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蟬鳴在梧桐樹影裏起伏，蘇槿站在單元樓門口時，鐵門把手已經被曬得發燙。她對著手機屏幕最後檢查劉海，深藍校服裙擺被晚風掀起又落下，像極了她此刻忐忑的心跳。


    五樓轉角處的聲控燈不太靈敏，她第三次跺腳時，何軒已經推開了貼著\"金榜題名\"紅紙的防盜門。白色t恤沾著彩帶亮片，他額前的汗珠在斜陽裏泛著光：\"我還以為你迷路了。\"


    客廳裏飄著檸檬汽水和炸雞的香氣，十幾個同學擠在沙發上玩桌遊，茶幾堆滿撕開的零食包裝。蘇槿貼著牆根往廚房挪，後頸突然感受到冰涼的觸感——何軒把冒著水珠的雪碧貼在她皮膚上，\"你猜物理最後那道多選題，標準答案是不是bd？\"


    記憶突然閃迴悶熱的晚自習，男生骨節分明的手指劃過她草稿紙：\"這裏受力分析錯了。\"筆尖在臺燈下拖出細長影子，小拇指曾短暫交疊。那天窗外飄著柳絮，他校服第二顆紐扣鬆了線頭。


    \"蘇槿來切西瓜！\"班長舉著水果刀招唿，刀麵映出陽臺外漸沉的暮色。何軒房間虛掩著門，深藍窗簾是她去年送的畢業禮物，此刻正隨風輕晃，露出書架上那支刻著\"hx& sj\"的鋼筆——高考前夜他放在她課桌裏的，筆帽裏塞著便簽：\"明天寫完最後一道題。\"


    氣球爆破聲驚得她抖落西瓜籽，男生們舉著可樂瓶當麥克風嘶吼，何軒在喧鬧裏對她做口型：\"要聽我彈吉他嗎？\"他背後的玻璃窗映出城市初亮的燈火，而蘇槿忽然想起，三模結束那天下雨，他在空教室裏哼的正是這首《晴天》。


    \"嘭——\"第三隻藍白氣球在空調出風口炸開時，蘇槿正把最後一顆西瓜籽含在舌尖。冰鎮西瓜的清甜還縈繞在齒間，突如其來的爆破聲卻讓她的手指驟然蜷縮，那顆墨玉般的籽粒便從指縫間滾落，在布滿劃痕的課桌上蹦跳著跌入陰影。


    \"死了都要愛——\"靠窗的男生們把可樂瓶捏得咯吱作響，碳酸氣泡順著瓶口噴湧，在暮色裏折射出琥珀色的光弧。陳明宇踩著椅子撕扯喉嚨，校服領口被汗水洇出深色雲紋。蘇槿看著那滴汗珠墜落在自己擱在桌沿的《五三》封皮上，\"啪\"地暈開了\"必刷題\"三個燙金小字。


    何軒就是在這片喧囂裏轉過身來的。他屈起指節輕叩蘇槿的桌角，沾著粉筆灰的指尖在夕陽裏揚起細碎的星塵。\"要聽我彈吉他嗎？\"少年用氣聲問，喉結隨著尾音輕輕滑動。玻璃窗外，晚高峰的車流正將天際線切割成流動的星河，而他的影子被斜陽拉長，覆在蘇槿攤開的錯題本上，恰好遮住那道她反複訂正仍出錯的橢圓雙曲線。


    記憶突然被雨水浸透。那是三模結束的傍晚，鉛雲壓著教學樓飛翹的簷角。蘇槿抱著作業本穿過空蕩蕩的走廊，聽見402教室傳來斷斷續續的哼唱。推門時帶進的風掀起窗簾，潮濕的水汽裏，何軒正把校服外套團成枕頭墊在頸後，修長雙腿交疊著架在課桌上。他望著天花板哼《晴天》的副歌，左手在空氣中虛按著並不存在的和弦，腕骨凸起的弧度像一彎未完成的月亮。


    此刻那隻手正真實地握著吉他琴頸。何軒不知從哪變出把木吉他，琴箱上還貼著音悅臺十年前的鐳射貼紙。當他撥動生鏽的琴弦，蘇槿忽然聽見雨聲——不是迴憶裏的滂沱，而是像那個被水汽浸泡的黃昏，有潮濕的風掠過琴箱，將\"故事的最後你好像還是說了拜拜\"的尾音，吹成她耳畔經久不散的蜂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