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局所謂的“大局”就是讓崔宇峰保持沉默。


    林局首先是誇了崔宇峰一通，說退伍軍人警惕性高，及時發現了問題上報，這是對組織的信任，值得表揚。


    林局說，這個視頻他已經給領導班子幾個人小範圍看了，大家都認為事態嚴重，當晚就召開會議一直討論到大半夜。


    意見分為兩派，以張局為一派的，主張低調處理不要聲張。一派是林局這一邊的，主張通報縣宗教事務管理局，撤銷那和尚的建寺申請。討論來討論去，最終一把手張局這邊占了上風，5個班子成員三比二表決，少數服從多數，決定按張局的意見辦。


    林局說，張局對自己向其他幾個領導傳播這個視頻很不高興，他認為這個事應該由兩個主要領導私下討論就好，這次會議連會議記錄都不準寫。唉，搞得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很不光彩……


    林局抽著煙，小崔，行政事業單位的通病就是一言堂，不同意見必須保留，你得理解一下。現在既然會議通過了，你也得按要求辦，這個事情再也別提了。


    崔宇峰心裏抵觸，說，這明明是弄虛作假，張局為什麼視而不見？


    林局說：“小崔，這也正是我們討論的主要問題點。”


    “張局的理由是，隻要是對梅平縣，對梅山鎮有好處的事情，就不能太較真，他說結果比過程重要。張局還拿出市裏‘德慶古鎮’這個項目來說事，說這個古鎮古個什麼呀？全是他娘的人造新鎮，編了一通故事專騙外地遊客的。你先別說騙不騙，‘德慶古鎮’項目是做火了，一年上交財政幾百萬稅收，還帶活了周邊鄉村經濟，解決了一大批人的就業問題。”


    “倘若立項那會兒有人較真古不古的，那‘德慶古鎮’現在還是一片河灘荒地。”


    “張局還說河南那個少林寺，解放初就沒幾個和尚了，都是一幫剃了光頭的老頭和幾個火頭僧，殺隻雞都費勁，哪裏還會什麼少林功夫？最後還不是被那些武術家，什麼佛學家、曆史學家、電影藝術家硬生生拔高成了今天這個模樣……”


    林局搖搖頭：“張局說這個就是創新思路，放眼全局，這叫大局觀。如果我執意要反對，讓我直接去縣領導反映情況，我也是被張局這番話堵得死死的。”林局雙手一攤，瞟了一眼崔宇峰，“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你說我還能講什麼？畢竟班子團結重要嘛。”


    林局輕歎：“天下熙熙皆為利來,世人攘攘皆為利往啊……”


    崔宇峰好像在聽一個故事，一個小說、電影裏才看能到的情節，卻沒想到居然發生在自己眼前。心裏想著白如雪的話，還是白如雪聰明啊。


    崔宇峰說：“林局，您其實不用和我講那麼多的，我就是一個基層職工，你們該怎麼辦就怎麼辦。我隻是把情況匯報給你們就行了。”


    林局胖胖的手指頭攪在一起，口氣有斟酌的意味：“小崔，這個事情呢你做得對，我今天來就是代表局裏和你談話，肯定了你的作為，但是現在要求你務必要保密，這件事不要對外宣揚。另外，這個會議也順便討論到你的問題，考慮到林業站可能要撤編，對你的去留會有所安排。”


    崔宇峰明白了，這是給自個兒一顆甜棗，堵自己的嘴。崔宇峰馬上想到自己的夥食補貼和三蹦子……林局果然接著說話了：“先解決一下你的現實問題，你們林業站好幾個月沒發津貼了，局裏會直接撥一筆錢幫你們解決一下燃眉之急。”然後林局指了指外麵，“你那三蹦子自己出錢買的？”


    崔宇峰點點頭。


    “局裏幫你補貼6000塊直接打你賬上。你去黃四海財務那裏簽個字，把這車過戶過到林業站就行，算是你的專車。”


    崔宇峰心情一鬆，事情雖然沒有自己預料的那樣圓滿，但是這兩個條件還是比較實惠。


    想起林局說對自己去留的安排，崔宇峰說，“林局，我的去留不用領導費心，我還是想留在林場上班。”


    “不想去城裏工作？”林局微笑。


    “不想。我呆在山上習慣了。”崔宇峰說的是真心話。


    林局胖胖的手拍了拍崔宇峰的肩膀：“林業局基層的同誌有你這個覺悟就好了。現在九個林業站的幹部職工沒事兒就往局裏跑，個個削尖腦袋想迴縣裏。唉……”


    林局指了指門外的白如雪：“和家屬商量了嗎？”


    崔宇峰吭哧了兩下：“有商量的。”


    林局依舊是微笑：“先別著急做決定吧，我會根據你的意願和局裏匯報。小崔，你這個無心之舉說不定會給你帶來別的好處。”林局喟歎道，“不能讓老實人吃虧，這或許就叫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吧。”


    會有什麼好處？難道這林場還有比護林員更好的崗位？崔宇峰沒來得及問，林局馬上終止了這個話題：“那這個事情就這麼處理了，記得我們剛才的談話。”


    “明白，領導。”


    “和家屬也交代清楚，把視頻刪了，免得一不小心出了紕漏。”


    “好。”


    ……


    崔宇峰對林局印象不壞。林局喜歡打點兒官腔，但對下屬說話辦事總體還算沾地氣。


    局裏偶爾傳出他和張局不和崔宇峰也有耳聞，相比張局長，崔宇峰還是覺得林局靠譜一些。對自己的態度要比張局長好很多，甚至考慮到給自己調整崗位，不能不表示一下。


    崔宇峰說：“我還得謝謝林局，為我考慮那麼多。你放心吧，我會按領導要求做的。”


    林局嘿嘿一笑，欲言又止，想了想，林局說：“小崔，這裏沒有外人，我也和你講個實話，幫你調整崗位我是受人之托，和張局意見不一致也有這個原因在內。現在大家都想調迴城裏，因為你這次表現我想給你爭取一個調動名額，把你調到老周那個部門……”


    “但是你現在自己不要，我也不好強求了。你那邊有人過問這個事情，你可得解釋清楚，不能說我林局不幫忙。”


    崔宇峰腦子裏馬上想到老莫。崔宇峰說：“林局，是不是那個……”


    林局擺擺手：“別說了，大家心裏有數就好。我們都是部隊下來的，照顧你這個小老弟是應該的。你放心，你不迴城裏，留在梅山我也得幫你安頓好。”


    “不過，”林局叮囑道，“以後遇見什麼問題要第一時間和我通氣，就像你現在這個事情，這麼處理非常正確。以後遇見什麼困難，要提什麼要求，盡管和我講。”


    好家夥，老莫不曉得使了什麼手段把自己和林局搭上了線，還是老領導神通廣大。聽林局這話的意思是把自己當成他那一派的人了，還好好打算栽培自己一番……可自己是個事業編身份，又不是公務員，能有多大的行情？


    崔宇峰也沒多話，點頭說好。有領導在上麵關照總是好事。


    林局匆匆走了。崔宇峰和白如雪目送麵包車遠去。


    白如雪見崔宇峰悵然若失的樣子，暗暗發笑。


    白如雪說：“領導找你談了什麼？”


    崔宇峰不想讓白如雪看笑話，悶聲道：“沒什麼。”


    “什麼叫沒什麼？”白如雪笑嘻嘻地，“崔宇峰，你這人啊，心裏有什麼事臉上藏不住，我一看就曉得了。你立功了，但是領導讓你閉嘴，對吧？”


    崔宇峰說：“你那手機給我，我把視頻刪了。”


    白如雪幸災樂禍：“早就知道是這個結果，說了都不聽……”


    崔宇峰迴到辦公室，用座機撥打老莫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