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弟居然死了？”房璐雲聽完薛銀序講述了一切，心中久久不能平靜，難以釋懷。自從離開裕京，直到恩師賀泉被害，她都未曾再見到過師弟，憑借一己之力暗中幫助他的父親衛銅逃離抒浪臺的追纏，為了能夠讓他安頓起來，在遠離江湖紛爭的訓國之南找到一處荒無人煙的隱秘山林，那裏雖然窮山碧水，但是勉強靠著雙手勞作能夠活下去。


    等到她再迴到鈞城，就聽聞師弟已在八角鎮殺了眾多江湖豪傑，與武林正道徹底撕破臉，成為公敵，即使她再能言善辯，也難以挽迴既成的事實，不久後她來到烏霞嶼，這個她曾經和好友仉督浦一起嘔心瀝血重建的地方，不料仉督浦突然病故，烏霞嶼突然群龍無首，她成為第一號人物。但她自覺智謀有限，無法統領偌大的盟會，也無心做大島主，就推薦原是水軍都督的北堂收坐鎮第一把交椅。


    自北堂收之下，所有投靠的部眾被分為五營，房璐雲排行第一，領夔龍營；長孫負雪第二，領虎豹營；莊青葡第三，自領油墨營；令狐薰第四，領青溪營；施青妃帶領紅祝教殘部投誠，以蒼野分壇為基礎，將曲蔭篷的折映營吞並，納入自己麾下，更改為蒼野營，排行第五。


    洛冠寧、柳心泄、莊青葡在山隱關城外敘舊，說起一同出海來到空輿派之種種遭遇甚是感慨，尤其聊到盤蛇島上可怕的事情，兩人依然心有餘悸。


    盤蛇島原是空輿派舊地，師尊山斯有徒十二，自稱盤蛇島十二傑，莊青葡本是老四莊青池的親妹，某一天莊青池突然對島上池裏的羅非魚十分感興趣，烹熟之後償之，就像著了魔一般停不下來，最後活活被撐破腸胃而死。大師兄孔燎練功走火入魔，無法克製雙手，將老七切青玉打死，等到恢複神智時，羞愧難當，拔劍自刎；老三任煜逐漸顯出異樣，行為喪失理智，發昏發癲，甚至無法控製口水外流，最後跳下懸崖，摔成肉泥；老九餘戎被島上的黑鴉啄瞎雙眼，最後誤入羅非魚池溺水而死；老十蔣雲開患上奇怪的熱病，身上忽冷忽熱，最終沒有扛下去，也撒手人寰；老六溫荷華因恐懼駕船出海，一直失蹤未歸，或許早已被海浪吞沒。


    十二傑隻剩下老二山如麵、老五衛荊硎、老八莊璃、老十一山珞茗、老十二切青流幸存下來，山斯隻得丟下盤蛇島，帶著他們來到更遠的雲初島才保全性命，隻不過，老二山如麵雖然沒有死，但此後便不能說話，成了啞巴，在島上的仙祚齋出家做了尼姑，老八莊璃因而變得十分敏感，不敢坐船，一但登船就會頭暈目眩，鼻子也比往常靈敏萬分，百丈外的一點點異味她都能夠捕捉到，常常無法安然入睡，故而把自己緊緊關起來，足不出戶，也不輕易接待外人，其餘三人還未發現有任何明顯異常。


    靠著山如麵、衛荊硎的引路找到住在翠海油墨湖的莊青葡，柳心泄、洛冠寧、木菁詞三人才得以重新迴到訓國，莊青葡得知哥哥已經不在人世，這世上唯一的親人離自己而去，心中沒有了掛念，順而投靠了烏霞嶼，成為油墨營統領。


    得知山如麵還在烏霞嶼，柳心泄有些想念，打算跟莊青葡迴到菟海縣見她一麵，洛冠寧沒有迴去的打算，車鵲走後他深感落寞，與眾人拜別，繼續雲遊天下，亦或者感到無聊，迴武城山去了。


    薛銀序完全沒有心思，她內心依然悲痛萬分，尚未從衛滄寒的變故中走出，至於留下來還是跟著柳心泄去烏霞嶼，她完全沒有主意，她一直在心中跟自己下定決心要好好活下去，雖然如此，還是艱難走出第一步。


    房璐雲理解她的痛處，想要陪伴她，時而開導她，讓她走出陰霾，但她自己也有種難以名狀的感受，加上程靄、年霓兩個女孩一直圍繞在薛銀序身邊，三個人相似的遭遇，相互依靠，也無需她做太多，否則會顯得多餘。


    房璐雲深深歎了口氣，她實在憋不住，於是對她說道：“薛妹子，你如果願意，我可以護送你迴府，在家裏，總比你在外麵帶著兩個女娃娃舒服。”


    “多謝師姐好意，但...我也無心迴家，我想去找衛郎，我要將他的屍身接迴訓國，師姐，你能不能幫幫我。”薛銀序搖著房璐雲的衣袖，乞求道。


    “那怎麼行，你可別那麼傻了，去鉛國的路十萬八千裏，你這個身子怎麼能夠扛得住，還沒到鉛國，你就也丟了性命，況且他已經死了，摔下萬丈深淵，就算屍身還在，也早已被巨浪吞噬進大海，海中的巨獸如此兇猛，恐怕連骨頭渣子都不剩。”房璐雲的話雖然狠了點，但這個道理她是想跟薛銀序說清楚，希望她知難而退，隨後她也不忍心看到跟前這個女子陷入無盡的絕望，於是柔聲說道：“好妹子，你不想迴家，就跟著我迴烏霞嶼吧，看在師弟的份上，我保你今後不受任何人欺負，隻要我還活著，有一口飯吃就有你一口，我把你當作親妹妹。”


    薛銀序一把抱住房璐雲的腰，“師姐，我想要替衛郎報仇。”


    房璐雲心裏一軟，仿佛如冰化開一般，好言相勸道：“你，你一個弱女子，又不會武功，你可要想好了，一旦做出決定，這就是一條無法迴頭的路，你覺得這值得嗎？如果你現在迴頭，迴到公侯府，江湖上的一切就再也與你無關，你可以逍遙自在的過著好日子，你好好想想，他值得讓你這麼做嗎？天下的好男兒多的是，你還這麼年少，又生的如此絕美的容顏。”


    房璐雲見她開始沉默，繼續問道：“你好好想想，你愛他嗎？你到底懂不懂什麼是愛，我覺得應該好好活下去，忘了他吧。”


    薛銀序盯著房璐雲的雙眼，在屋內透進來的陽光照射下顯得格外明亮，又透露著迷離，“小女子愚鈍，不懂得什麼是愛，但我知道我愛他，我想他立刻出現在我麵前，抱著他，親吻他的臉頰，永遠不分開，除了他我不想與別的男人在一起，師姐，我已經決定了，我要跟你學武功，要為他報仇，殺了範約，殺了月青鶩，東方際，還有最初陷害他的人，這是我堅持活下來的原因，我不後悔。”


    “這是條永無止境的道路啊。”


    房璐雲知道她自己再也無法勸她鬆開心結，她用手捋著滿頭一綹一綹用彩繩紮起來的細辮子，突然慨歎，師弟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我本以為他就是那個口無遮攔，酷愛玩鬧，沉不下心，心智很不成熟的人，恰恰又走了邪運，被人陷害，以至於流落江湖，這樣的一個人居然遇到了如此完美無瑕的紅顏知己，師弟啊，你到底幾輩子修來的這樣的福分，你就算死了，輪迴進了地獄，這輩子也值得了。


    這時一陣敲門聲打斷了兩人的思緒，門外是莊青葡的聲音：“璐雲統領，不好了，抒浪臺的人馬已經趕了過來，在關城外麵和虎豹營的人打了起來。”


    房璐雲讓薛銀序在屋內稍安勿躁，她便立刻衝出門，叫上常惕蟬趕上城樓，往城外一看，抒浪臺的人馬黑壓壓一片，圍在山隱關之外，而長孫負雪帶領虎豹營的人跟抒浪臺間莊分臺的人馬打的不可開交。


    間莊的駐所在耀年郡，距離金滄郡不遠，烏霞嶼經常與之摩擦，互相攻伐，房璐雲對他們再熟悉不過，目前間莊的戍首乃是尚書令李俗的兒子李涇渭和法權，督臺崔羽，其餘幹將七八十人，其中申食彌死在關外，據說被衛滄寒手刃，隻有一個叫鄧厚的人比較難纏。


    房璐雲再往外看，是溫落亭戍首趙驥所帶的一隻人馬，足有五千之眾，其中叫的出口的高手諸如嚴方夏、安蹤、伍煥、苗通、龐輔等，還真不少，看來趙驥正式接手了小圩臺，不再迴溫落亭去了。而烏霞嶼這邊三營的人馬之和也不過百餘人，完全無法與之抗衡，即便躲進山隱關閉門不出，也困守不了幾日，但進關的路已經被圍的水泄不通，除非有通天的輕功才能逃出去，唯一的路就是向關外的仗節郡撤走。


    先撤進城內再說，房璐雲這樣打算著，而長孫負雪在城外與鄧厚激烈鏖戰，她越戰越勇，但疲態盡顯，雙方的人馬都有不同程度的傷亡，她不想再擴大損失，唿喊她撤進關內，等所有人都進了城門，房璐雲連忙下令所有人閉關不出。


    這時從趙驥陣中走上來一個人，騎著馬站在鄧厚身邊，歪著脖子傲慢的說：“我當是誰占領了山隱關，堵了出關要道呢，原來是你們，我就在想，哪裏的山賊土匪這麼厲害，把偌大一個山隱關都攻占下來了，現在我明白了，還是父相他太過仁慈，沒有徹底的斬草除根，當初就應該把烏霞嶼全部燒光。”


    “你是誰？”


    “這位是我們抒浪臺晚山寺新任戍首，馮郵，當朝相國的兒子，汝等還不快快束手就擒，別做困獸之鬥。”鄧厚說道。


    馮郵摘下官帽，拍了拍上麵的塵土，說道：“


    “說起來你們可能不信，但確實如此，我們也是聽聞山隱關有變，才過來探一探虛實，也以為是被賊匪打劫，可來到此處才發現，是鉛國的幾個武林高手在此作祟，前一日，已被我們驅逐出關。”


    馮郵看了眼鄧厚，又迴頭看了看趙驥等人，一臉不可置信，“哦，就姑且相信你說的是真的，可有人能證明你所說的話嗎，這聽起來也太過於好笑了吧。”


    “我們占領山隱關與我們有什麼好處，至於證人，我還真的有，道安派的洛道長可以作證。”


    “你是說洛冠寧，他不是被困在瀚溟了嗎？難道他又迴來了，那他人呢？”


    “洛道長已經離開這裏，至於去了哪裏，我們也不知道。”


    “哈哈哈，妙哉妙哉，好一個死無對證。”馮郵大笑過後，臉色突然變紅，一股殺氣騰騰而起。


    “別跟他廢話，讓我出去，同他們再戰，一定把他的項上人頭給取下。”長孫負雪躍躍欲試，卻被房璐雲攔住，“這個鄧厚一人就難以糾纏，況且趙驥身邊的高手眾多，我們不是對手，而且麵前這個叫馮郵的家夥，看起來深藏不漏，我能感到他內力渾厚，武藝肯定不一般，還是不要輕易衝鋒決戰。”


    “那我們該怎麼辦，衝出去恐怕是不可能了，除非他們讓開一條路，我們隻能...隻能棄城往關外逃去。”長孫負雪聽到她這樣談論，心中也有些忌憚，一顆燃燒的心涼了半截。


    房璐雲心想烏霞嶼和抒浪臺乃是死敵，互相根本沒有議和的退路，他們這番整頓了一隻兵馬有備而來，顯然不會好好放過這個殲敵之機，即便放棄山隱關向關外退去，也會被這些鐵騎輕而易舉的追上，到那時，沒有險關可守，光屁股漏在外麵，隻能挨打，最好的方式就是雙方都能損失一點什麼，在不傷及骨髓的情況下，彼此都好收場。


    房璐雲跳下城關，直愣愣站在馮郵麵前，城上的人都嚇傻了，不知道她要幹什麼，但被房璐雲喝住了：“你們都別下來，不要輕舉妄動。”


    馮郵也被嚇了一跳，但他立即便穩住了心思，將內力偷偷運進掌心，等待時機。


    “見過馮大人，民女這廂有禮了。”


    馮郵不知道她在耍什麼花招，隻見房璐雲將龍蛇刀從腰間解下，扔在地麵，伸手夠不到的地方。


    “你這個姑娘，看起來古靈精怪的，沒想到這麼懂規矩，你叫什麼名字，哪裏人？”


    “小女子姓房，名璐雲，麟崆郡綺夢州人。”


    “你就是號稱大漠曼達的房璐雲。”馮郵將官帽重新戴在腦門上。


    “沒想到馮大人知曉我的名號，看來馮大人也去過天樓山一帶。”


    馮郵降低了對他的防備，他鬆了口氣，調整坐姿，不再用官腔說道：“看你這身和荒漠混為一體的打扮，我就應該想到，更令我意外的是，你居然投靠了烏霞嶼，不知在烏霞嶼，你算得上幾號人物，說話可做得了數？”


    “馮大人不必擔心，我雖然算不上大島主，但說話可做得了主，我雖然不怕你的千軍萬馬，但我的那些兄弟們的性命我很在意，隻要馮大人你肯讓我們一條路，我房璐雲可以答應你做一件事。”


    “哈哈哈，你想跟我講條件，你不看看你們現在的處境，隻要我上奏你們是反賊，就算給你們一條出路，你們能逃得出這關內六郡嗎？”


    “那，大人是執意要我們走投無路了？”


    馮郵眼光一閃，躍下馬，突然朝著房璐雲打了過來。


    房璐雲起初全力去應對，兩人從地上一直追打到城牆下，又從城牆下麵跳上城樓頂端，漸漸房璐雲發現雖然馮郵的內力實則十分渾厚，但他並未出真力，若要真的打起來，雖然不一定誰打得過誰，但他的每一招都刻意留下一絲絲破綻，房璐雲逐漸領會他的意圖，出拳故意慢了一步，手腕被馮郵抓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