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缺緩緩睜開雙眼，撂下那滿是鮮血的櫝情，腳下申石彌的屍首已被塵沙所覆蓋。他抬頭向天，發出一聲怒吼，這是他首次在神智清明之時親手斬殺一人。


    四人將申石彌同他的刀一起埋在枯樹下麵，繼續朝著荒漠盡頭走去。


    荒漠的盡頭是一條河，河的另一邊是廣袤的草原，又行數日，終於看見月陰海。


    月陰海是一個廣闊的湖泊，鎮墟派的長信宮就坐落在湖邊，由於地震的緣故，地麵崩塌，湖水灌入裂縫，將長信宮與岸邊分開，形成大大小小十幾座島嶼，修建了石橋將這些島嶼串起來，依次走過這些石橋，才能到達長信宮。


    然而，柳心泄與賀菁卻並不在這裏，一提到柳心泄，鎮墟派的弟子們仿佛見了鬼似的躲開，對這個名字他們嗤之以鼻。


    衛缺很是疑惑，難道是因為他在江湖中的名聲，所以至此。


    湖邊有一位身影獨立的老人，向他們走了過來，老人自稱柳家的老管家，負責柳心泄的起居，從小看著他長大，對柳心泄了如指掌。


    據他所說，柳心泄小時候便異於常人，資質極佳，隻是他長得模樣介於男女之間，無人願意同他在一起，長大後又遭師兄弟們的嘲笑和排擠，導致他性格孤僻乖張，更要命的是，在習武之時，他時常癲狂，動不動就出手傷人，整個鎮墟派沒有人能夠製服的了他，故而都不願意靠近近他，他的父親柳燃染病身亡之前將掌門之位傳給柳心泄，柳心泄寡言少語，對自己的樣子深感自卑，即使是門內弟子都是以字條傳遞信息，他自知無法這樣統領一個門派，也沒有心思留在這裏，所以一直想把鎮墟派托付給他的妹妹柳絳綠，柳絳綠資質且不論稀疏平常，可惜她不愛習武，便偷偷離開鎮墟派，至今未歸，不知去向何處。後來柳心泄踏遍江湖尋找柳絳綠，因此還得了個六指琴魔的名號。


    入夜，微風未起，一輪孤蠶明月如水，皓月太輝，寧靜而深邃，柔和地灑在湖麵上，點亮了這片黑暗的世界。整幅星空畫卷折映在深藍色如鏡的湖麵上，如同另一個神秘的世界，讓人想要探索其中的奧秘，畫卷同周圍的草原連同一片，令人陶醉。靜謐的湖邊，一片草地鋪陳在碎石小徑的兩旁，青草的香氣與湖水的清新交織，讓人心神寧靜。遠處的幾棵樹在月光的照耀下，剪影分明，它們靜靜地矗立，仿佛也在靜靜地聆聽這湖水的寧靜聲音。


    孤蠶，百年一遇的月相，蠶月又被稱作尺玉、雪麑，預示著善人要降臨世間。這是一個讓人心靈得到寧靜和洗滌的夜晚，是一個讓人忘卻世俗喧囂的夜晚。


    一陣熟悉的香氣撲麵而來，孤蠶的下方出現一隻小小的飛蛾，不斷點落在湖麵上，濺起一絲絲漣漪，香氣越來越濃，飛蛾也越來越近，等到它踩到湖水邊，收起它銀白的羽衣，羽衣裏麵忽然鑽出一個小女孩，開心的跑向衛缺，大喊一聲：“衛哥哥。”一頭鑽進衛缺懷中。


    這一刻是他一直以來最渴望的，激動的心難以言表，眼中流出深深的思念與關懷。


    衛缺對那隻飛蛾說道：“多謝柳兄的照顧。”


    柳心泄嘴角微微上揚：“好了，菁妹子我已完好無損的還給你了，你可有按照戲莊主的安排留在紅蓮山莊內好好練功。”


    “一切都按照柳兄囑托，有幸得到西海劍神的指點。”


    柳心泄看到薛銀序與衛缺依偎在一旁有些詫異，將衛缺拉到一旁，問道：“薛銀序為什麼會跟你在一起？”


    “這不是你打的主意嗎？”衛缺更是疑惑。


    柳心泄先是一愣，頓時恍然大悟，說道：“這恐怕是那戲莊主自己做的主張。”


    言語之間對戲樂天額外的安排有些惱火。


    眾人圍在一起，中間升起篝火，柳心泄將這幾日的遭遇侃侃而談。


    “我帶著菁妹子離開紅蓮山莊，途中又遭到賈驅邪攔路，沒想到他恢複的如此之快，幸而有洛冠寧從中援手，不過即使是我們二人也不能敵得過他，還是被他逼到熬海城的海邊，無奈隻得跳到船上逃跑，在海中又迷失方向，後來在山珞茗等人的指引下，漂泊數十日竟來到雲初島，意外找到了空輿派的蹤跡，種種遭遇，曆盡波折，一言難盡。”


    山珞茗實乃空輿派盤蛇島十二傑之一，排行第十一，某一天盤蛇島上出了一件大事，大師兄孔燎練功走火入魔，失手殺掉了老七切青玉，恢複理智後自責不已撞石而亡。


    之後盤蛇島上怪事不斷，老二山如麵突然說不出話變成了啞巴，老三失心瘋跳崖而亡，老四莊青池連吃十條羅非魚，活活被撐死；老六溫荷華想要逃離盤蛇島，駕船出海，卻陷入附近巨大的黑旋渦之中，老九被漫天飛舞的紅眼烏鴉啄瞎雙眼，氣絕身亡，老十蔣出雲誤食蛞蝓，渾身疼痛，四肢麻木，最終不治身亡。


    整個盤蛇島被籠罩在一股強烈的陰霾之下，掌門山斯無奈之下，帶著尚存的幾名弟子，拋棄盤蛇島，向東而行，最終在不遠的雲初島上重新立門，定下規矩，任何人不能靠近盤蛇島。


    柳心泄在雲初島沙歐集養好傷，辭別空輿派眾人，在莊青池的妹妹莊青葡的幫助下，返迴訓國境內，但歸途中他們誤闖抒浪臺間莊，驚動了李俗等人。


    又過兩日，除夕之夜。


    草原之上，篝火通明，星火點點，宛如夜空之繁星。四野草波湧動，如有曲樂之韻，天地間洋溢著祥和之聲。牛羊於遠處緩步，其鳴聲清脆，似為迎春之歌。


    火光熊熊，照耀四野，光輝灑落草原，猶如金粉之舞。篝火周圍，衛缺、薛銀序、柳心泄、葉榆、飛鷺、賀菁等人團團而坐，臉映火光，神情激動。或有酒囊傳遞，各色酒花飛濺，歡歌笑語中，透出豪邁之情。烤肉飄香，野味甘鮮，令人垂涎欲滴。一盤盤野味、新鮮的奶酪、熱氣騰騰的酥油茶被送到眾人麵前，滿足他們胃蕾的同時，也溫暖了他們的心。


    夜色漸深，篝火越發明亮，映照著每一個武士的臉龐，每一張笑容都洋溢著歡樂和期待。新年之夜，草原之上，無盡的歡樂正在燃燒，這是一個不同尋常的夜晚，充滿了熱烈與希望。


    草原深處，突然一絲笛聲悠揚，音符在風中跳躍，如蝴蝶翩翩。


    柳心泄站起身，說道：“有貴客到了。”


    “小女翠海油碧湖莊青葡，南敘島人，在此拜見諸位大俠，願諸位新歲平安順遂。”


    莊青葡挽著賀菁的手，似翠柳低垂，手中所持的玉笛，溫潤如玉，笛身綠紋纏繞，紅繩係端，恰似春水繞江，頗具詩意。她身著一襲紅綠色相間的長裙，仿若夏日池塘中綻放的荷花，嫵媚中透出絲絲堅毅。細看之下，那長裙之上，繡滿了精美的翠鳥，以及瑞獸的圖案，似乎在訴說著一段古老的傳說。她的發髻高聳，僅以一根玉簪固定，烏黑的發絲如瀑布般垂落，柔順如絲，閃爍著淡淡的光澤。柳眉杏眼，眼眸如秋水般清澈，不乏明亮，微微上挑的眼角，如同彎月，含笑之間，流露出淡淡的狡黠。她的麵容，恰似初春的桃花，既豔麗又清雅，兩頰紅暈淺淺，仿若朝霞映照，凸顯出俠女特有的英姿。一抹微笑浮於嘴角，不張揚不顯露，卻猶如細雨落在竹葉之上，靜謐而淡雅。紅綠色長裙包裹下的身姿，婀娜而不失莊重，行走之際，如風拂動，輕盈而矯健。那獨特的俠女氣質，如同山間清泉，既澄澈又堅韌，與周圍的環境相襯，顯得尤為引人注目。衛缺心想，這位俠女絲毫不遜於四大美人圖中的人物，既有詩情畫意的柔美，又有英勇堅毅的氣質。她的存在，宛如草原中一道璀璨風景，令人心生敬仰。


    衛缺突然看到莊青葡身後站著蕭霜，神色頓時有些緊張，這位稷庭王的二公子乃是古璜好友，八角鎮那一戰，他與古璜等眾多江湖門派決裂，雖沒見到蕭霜，相必這個消息早已傳遍天下，恐怕這一戰無可避免。


    “這位就是衛大俠吧，有一人想要見你。”蕭霜說道。


    “這人是誰 ？”


    “請恕我暫時不能透露他的身份，不過你放心，我敢保證，不會有危險，請隨我來吧。”


    柳心泄走到衛缺身邊說道：“這人我誤闖間莊時見到過，他雖是抒浪臺的人，卻與馮禎風馬牛不相及，看來是值得相信的。”


    衛缺看向柳心泄肯定的眼神，心中依然放心，同薛銀序跟著蕭霜來到不遠處的山坳處，一個聲音傳來：“大哥。”


    衛缺抬頭一看，竟是唐林和沈築二人。


    三人相見，眼眶含淚，八角鎮時他無法分身保護二人，以至於不知二人已被抒浪臺控製。


    “大哥多虧了這位崔大人救了我們，不過你放心，崔大人是真的想幫你，才約你到此。”沈築說道。


    “在下抒浪臺間莊督臺崔羽，相必這個名字你聽說過。”


    衛缺頷首，間莊的戍首法權與督臺崔羽皆是尚書令李俗的親信。法權此人，他了解甚少，但崔羽武藝精湛，性情古怪，人送外號“催命判官”。其一手判官筆，一手鐵骨扇，皆運用得登峰造極，深受李俗器重，即便是李俗的親生兒子李涇渭，也難與之相比。這些事，他在抒浪臺時便已有所耳聞。


    “你或許有所不知，李大人不同於丞相馮禎，在朝中二人意見相左，他向來看不上丞相馮禎的所作所為，整個抒浪臺，除了間莊之外，其他三處分臺，上歧晚山寺的戍首龐輔，還有李鏗、謝勉等人；稻沙溫落亭的趙驥、嚴方夏；大業小圩臺的新任戍首是他的幹兒子馮郵、這些全部都是他安插的人，李大人對閣下的遭遇也十分同情，他覺得這一定是馮禎從中挑唆。”


    “可是申石彌是怎麼迴事？”衛缺質問道。


    崔羽擺手阻止衛缺的問話，並搶先說道：“這個你不用擔心，申石彌的死是個意外，李大人想讓我告知他終止對你的刺殺，但為時已晚，你也知道申石彌的性情，他倔強無比，申石彌隻聽從李大人的號令，即使是我也根本阻止不了他的任務，為表誠意，你的好兄弟唐林和沈築我已從謝瑯琛手裏解救出來。”


    “你們到底想要我幹什麼？”


    “我認為我們能夠合作，攜手推翻馮禎。屆時，我向你承諾，定會還你清白，讓你和薛姑娘明媒正娶，到時一定風光無限。”


    衛缺不屑，覺得崔羽在說空話，沉聲道：“如何合作？莫非是借我之手刺殺馮禎？此事又談何容易。”


    “非也非也，刺殺此等手段，實乃下策。馮禎此人陰險狡詐，麾下高手如雲，且其必定會加強自身防衛。”


    “那究竟該如何行事，你不妨直言。”


    “些許罪名，根本難以動搖馮禎的地位。即便朝廷知曉你的冤情，至多也隻會給他扣上失察之罪。賀泉之死，至今仍無人證物證，一切皆成死局。然而，倘若他與鉛國暗中勾結...哈哈，那情形便大不相同了。一旦此事敗露，他不僅相位難保，縱有十條性命，也難抵其罪，更無法向天下人交代。”


    “馮禎賣國求榮，此事當真？”


    “沒錯，不知為何，此前抒浪臺在鉛國的暗線竟全部失聯，李大人派人調查，卻毫無所得，有很多跡象表明造成這般狀況，定與馮禎脫不了幹係，所以李大人的意思是什麼，我想不用多說，你也是個聰明人，隻有推倒馮禎你才能完全洗脫掉你的罪名，我這裏有一副李大人的手令，是經過皇上的恩準。特命你去鉛國找一個叫做白清山莊的地方，找一個叫郝南雁的人，你不是還有個叫周誓的好兄弟目前在鉛國對嗎？她或許知道周誓的下落，還有，你去鉛國之後，你的身份便不再是衛缺，你就重新用迴原先的名字，衛滄寒，切記，在鉛國時，除抒浪臺之外不可相信任何人。”


    “皇上的旨意？”衛缺一臉驚訝，同時又萬分驚喜。


    “沒錯，但是此行乃是絕密，薛姑娘你不能跟他一起去，我已通知衍陽公府，要他們派人來接你。”


    崔羽轉頭又對衛缺說道：“我已命你的好兄弟唐林和沈築跟你一起，同時你可以帶著賀泉的女兒前往鉛國，隻是帶著薛姑娘太過於招搖，跟著你不便於在鉛國隱藏身份，你若不放心，可以讓唐林或者沈築其中一人留下來，由蕭霜護送你們到少白關，經此處出關進入鉛國。白清山莊知道的人並不多，即使是抒浪臺的高官，包括馮禎在內，都不知道這個地方到底是幹什麼的，我這裏有三個錦囊，切記，隻有進入鉛國並找到白清山莊後你才能將之打開，而且錦囊之中無論寫著什麼隻能你一人知曉，若是三個月內未找到白清山莊，就說明這個地方或許已經暴露，郝南雁要麼被害要麼已經撤離，總之白清山莊極其重要，希望李大人的精心安排不會成為徒勞。”


    衛缺顫顫巍巍接過錦囊，兩眼放光，“薛妹，這是個洗脫罪名的好機會，這一路去鉛國路途艱難，你等我三個月，我辦完事一定迴來找你。”


    “好好，我一定等你迴來。”


    薛銀序依依不舍，抱著衛缺久久不肯撒手。


    “大哥，我家中還有老母，就讓我留下來照顧薛姑娘，我不會讓她受一點委屈，就不跟你和老唐去鉛國了，老唐，大哥就交給你了。”沈築說道。


    “沈兄弟，你放心，我唐林暫無牽掛，好好在訓國等著我們。”


    崔羽催促道：“事不宜遲，今晚你們就動身，還有，我希望諸位都要守口如瓶，李大人煞費苦心經營的局麵，一旦被馮禎這個老賊察覺，一切都將付之東流。”


    辭別崔羽，衛缺迴到柳心泄身邊。


    眾人一聽他隻讓唐林、賀菁跟著他去鉛國，紛紛感到不解，但已經答應崔羽要保守秘密，不能多說，與眾人互相道別。


    “阿葡妹妹，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走。”蕭霜來到莊青葡身邊說道。


    “你的家人似乎不太喜歡我，我就不同你前行了，你若是想念，就迴翠海油碧湖來找我吧。”


    “阿葡妹妹，請多保重。”


    “沒想到相見才沒幾日就要離別，一路保重，快去快迴。”柳心泄語氣中滿是關切。


    “還有我留下來陪著薛姐姐，你放心，就交給我吧。”葉榆在一旁說道。


    飛鷺突然走上前來，抬手打向衛缺臉頰。雖沒用力，但臉上留下五個鮮紅的指印。


    “衛缺，這一巴掌，就當你還了我武師兄的命，此後我們再無瓜葛。”說完頭也不迴，揚長而去。


    衛缺深深向眾人鞠躬答謝，跟著蕭霜，四人向著天莽山奔去。身後響起莊青葡的笛聲，清脆悠揚，宛如百鳥鳴叫，與綠柳交相輝映。


    薛銀序則捂著肚子，開始幹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