟，莫要衝動，莫要衝動啊。”江染逸先示意虞世璠稍安勿躁，繼而上前解釋道：“這位虞捕頭是京城來的，他與其餘兩位皆有六扇門中隨身攜帶的腰牌。本官已請人驗(yàn)證過了，無論是腰牌還是樣貌絕對錯不了。六扇門隸屬於禦龍衛(wèi)轄下，這禦龍衛(wèi)又歸皇上親管。你們難道要抗命不成？”
皇甫逸眼神微凝，沉聲道：“就算他身份無誤，可單憑一塊腰牌，就要帶走我大哥，是否太過草率了？我大哥犯了何事，總得有個說法吧！”
江染逸無奈地?fù)u搖頭，壓低聲音道：“這是陛下口諭。你總不能讓陛下親自到揚(yáng)州當(dāng)麵說吧。老弟，愚兄也隻是聽命行事。你就別讓我為難了。”
此時，虞世璠高聲喊道：“裴俊，你是乖乖跟我們走，還是要我動手？”
一直久不做聲的裴俊踏前一步，朗聲道：“裴某行得正坐得端，問心無愧。便是隨你走一遭又如何？”
“大哥！”皇甫逸暗自一驚，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大哥，前路不明，兇多吉少。不如小弟先行去京城打探一下風(fēng)聲，如何？”
“賢弟此言差矣。”裴俊看了眼江染逸，歎道：“此去京城快馬加鞭也得七日光景，一來一迴都快半個月了。一拖再拖，江大人這邊也沒法交代。要是再惹怒了宮裏的那位，你大哥我可真沒命嘍。”
江染逸也連聲附和：“行翌說的是。不如暫且走一步看一步。若是抗命不遵，那可就落人話柄了。至於入了京，京城內(nèi)不乏有與當(dāng)年老侯爺相交的，有他們出麵，陛下也不會真把行翌怎麼樣。”
皇甫逸見無法改變局麵，思索片刻道：“既然如此，我便陪大哥一同上京。”
裴俊知曉他是掛念自己安危，故而出此決定。因此他也不在堅(jiān)持，點(diǎn)了點(diǎn)頭笑道：“那就有勞二弟了。”
見裴俊願意隨他們?nèi)刖菔拉[心裏的一顆大石頭可算是落了下來。老實(shí)說他還真擔(dān)心裴俊抗命不遵，領(lǐng)著一幫武夫動起手來。裴家終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連當(dāng)?shù)刂家o上三份薄麵。去掉那些江染逸帶來的官兵，自己一共也就三個人，勢單力薄如何是他們的對手。
虞世璠側(cè)了側(cè)身，做了個“請”的手勢，皮笑肉不笑道：“既然裴大掌櫃並無異議，那便請吧。”
裴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著，隨即抬腳走出了府門。當(dāng)他路過裴安跟前，忽然又站住了腳步。
“老爺，你……你多保重。”裴安張了張口，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
裴俊笑著拍了拍裴安的肩膀。“隻是去京城逛逛，不日便迴來。老裴，你追隨我裴家數(shù)十年，我是信得過的。我與二弟不在的日子，鏢局內(nèi)一切照舊。一應(yīng)事務(wù)便交給你和老祝打理。”
裴安點(diǎn)點(diǎn)頭，老淚縱橫道：“老爺你務(wù)必要平安無事，不然少爺迴來，你讓老奴怎麼跟少爺交代啊。”
“淮瞻嘛……”提起裴淮瞻，裴俊麵色露出幾許憂容。此番如今兇吉難測，也不知是否會波及到他。
江染逸道：“行翌放心。淮瞻那裏愚兄自會幫忙照看。”
裴俊點(diǎn)了點(diǎn)頭，走到他跟前緊緊地握著他的手：“那就有勞江大人了。”
江染逸的眉毛不自覺的挑了挑。待得裴俊從他麵前離去後，他這才稍稍動了動自己攥緊的拳頭。
手掌心內(nèi)，是一張紙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