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錢謙益早早起來,到戶部點卯。
看著桌上的錢糧冊子,昨晚的談話內容頓時浮現在腦海中。
想自己三十年兢兢業業,鞠躬盡瘁,到頭來卻被丟在南京養老,心中忍不住唏噓。
這時候,外麵傳來一陣敲門聲。
“進!”
房門推開,一名書吏走進來,問道:“尚書大人,您昨天吩咐過,錢糧冊子要盡快送往京城,屬下已經準備好了快馬……”
“先不急!”
錢謙益擺了擺手,說道:“賬上還有問題,核對清楚之前,先不送了。”
書吏又說道:“京城那邊已經來信催過三次了,您看……”
“賬目不對,如何往外送?行了,你下去吧!”
“是!”
書吏不敢多言,隻好退出去。
錢謙益就坐在公房裏慢悠悠喝著茶,直至晌午時分,終於,阮大鋮匆匆趕來。
“受之兄,昨晚睡得可好?”
“不勝酒力,隻記得說了很多話,早晨起來後,都忘得幹幹淨淨,看來是年紀大了……”
阮大鋮趕忙道:“受之兄,你就別跟我兜圈子了,我剛從福王宅邸過來!”
錢謙益端起茶杯,淺啜一口,等待著後文。
阮大鋮見狀,便不再繞彎子,直接說道:“福王殿下答應了,不過,在此之前,還需要受之兄從中協助,做些事情。”
錢謙益心中竊喜,臉上卻不動聲色。
緊接著,他伸手指了指桌上:“江南六省賦稅的錢糧冊子都在這,還沒送出去。”
阮大鋮並沒有去看冊子,而是問道:“受之兄,你可知內閣首輔最開始的人選是誰?”
錢謙益頓時來了興致,問道:“哦?是誰?”
“兵部尚書,史可法!”
“史可法……”
錢謙益聞言,心中默默思索。
這個兵部尚書,自然指的是南京兵部尚書。
史可法是崇禎元年的進士,起初被派往西安府任推官,恰逢農民軍四處揭竿而起,西安府自然也受到衝擊。
結果,朝廷還沒出兵,史可法直接帶人就把叛亂給平了。
從那時候開始,此人似乎被解開封印一般,展現出不俗的帶兵才能,輾轉各地平定叛亂。
想到這裏,錢謙益緩緩開口:“我記得他是崇禎十二年調往南京的,剛上任就彈劾了幾個督糧道,後來還上奏八條改革意見,無論才能還是資曆,還是影響力,確實可堪大任。”
阮大鋮聞言,便說道:“正如受之兄所言,福王殿下起初有意對史可法委以重任,然而,此人雖才華橫溢,卻胸無大誌,對福王殿下的招攬反應冷淡,數次試探皆如石沉大海,無半點波瀾。福王殿下深感失望,恐其壞了大事,故而決定,此人斷不可留!”
錢謙益心中暗自思量,倘若昨晚我沒答應,恐怕現在也沒了。
他麵上不動聲色,問道:“你剛剛說,需要我做些事,不僅僅是這本錢糧冊子吧?”
阮大鋮淡淡笑了笑:“崇禎皇帝生性多疑,獨斷專行,朝綱不振,民間怨聲載道,現如今隻待一個合適的契機,福王殿下便可以起事,而這個契機……”
錢謙益眉頭微皺,問道:“你的意思,這個契機就是史可法?”
“正是!”
阮大鋮點點頭,繼續說道:“崇禎皇帝近年來對待讀書人極為苛刻,不但大興牢獄,還削去衍聖公爵位,此舉已令天下士子寒心。試想一下,若他突然殺了史可法,天下讀書人豈會坐視不理?到那時候,必然群情激憤,奉天靖難!”
錢謙益聽後,心中暗暗琢磨,此舉不僅能為福王掃清障礙,更能借崇禎之手,將史可法除去,同時讓崇禎皇帝背負起天下讀書人的罵名,簡直好一個借刀殺人,一石三鳥!
但他麵上依舊保持著平靜,問道:“對付史可法固然可行,但是我手上的錢糧冊子不能耽擱太久。如果遲遲不送,朝廷那邊肯定會起疑心,若派人來查,恐誤了大事。”
阮大鋮微微一笑,說道:“受之兄勿憂,此事我早有計較。你手中的錢糧冊子,正好可以拿來做文章,你就說稅銀賬目不對,其中存在大量虧空,然後將線索引向想軍營。史可法是兵部尚書,掌管大量軍需糧草,隻需稍作文章,這把火就能燒到他身上。”
錢謙益聞言,心中暗道,這個計劃相當不錯。
既能留下錢糧,又能除掉福王的絆腳石,還能將崇禎皇帝推向風口浪尖。
這件事決不能出錯,任何一個小小的差池,都將是萬劫不複。
錢謙益思索良久,計劃看似可行,然而,還有個很關鍵的問題,就是如何執行?
史可法在南京當了五年的兵部尚書,麾下有大量兵馬,這樣的人,可不是說動就能動的。
如果準備不夠充分,貿然出手,卻反被所噬,那就糟了!
他看向阮大鋮,問道:“計劃是不錯,但史可法畢竟威望甚高,如何能保證萬無一失?”
“這事好辦!”
阮大鋮自信滿滿,說道:“我們所有想要的,馬士英都可以解決,他是兵部左侍郎,史可法所作所為,他一清二楚,做筆假賬易如反掌。朝廷發現問題,肯定會派人下來查賬,證據麵前,史可法百口莫辯,隻能含恨喪命。然後我們再放出風聲,就說此人是被冤枉的,你說崇禎會不會犯眾怒?”
錢謙益低頭思索許久,終於說道:“我負責寫奏疏,說明錢糧出了巨大虧空,但是我不能直接將矛頭指過去,其他的事,你去安排!”
阮大鋮趕忙道:“受之兄放心,待事成之後,您就是大明的內閣首輔,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錢謙益笑了笑,說道:“我倒忘了問,福王殿下給你的又是什麼職位?”
阮大鋮說道:“依然掌管都察院,兼任內閣次輔。”
錢謙益緩緩站起身,拱手道:“以後就要請山樵兄多關照了。”
“還請受之兄多關照!”
阮大鋮走後,錢謙益當即鋪開紙墨,提筆寫了一份奏疏。
“臣錢謙益上言,臣自接掌南京戶部以來,兢兢業業,不敢稍有懈怠。然近日核查賬目,竟發現江南六省賦稅錢糧存在巨大虧空,數額之巨,觸目驚心,實乃國之大患,臣不敢怠慢,以陳其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