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yún)中熊虎順坡下驢,長出口氣,退出長空棧道。雁平沙自重身份,明明心搖膽墜,卻偏偏死鴨子嘴硬,讓女孩子先出劍。
絕頂麵壁而立,忽然想起來要緊事,趕緊提醒小娘子:雁平沙手中是柄神兵,削鐵如泥,你要小心。
星眸致以感謝,心裏卻並不領情。她雖然年幼,但上陣殺敵,帶著八千人追砍三萬人的事兒,幹過多少次了,跟絕世高手交戰(zhàn)無數(shù)次,遇到的神兵利器也不計其數(shù)了。絕頂?shù)脑挘龥]放在心上。
這是一個傾世無雙的美貌佳人,但也是一個眉毛一挑,便英姿颯爽、震懾全場的美貌佳人。
雁平沙被點破後,有些惱怒,但轉念一想,無所謂了。對手是個小姑娘,一個能有多大的能耐?一個小姑娘,再善戰(zhàn),能比素知心更難纏?小女孩子而已,還是個幫人爬山的村野小女孩子,不入流的無名之輩……
戴著麵具的淩遲姑娘,心裏很不平靜:“絕頂是惡賊,絕頂是騙子,絕頂是素知心哥哥的親弟弟……難道絕頂是我另一個同母異父的哥哥?”
既然絕頂是素知心哥哥的親弟弟,既然絕頂是自己生母和素寒衣所生,則絕頂必須死!
淩遲不知道,絕頂假冒素知心的胞弟。淩遲不知道,絕頂跟素知心非親非故,絕頂跟她也非親非故!
絕頂是受了一個同樣和素知心、淩遲非親非故的人的囑托,才假冒素知心胞弟,來查詢素知心死亡的真相的。
淩遲心裏最恨的,是同母異父的哥哥素知心。淩遲出生的那一刻,生母靈鵲語為了給素知心的生父報仇,命人把淩遲的生父活活地淩遲處死了。
絕頂這家夥居然推斷素知心受了奇冤。絕頂是素知心的親弟弟……淩遲恨得牙根咬碎,她希望絕頂能夠死無全屍。
淩遲隻顧低頭胡思亂想,沒注意到星眸眼中必勝的決心和信心。
星眸督促雁平沙走到棧道深處,自己也跟了上去,而後一抖天光水影劍,連出三招,招招蘊含著十幾種變化。
雁平沙使出一招“波撼嶽陽”,劍如波浪翻滾,迎向星眸的劍身。
星眸已經知道雲(yún)夢劍是神兵利器,自然不肯兵器相交,天光水影劍隨之變招,避過雲(yún)夢劍,刺向雁平沙的左半身。
雁平沙向右邊一閃,身子貼著絕壁,躲過如畫佳人的天光水影劍。
淩遲姑娘心想:“從哪裏冒出這個敕勒族女子?她憑空出現(xiàn),幫小賊出頭,我的計策不就落空了嗎?按我的計策,應該是我來救小賊的!這一下,成了敕勒族姑娘美人救英雄了!我怎麼辦?”
絕頂麵壁而立,看不到兩人的精彩對決。但這孩子聽風辨器,能猜到他們使用的招數(shù)與動向,於是靈機一動,喝道:“牧歌小娘子!刺他右邊,把他往萬丈虛空裏趕過去。”
雁平沙聽後,後腦勺生出一片冷汗,平生第一次感到深深的無助和絕望。
絕頂想出一個絕頂聰明的主意。這主意是個陽謀,偏偏是他雁平沙破不了的陽謀。
星眸聽了,心有靈犀,手中的劍向雁平沙的右麵招唿。雁平沙硬著頭皮,立定腳步,向左邊挪動半步,隻盼著手內的神兵早些削斷對方的兵器。
星眸已經占了上風,但還是嫌慢,心想:“待我使用絕技,廢了他的神兵。”想到此,竟然陸地飛騰,翻著跟頭,躍到雁平沙背後,而後一劍刺向他握劍的手腕。
在場的眾人都看傻了,這姑娘還能有這樣的舉動!別人在棧道上走動都艱難,她敢飛騰在空中!
這要是在別的地方,姑娘的這點兒武功,雁平沙怎會放在心上?雁平沙輕而易舉就能來個旋風般的轉身,一舉手一投足,從容應對。但此刻是在這尺許寬的棧道上,雁平沙剛轉動了一點兒,就不敢再動了。
星眸一劍刺中雁平沙的右手,還是她手下容情,沒砍斷他的手腕,隻讓他手腕子上的鮮血,無聲地流到白色的積雪上。
雲(yún)夢劍墜落在地,發(fā)出動聽的叮當聲。
絕頂聽到寶劍落地的聲音,指責道:“真行啊你,你縱身到他背後,直接一劍刺他後心,刺一個透明窟窿,結果了他的性命,不就成了?真笨!”
星眸怒斥一聲:“老老實實地麵壁站著!小木頭人兒,不許說話不許動!”
雁平沙聽了絕頂?shù)脑挘闹幸幌耄_實如此,要是人家姑娘在後麵刺出一劍,自己也就了了賬了。他長歎一聲:“我輸了!小娘子,你贏了。”
大唐王朝的人,稱唿年輕的姑娘為小娘子。
星眸盈盈一笑,剛才的英氣和殺氣煙消雲(yún)散了,她又恢複成一個人畜無害的甜甜的軟妹子。星眸請雁大俠轉身下棧道。
雁平沙轉身轉到一半的時候,心有些慌,像抓救命稻草一樣抓住鐵索,一點一點挪平了身子。他又暫停了片刻,麵對腳邊的萬丈虛空,閉上眼睛,吸了會兒氣,才又一點點地向後轉,半天才轉得麵對星眸。
絕頂錯誤地估計了自己對星眸姑娘的影響力,喝道:“趁他站立未穩(wěn),把他的寶劍踢到山穀裏去。”
星眸這孩子,隻要不廝殺,就是一個對誰都溫婉隨和最有親和力的女孩子。但不知為什麼,今天見到絕頂卻氣不打一處來,不想給他好臉子。這也許就是鬥氣冤家的怪情緣吧。
雁平沙一臉的淒涼蕭索。他呆呆地站著,仿佛靈魂坐著馬車去千裏之外出差了。星眸的語氣溫和輕柔:“大俠,請拾起你的神兵。”
雁平沙歎了口氣:“沒想到我輸了,還輸?shù)眠@麼快,連五招都不到。”
雲(yún)中熊虎認為這不算什麼。他甩鍋星眸,認為她占了棧道作戰(zhàn)的便宜。
雁平沙搖搖頭。輸了就是輸了。不要怪棧道。棧道險要,小姑娘能夠利用,成了名的大俠也能利用。隻可惜自己沒人家小姑娘那驚天的本事……輸了,輸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幫人爬山的小姑娘……半生事業(yè)隨流水,一心英雄成空夢!
星眸撿起雲(yún)夢劍,態(tài)度平和,毫不失禮,雙手捧給雁平沙,對這個名震天下的大俠給足了麵子。
雁平沙覺得自己既輸了戰(zhàn)鬥,又輸了禮數(shù)。他雖然栽在小姑娘手裏,卻對她絲毫不反感。
星眸的哥哥、戰(zhàn)神念炎黃隻負責擊潰敵人追逐敵人,別的事都甩手掌櫃的。念炎黃生性傲慢冷淡,對同袍瞧不上,對下屬懶得理,對俘虜沒空管。星眸恰恰是另外一個性子,對同袍尊敬,對下屬尊敬,對被自己擊敗的對手,也尊敬。
這姑娘跟古代的位麵之子漢光武劉秀相似,都能推赤心於人腹。因此同袍願為她奔馳,下屬願為她赴死,就連被抓來的戰(zhàn)俘,都願意為她作馬前卒,捎帶腳也就願意為戰(zhàn)神念炎黃奔馳赴死。
天寶年間,武林的規(guī)矩:俠客戰(zhàn)敗,要向勝者插手施禮,口中高念幾句頌揚對方的詩句:園中追尋桃李徑,陌上相逢世上英。英雄高名馳上國,人劍意氣俱可敬。犀渠玉劍良家子,白馬金羈少年行……
雁平沙成名已久,縱橫天下,但心甘情願向這個小姑娘認輸。隻是,認輸?shù)媚钅菐拙湓姟?br />
星眸是個姑娘,不能說是“英雄”,說“英雌”吧,雁平沙又怕星眸是山野女子,沒文化,聽不懂。所以,“英雄高名馳上國”,這一句卡殼了。這一句不好辦,後麵那句“白馬金羈少年行”,倒好辦,改成“少女行”就行,不影響押韻。
但“少年”那一句在後麵,雁平沙得先過“英雄”那一關啊。
雁平沙計較江湖上的瑣碎的規(guī)矩,星眸是大氣的女孩子,不計較。她笑著擺手,說免了免了,還很暖心地為雁平沙大叔包紮了手腕上的傷口。
星眸請求雁平沙對許過的諾言嚴格遵守,今天下山前,不能為難素小郎君。
奇怪的是,絕頂在好兄弟公良的提醒下,才想起來所謂的素小郎君就是他老人家。這讓星眸心中起疑:他真的是素知心叔叔的胞弟嗎?
雁平沙慨然應允,指著遠處的小溪:我若不遵姑娘的命令,必遭天譴,我若口不應心,有如此水!說罷,抱拳拱手,行禮完畢,大袖飄飄地走了。
淩遲姑娘心想:“沒想到這個敕勒族的牧歌姑娘,居然有峭壁作戰(zhàn)的絕技,沒想到雁平沙敗得這麼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