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溯雖然看起來略顯老態,青絲卻未有白發,長臉深眸,雙眼若鷹視狼顧,炯炯有神,不太像尋常圓臉單眼皮的傳統雁敘人,然而亦與訓國人亦有差異,細究之下,其容貌卻頗為英俊,有一種刻板的俊朗,在這般年紀還能保有如此容顏,實乃罕見。
石溯也不曉得他的血脈究竟源自何處,有人說他本是甘王石辟之後,然而石辟活躍的那個年代過於久遠,難以深究,他的後人蟄居無色山幽柵,在江湖上難覓其蹤,更無從探究他的父母與祖父一輩究竟是何許人也。
不過他可沒有那種追溯祖先,尋父尋母,認祖歸宗的執念,既然他是私生子,父母已經決定不與他相往來,那他就當自己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無父無母,過的瀟灑自在。
說起來也真是奇了,他與無色山石氏一般無二,對於刀術十分癡迷,一點就通,難道真的是血緣關係所致?他闖蕩江湖大半生,學習各家練刀之精髓,隱姓埋名終成大器,最終歸附於雁敘國境內的茶山,改名換姓,傲然成為雁敘第一高手。不過此後他便極少離開雁敘,即使在雁敘也鮮少露麵,將近六旬之間,未有成家,隻有兩三至交好友結於在訓國浪跡天涯之時,便是卞煦、曲茂、衛咎,他們四人義結金蘭。
也許是浪跡慣了,他沒有選擇留在訓國,而是繼續北上入雁敘,因此四人也都相繼分開,後來那三人都成為一門之中數一數二之人,隻有他自己還在漂泊無定,偶有衛咎約他前去相敘,並教房璐雲練刀,但這樣的光景並不很長,很快那師徒二人就遠赴域天去了,石溯整日無所事事,才要去雁敘看一看,誰知這一待就是好多年。
石溯身形瘦削,然而站起身來,卻顯得高大許多;矢钟晟砀甙顺哂叙N,本就身姿挺拔,魁偉健壯,但在石溯麵前,卻還是要矮上半頭。不過,皇甫恢雨身材要比他壯實許多;矢钟晷闹须[隱感到有些壓力,他暗自思忖,石溯應該還不知道曲茂的處境。兩人相談許久,石溯對塵冊派發生的事隻字不提,皇甫恢雨連忙迴歸正題,將曲茂被盧淮弋等人囚禁的事講給他聽。
果然石溯並不知情,聽完皇甫恢雨的話,他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隻是略微沉思,嘴唇輕撅,輕歎一聲,緩緩說道:“竟然發生了這等事情,我本以為他這段時間未尋我,是另有他因?上椅丛ミ^塵冊派,對那裏知之甚少,看來是時候去會一會那裏的人了。”
塵冊派駐地與木峨城相距不遠,坐落在兩峰之間開闊的穀地,背靠天龍山天池,麵朝龍鏡江。此地氣候嚴寒,然山上樹木蔥鬱,四季常青,白鶴翔於雲間,野馬漫步山下,實乃祥瑞之所。二人無心觀景,於塵冊入口處與扈海棠、秦月羊、楚岫芊等人會麵。待將石溯介紹給眾人後,便開始商議如何混入其中。怎奈王新鄉和李慶祝二人早已進入,杳無音信,不知其境況如何。正當眾人躊躇之際,忽有一隊人抬著滿當當的貨物朝這邊走來。楚岫芊見狀,急忙滾下山坡,與領頭之人打了個照麵,相談甚歡,約三炷香時間後,楚岫芊才向皇甫恢雨等人招手示意,讓他們過來。
皇甫恢雨疑惑著走過去,楚岫芊挽著他的胳膊給那領隊說道:“你看,這便是我家哥哥。”
那領隊看了一眼,喜笑顏開地說:“喲!真是個幹活的好材料啊,這身材,這模樣,嘖嘖嘖,我說姑娘,你肯定是在騙我吧,這麼好的一個小夥子,難道不是你的情哥哥嗎?”
“呸,吳大叔你別亂說。”
“嘿嘿,你還害羞了呢!”領隊樂了,對皇甫恢雨說道:“你就叫我吳老二吧,我在家排行老二,你跟著我好好幹,我們家掌櫃不會虧待你的,怎麼樣小夥子,這就跟我上山吧!
皇甫恢雨看他一隻眼睛大一隻眼睛小,那隻大的眼睛似乎從來不正麵看人,另外一隻小眼睛像是鼩鼱的眼睛一樣膽小猶疑,整個人看起來傻乎乎的,不過他始終麵帶笑容,對皇甫恢雨又十分喜愛,覺得他是個幹雜活的好手。
楚岫芊對著他眨了兩下眼睛,皇甫恢雨立刻心領神會,當即答應了下來,並說還有幾個人,問他願不願意一起招進來。
吳老二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瞅了瞅,除了石溯他覺得瘦得跟猴兒似的,又老,但瞅著還挺老實,就勉強答應了,不過那幾個女子,他卻開始犯難,說啥都不答應,隻肯帶楚岫芊一個女孩。畢竟沒有適合女人幹的活,他可不願意帶那麼多女人進來,還得白搭夥食,扈海棠和秦月羊沒辦法,隻能留在原地幹等著。
三人換上衣服,跟著一行人來到塵冊入口,看門弟子見是吳老二,問都沒問就讓開一條路,等所有人都跨進山門,其中一個看門弟子問道;“吳老二,今兒好像來的人有點多啊!
“啊...啊,哦,是的是的...”
吳老二站在原地,口中含含糊糊竟然把話說不清楚。
“你啊什麼,我也就是隨口問問,你可看好你的人,要知道新掌門可不喜歡不老實的人,若是讓他不高興了,有你好果子吃!
“哎呀,小哥你誤會了,你看今天的東西有點多,故而多帶了幾個人,你放心,我們隻管幹活,絕不亂看亂摸。”
“好吧好吧,讓我看看你們今天都帶來了什麼好東西!
吳老二打開一個桶子蓋,說道:“你看,正宗鮮活的龍鏡江河豚,每一條都這麼肥美,怎麼樣,饞了吧!
“嗬!這家夥,這麼大一隻,我是沒有口福嘍!
“還有許多馬青魚,等做好了,迴頭我給你送一條。”
“那多謝了,您請吧。”
“得嘞!”
皇甫恢雨深吸一口氣,挑著擔子在人群中穩步前行,繞到大殿後麵,是一處廚房。按照慣例,吳老二開始給這些人分配工作,有的去洗菜、切菜,有的去生火,有的去殺魚,有的去擺盤,各司其職,井井有條;矢钟暌桓[不通,隻能被派去做些雜活,比如端盤子、挑水之類的力氣活。楚岫芊略懂烹飪,吳老二看了看她的廚藝,微微頷首,伸出大拇指說道:“我看你應該是南方人吧,這麼喜歡放辣,小心把那小東西辣出竅!
石溯則在另外一邊默默的忙著砍柴燒火,仿佛他原本就是些人當中的一員。
不一會,有人趕來催促;“飯做好了嗎?掌門餓了,想要吃魚。”
“魚已經做好了,飯還要等一會!
“那就不等了,先把魚上了,其他的緊跟著再上就行!
“好嘞,這就來!眳抢隙饝,立刻讓皇甫恢雨,石溯還有另外幾個人一起端著食盒走向大殿內。
還未進殿,就聽見一個略顯稚嫩的少年扯嗓大喊:“快快,去給我把它撿起來!
皇甫恢雨還沒來得及看清眼前到底發生了何事,隻見一個披頭散發、衣衫襤褸的姑娘以一種極其怪異的姿勢從殿內爬了出來。她像一隻受驚的小獸一般,撲到皇甫恢雨的腳下,並迅速俯下身去,似乎在尋找著什麼東西。
皇甫恢雨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並抬起了腳。而那個姑娘卻全然不顧及他的反應,自顧自地在地上摸索著。不一會兒,她便小心翼翼地拾起了一樣東西——原來是一顆毫不起眼的鬆子。
當她抬起頭時,眼神中閃過一絲柔和,但轉瞬即逝,恢複了空洞無神。她與皇甫恢雨對視須臾,仿佛突然迴過神來一般,匆忙轉身,將頭埋進了殿門之內。
“這個髒了,肯定不好吃……”隻聽殿內傳來一陣摔打碗碟的聲響,伴隨著那個姑娘含混不清的嘟囔聲。
“我要你把地上的這些鬆子全部撿起來!”一個嚴厲的聲音從殿內傳出。
聞得此言,那姑娘開始低聲啜泣,但不知為何,她的哭聲異常壓抑,宛如被一股無形之力禁錮著,令人聞之心生憐憫。
“我,我……我做……做不到。”姑娘一邊抽泣著,一邊斷斷續續地說道,聽起來說話不太利索。
“哼,做不到?那你就別想見你爹爹了!”
“啊!嗚……嗚,我……要見爹爹,我要……見……爹爹!”姑娘的哭聲愈發淒慘,充滿絕望和無助。
“傻姑子,傻麅子,臭傻子,你們一家人都是傻子,都該死!”那道尖銳刺耳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和憎恨。
皇甫恢雨心中煩悶,剛想說幾句話,卻被石溯偷偷拉了下衣角,示意他不要吭聲,皇甫恢雨微微歎了口氣,瞥眼瞧見吳老二滿頭大汗,一口氣都不敢喘,顫顫巍巍立在門外,他心想這個跋扈地小子恐怕就是宮小博無疑,沒想到這麼個不大的年紀竟然許多人都害怕他,看來他相當有手段,一定不簡單。
“咦!是我的魚做好了嗎?”宮小博望了望門外,期待的說。
“是的,小少爺,您點的魚已經做好了,請賞用!
“我不是說過嗎,不要再叫我小少爺,今後要叫我掌門大人,快,別廢話了,快端進來!
吳老二連忙點頭稱是,轉頭用眼神示意他們跟著自己,躡手躡腳走進大殿內,讓眾人站成一排,雙手捧著食盒,遞給他看。
宮小博打開其中一道菜,先是嗅了嗅,隨手拿起一塊魚肉放進嘴裏,不斷地咀嚼著,表情甚是享受。
“此菜名為五味大魔鱔,食材取自逆塘之黑皮魔鬼鱔。此鱔抓捕困難,烹飪更是不易,火候稍有差池,肉質便會變老,食之無味,與雞肉無異……”吳老二話未說完,宮小博便揮手打斷,打開另一道食盒。吳老二急忙道:“此菜名青馬飛龍,以海中銀龍魚為料,肉質鮮美,多汁可口,魚湯清冽恬淡,不可多放鹽,否則會掩蓋其鮮嫩之味!
宮小博懶得聽他講的,一連又嚐了幾道菜,吃到最後一道菜時,突然大叫一聲,把嘴裏的東西統統吐了出來,咧著嘴罵道:“呸,這是什麼,辣死我了!”
吳老二低頭一瞅,地上竟躺著一顆辣椒,他一拍腦袋:“哎呀媽呀,拿錯啦,真對不住啊,這可不是給你吃的,別介意哈,我再給你做個新的。”
“這是誰做的,給我出來!睂m小博一邊罵一邊繼續吐著口水。
“少爺,不不...掌門大人,快喝點龍魚湯,它能解辣!眳抢隙f道,連忙舀了一碗喂到他嘴邊。
喝了點魚湯,宮小博稍稍緩了過來,吳老二笑道:“怎麼樣,是不是好了點,不辣了吧!
“罷了,將那邊那兩道菜放下即可,其他的都拿走吧。”言罷,宮小博轉身走到那姑娘身旁,令其繼續伏於地上,順勢翻身騎於其背,那姑娘看起來有些憨傻,智力年齡並不相仿,身材卻頗高,宮小博約有十二三歲,亦非尋常孩童,那姑娘馱著他,在地上爬行起來頗為吃力。
吳老二麵無表情,眼神冷靜,隻是微微斜眼一掃,嘴角差點忍不住上揚,但他立刻捂住嘴巴,向皇甫恢雨等人下令,讓他們放下手中的食盒。一切準備就緒後,他便帶著眾人向外走去。而宮小博仍在繼續他的癲狂行為,皇甫恢雨心中不忍,不願離開,想要繼續觀察情形。他的眼睛已經微微泛紅,然而石溯卻拉了拉他的衣角,他隻好無奈地跟著吳老二離開了大殿。
吳老二又吩咐各位做了幾道菜,並煮好了飯一同端上大殿,這一次皇甫恢雨沒有再看見那個傻姑娘,店內卻還是那幾個人,他心想不如就在此動手,挾持住宮小博,想到此,他打算跟石溯商量一下,石溯輕聲說道:“還沒確認盧淮弋在哪,不能輕舉妄動。”
皇甫恢雨暗自思忖,這盧淮弋身手定然不凡,否則絕不可能如此輕易便搞定曲茂和宗旦洋等人。觀其行徑,應是個狡黠至極之人,定然不會輕易現身。事已至此,又當如何是好呢?皇甫恢雨心中暗自盤算,如此耗下去也不是辦法。他略作思考,便向楚岫芊打了個招唿,讓她幫忙瞞著吳老二,隨後便獨自離開了隊伍,在四周探尋,看看是否能有什麼發現。
塵冊派規模頗大,然而弟子卻寥寥無幾,整個門派看上去冷冷清清,實難想象其竟是熙同洲十六大派中的一員。武學傳承亦非十分昌盛,想來或許與其所處之位置有關,又或許整個武林都在走著下坡路,塵冊派隻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
皇甫恢雨不禁迴憶起往昔歲月裏那些令人神往的傳說。曾經,劍闕派孕育出無數聲名赫赫的武林高手,他們的事跡傳頌千古,成為江湖中的傳奇。然而,盡管現任掌門人卞煦武藝高強,但與門派前輩們相比,還是稍顯遜色。自從\"西沉夜雪\"張錫乾之後,劍闕派便再未誕生過頂尖高手。
放眼整個熙同洲武林,各大門派都曾擁有自己的代表人物。青霄派走出了\"天極耀光\"錢葦;乘寄派有\"九州飄渺\"虞夢;覆風山莊孕育出\"孤水寒風\"鄢紫川;\"夜雨邊橋\"樊置驀則曆經無獄派和懸泛派的磨礪;而星序派更是出過如父沆指天這般堪稱宗師級別的人物……可惜的是,這些前輩高人皆已作古,如今的武林中,連授派\"北聖\"張儋也早已淡出江湖,甚至是否仍在世間都無從得知。偶爾會有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武林高手企圖前去挑戰,卻幾乎無人有幸目睹其真容。事實上,以他的輩分和資曆,本不應屬於這個時代了。
那麼除了北聖之外,便隻有“驅邪聖使”賈光與“西海劍神”車鵲這兩位人物被公認為矗立於武林巔峰之上。至於其他眾人,則顯得黯然失色許多,其中包括道安派的洛冠寧、鎮墟派的柳心泄、塵冊派的曲賦曲茂兄弟二人以及劍闕派掌門人卞煦等……這些來自各個門派的一流高手們雖然實力不凡,但他們的名號相比之下卻並不那麼引人注目。
他一邊思緒亂飛,一邊閑逛著,卻迷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