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的劍客,手中無劍時和有劍時,實力是截然不同的。
麵前的女子讓他去佩劍,既點明了她已看穿了他的偽裝,也表達了一種態度。
不用劍,你不是我的對手。
如他們這樣的高手,在對決時,‘氣’已先窺見了對方的‘氣’。
這美的像月的女子,周身的‘氣’如滿月凝空,無缺無隙,若不是方才她刻意露出了氣息,自己恐怕也無法發現對方。
她露出氣息的目的也很明顯。
——不要裝瘋賣傻了,方才的一切我都看到了。
麵對這樣一個有備而來的高手,薛笑人已難以再笑,他用一種枯澀的神情,視線陰鷙地看著蘇夢,然後一步步後退。
他退進了屋,退入幽暗之中。
一息,兩息,三息……
蘇夢麵露無奈,忽聽屋內傳來‘嘭’地一聲響,像是一個裝滿了空氣的袋子轟地炸開,一道紅色的身影從屋內跌出,身上白色的粉塵縈繞,讓他的頭發更多出幾分花白淩亂。
還好,他手上握上了劍。
薛笑人用劍風掃開餘粉,因為臉色蒼白,更顯頰邊的胭脂更紅,帶著鬼氣森森的煞。
“你——卑鄙!”他咬牙道,“這是什麼毒?”
蘇夢從樹上像葉一般落下,她看著薛笑人,像一個關懷智障老人的後輩:“我讓你迴屋去拿劍,不是讓你迴屋去鑽暗道逃跑,你自己狡詐在先,怎能怪我卑鄙?”
薛笑人氣的說不出話,若不是這女子讓他迴屋拿劍的話語顯得如此光明磊落,他也不會疏忽防範。
誰能想到,一個早有埋伏,卻願意讓對方先去拿上趁手武器才出手的高手,居然會在暗道處提前設了機關毒粉?
“不過你大可不必擔心,”麵前人話語一轉道,“因為這粉末並不是什麼毒粉,隻是我經過你家廚房時順手拿的一點麵粉,薛家莊的夥食還真不錯,麵粉又白又細膩�!�
蘇夢眨了下眼,很輕易地就看出了薛笑人眼中的不信任。
“我隻想好好試一試你的劍,否則我大可以說我給你下了劇毒,你若不與我比劍我便不給你解藥——可若這樣說,我便先立於不敗的地位,所以我沒有這麼說�!�
她的左手輕輕扶著劍鞘,右手自然地垂落。
“薛笑人,我已如此有誠意,你若有你兄長一分的磊落,就別讓我瞧不起你�!�
這最後一句話,讓薛笑人的肩微微一聳。
就像是毒蛇攻擊前的聳頸,在他肩動的一瞬間,一道劍光已亮起。
他與蘇夢本有兩丈的距離,可當蘇夢捕捉到那亮起的劍光時,薛笑人的劍尖已距離她不足七尺。
他這一劍乍看是激憤之下而出,實際上卻是深思熟慮,或許在看到蘇夢的第一眼,他就在以一名劍客的眼,來思量著如何出劍來破她那圓融無隙的‘氣’!
他想到的方法便是,在對方還未出劍時出劍!
然後薛笑人看到了劍光。
流動的劍光。
那如滿月凝空的氣場也開始流動,漣漪過處虛實交疊,在這極短的一瞬間,仿佛有千道光華在麵前綻放。
絕世的劍光映著那夢一般的容顏也仿佛成了幻。
薛笑人的劍撞上了一點劍光。
他並不是從幻中辨出了真,而是以一名劍客的直覺點破了虛幻,可若他在方才有任何猶疑,哪怕隻是被對方在劍光中的容顏懾了一瞬,此時他已死。
他未死,劍光仍在閃爍。
他的劍平,直,快,毒,像是一條細而伶俐的蛇,紅色的袖翻飛躍動,像是這蛇生出了一對紅翅。
這條紅翅蛇在似真似幻的劍光裏左啄右突,他的劍招快得幾乎看不清軌跡,每一劍都帶著陰冷的毒意,仿佛要從如網的劍光中撕開一道裂縫。
但他很快意識到不對。
這劍網若未能在第一時間掙脫,絞纏隻會越來越緊,日光折在劍上成了光劍,風聲被劍刺破成了風劍,視覺,聽覺被無形之力劃的七零八落。
薛笑人覺得耳中有‘嗡嗡’聲響起,每一次與對方的劍交擊,都有一種天旋地轉的感覺。
這女子的劍簡直是一柄‘魔劍’!
薛笑人忽地暴喝一聲,這一聲卷起氣浪,將劍網中紛亂迷幻的‘氣’喝得一滯,他的手腕靈活地一抖,這一抖已刺出了十一劍!
他是閉著眼刺劍的。
因為他已不信任光。
他隻能去信任自己手中的劍,信任劍破空時的觸感。
一名劍手即便不相信任何事物,也必須要比相信自己更相信自己的劍。
薛笑人的應對比當初王虛空的應對更快更準,實力也非當初的王虛空能及。
可蘇夢的劍早已今非昔比。
他若覺得閉上眼就有勝機,絕對是小覷了蘇夢。
當他閉上眼的時候,他已經輸了。
‘敵人’不見了。
劍網不見,劍聲不見,人聲不見,睜眼時明明在殺機之中,閉眼時卻覺得如此‘空寂’,如此寂寞。
他好像一直在與自己對戰,沒有什麼強的驚人的女子,有的隻有自己的心魔。
那十一招凝聚劍道精華的劍招悉數落了空,與之一同落空的還有他的心。
薛笑人耳中的“嗡嗡”聲忽然凝成一道低沉的笑聲。
那笑聲仿佛從極遠的地方傳來,卻又像在他顱骨內迴響,帶著譏誚與憐憫。
“薛笑人,”心魔的聲音如毒蛇般滑入他的意識,“你為什麼不敢睜開眼?”
“就是因為你總是逃避,你才會永遠不如薛衣人!”
薛笑人發出一種似野獸怒吼的聲音,他忽然睜開眼,雙眼一片赤紅!
麵前有人。
當然有人。
那女子就站在麵前,平靜平和地注視著他的狼狽,她的劍並沒有消失,隻是由極致的動忽然轉為了極致的靜,因而給人了一種消失的錯覺。
這件事對於旁人簡直說是天方夜談,但是對於蘇夢而言,就像是眨眼一般容易。
因為她已經用了太久太久的劍。
她遇見的許多人,武道天賦和悟性都遠超於她,若他們也像她活的一樣久,她又怎能追得上天賦的天塹。
她對著薛笑人猩紅的眼,輕歎一聲:“你的劍很強�!�
然後她又搖了搖頭道:“你的心,弱了�!�
“我的劍不僅攻人,也攻心�!�
她忽然想到了什麼,笑道:“如果我殺了你,怕是攻的就是你兄長的心了�!�
薛笑人嘶聲道:“你跟我比劍,為何總要提他?”
他像是在詰問,委屈又憤怒地詰問:“我是我,他是他!憑什麼他是我的兄長,他是天下第一劍,我就什麼也不是?!”
“——二弟!”
這忽然響起的聲音,對此刻的薛笑人而言,不亞於淩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