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汴梁大火,張頭應該還有個妹妹。
張頭領無兒無女,一輩子沒有成家。
可是誰也不知道張頭為什麼沒有成家,平日裏他把環餅當兒子,把水行當家。
送水工這個行當曆來不是掙錢的夥計,年輕時,張頭的腦子也活腿也快,日子過得不算富裕,不過倒也殷實。
張頭和真金一樣,曾經也有個妹妹。
少時爹娘亡故,張頭和妹妹相依為命,在一個寒冬,張頭和妹妹睡在了水行的門口。
第二天一早,水工們的說笑聲喚醒了他。
從那開始,張頭便留在了水行。
張頭本名比較隨便,叫個張半斤,因為爹生前愛喝酒,也就喝半斤。
妹妹叫張鳳貞,名字是說書的老先生起的,顯得有些墨水。
開始是哥哥張半斤送水,能夠養活著妹妹,對他來說足夠了,水行這飯碗,張半斤一直視為金飯碗。
張頭又說其實有時候看著真金,他便想起年輕時候的自己,看到真金的妹妹,又想起他的妹妹。
十三歲時,真金沒有什麼手藝,尋不到一份好事做,張頭看著瘦小的真金背著妹妹在街頭四處敲門,祈求一份活計,往往是到了天黑,依然沒有人搭理他。妹妹有時候就趴在真金的肩頭睡著了。
那個畫麵,張頭至今不忘。他當時沒有猶豫,收真金入了水行。
真金的妹妹真鈴有時候也來水行,提著鹵梅水,那個可愛模樣,真是和張頭的妹妹一樣。
當時張頭的妹妹也是這樣提著涼茶,在水行的門口等著哥哥迴來。
時間過得飛快,那個坐在門口守候哥哥的妹妹,轉眼間便長大了。
到了十六歲,妹妹張鳳珍對張半斤說:“哥,我也要掙錢,我也能送水。”
張半斤說:“你一個姑娘家,送什麼水,這是男人做的活計。”
水行的工友們也說:“是啊,送水的活了,你去學些廚藝,或者是去繡坊的手藝,這樣將來才好嫁人嘛。”
窮苦人家的孩子,偏偏多了一股子強勁。
“我偏要送水。”鳳珍說道。
從小到大,鳳珍見到的都是水工們,她最敬佩的便是送水工。
後來,鳳珍的手粗了,皮膚黑了,她終於可以拉著大水車在路上飛奔起來。
後來街坊都知道,水行的張二娘子,比男人還要能幹。
汴梁大火說來就來了。
四處都在著火,四處都在滅火,送水工們四處奔跑,取水送水。
不過,火是憑借風力在長,然而他們卻是用人力在續水。
水火不容,可人力在自然麵前不堪一擊,人命在火神麵前宛如螻蟻。
後來,火燒到了明義坊,一片火海。
火勢越來越大,最後滅火的士兵的都撤離了。
可水工們都沒有撤離,因為這裏是他們的家,他們賴以生存的地方。
水工們接替起來救人滅火的任務,張半斤帶著十幾個送水工,始終堅持在一線,最後水工們隻剩下了張半斤一個人。
張頭咳了一聲,反問真金道:“你知道官兵去了哪裏嗎?”
“哪裏?”
“去了建業坊,支援李建文。但是李建文又做了什麼?他竭盡兵力護佑著高俅的宅子,建業坊和明義坊的百姓呢?沒有人管,除了我們。”張頭說著說著,眼裏閃出了淚花。
之後,張半斤和民間打火隊的人在火裏,奮戰了兩天兩夜,他們救下了不少百姓。
因為要救一個懷有身孕的婦人,鳳珍衝進了火場。她把婦人抱了出來,可是自己一頭跪在了地上。
鳳珍暈倒了,可暈倒之後便再也沒有醒來。
她生命的最後一刻,張頭還在救火的路上。
水行的工友們說,鳳珍不是死於火場,她是累死的。
“我的妹妹沒了,我們水行的兄弟沒了。我們十幾個送水工,有八個死在了汴梁大火。可是你想必也知道了吧,這不是天災,這是人禍,火海深仇,我這輩子都不能忘記,他們一定不能逃脫,火神的懲罰。”
“所以,你也是火神的人?”真金問道。
“我們都是火神的人,從火裏逃生之後的那天,我們的命全都屬於火神了。”張頭說道。
“我不會抓你,猛火油留下,張頭你走吧。”真金又說。此時,他真心想放了張頭,良心讓他不得不這麼同情,因為他相信,張頭不會再去害任何人。
真金從小就跟著張頭,要他怎麼相信張頭是個窮兇極惡的人呢?
“我不會走。我早就活夠了,一把老骨頭。我也該去下麵找我水行的兄弟們了,還有你爹,他是的好人,也是最好的打火人。”
“我爹?”
“當年,我們都是在你爹的帶領下去救火的。”
真金突然愣住了,他又問:“我爹是怎麼死的?”
“……這些木楞沒有告訴過你嗎?我……也不知道。我也隻是聽說,他最後是失蹤了。那個時候太亂了,失蹤的人太多了。”張頭歎息道。
真金還想再問些什麼,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了腳步聲。
張擇端帶著人趕了過來,見此情形,瞬間把張頭團團圍住了。
“見你許久沒有出來,我實在是放心不下。”張擇端說道。
此時潛火軍眾士兵立刻抬起了手中的武器,潛火軍為了捉拿潛火軍,都配備了武器。
尤其是從步軍司帶來的弓弩兵,他們個個是精兵強將,手中的神臂弓此時正對準張頭,一觸即發,情勢突然變得千鈞一發。
“先不要輕舉妄動,聽我命令。”真金立刻說道。
環餅見了這陣仗,眼淚奪眶而出,道:“幹爹,你要做什麼?幹爹。”
“環餅,你長大了,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掛念我。”張頭笑了,這是環餅見過最多的笑,慈祥的笑。
不等神臂弓射出,
張頭鬆開了手中的發燭,轟然之間,大火四起。
眾人連忙後撤,真金被手下士兵撲倒在了地上。
等他們爬起身來,眼前已經全都是火。
“幹爹!”
四周迴蕩起環餅的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