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這裏幹什麼,難道你也對這劍譜感興趣?你我既是同門,雖然不在同一分臺履職,就不要彼此為難吧。”崔羽皮笑肉不笑,繼續說道:“莫非你對這個女娃娃有意思不成。”
狄慎發絲烏亮,高髻盤起,足下滾起陣陣沙塵,單手托著一把斬馬刀穩步走來,立刀而立,狄慎沉聲道:“師叔說笑了,實不相瞞,晚輩隻是想瞧一瞧這傳聞中的絕世劍譜,究竟有何威力?”
他身高近乎八尺,此刀竟比他本人還要高出些許,鐔長尺餘,刃三尺餘,刀柄如一臂之長,以黑檀木製作,山絡茗在一旁驚唿:“好俊的刀啊,我從來沒見過,師姐你快看。”
皇甫恢雨亦為狄慎手中之刀所吸引,昔時他隨父征戰,曾見此類長短各異的陌刀,憶中皇甫玨曾告訴過他,上岐軍教頭石耀敬、石孝護父子是此類戰刀的推行者,曾一時風靡大訓。然如此之長之斬馬刀,他尚屬首次得見,更未曾有所耳聞。
崔羽譏諷道:“哈哈哈,笑話,我還不知道你,宗門武學之爭這麼多年,你豈會突然對一本劍譜感興趣,更何況不是還有三日,你非要在今日看那本劍譜不成。”
狄慎神色未改,他解下係於刀鐔的酒葫蘆,仰頭猛灌一口,隨後打出一個響亮的嗝,將空葫蘆隨意一扔,醉眼微瞇,沉聲道:“師叔不必多言,石耀敬早已離開無色山多年,現投靠了航霆院。而他那兒子,不過是個不成器的廢物,賴在軍中不敢迴山奪迴宗門。哼,我雖非他弟子,卻也看不下去。崔師叔,想當年你離開宗門,不也是為此?如今你我皆為抒浪臺效力,今日便暫且拋開這層身份,讓我們這兩個已淡出宗門之人再一較高下如何?”
“既然是宗門之爭,得用一把趁手的刀吧,可我手上沒有刀,讓我如何教訓你?”
“師叔不必拘泥於此,早就耳聞師叔擅長各種兵器,你想要教訓我,還愁用什麼兵器?”
“好小子,看來今日你是一定要找打了!那就來吧,我讓你先出手。”
“謝師叔承讓,那我便出手了。”狄慎言罷,右手穩穩握住刀柄,右腳用力一蹬,刀鞘應聲飛向半空。他起勢沉穩,出招淩厲果決。就在拔刀稍有停頓的瞬間,崔羽剛欲開口道:“橫雲訣?多年過去,你竟未曾荒廢,倒還記得。”然而,這話未說完,戰馬刀已從他肩頭掠過。
“今日師叔的話未免有些太多了。”
崔羽微移半步,刀風堪堪擦過崔羽麵龐,二人激戰許久,狄慎竟未露絲毫敗象,崔羽亦無法近身分毫,更是不敢徒手去奪斬馬刀。他從袖中取出三把短匕,招招精悍,卻未能在那無雙斬馬之下發揮絲毫作用,心態漸漸焦躁起來,大吼道:“你為何手持如此長的斬馬刀,莫非是專為對付我而來?你我師侄一場,何至於此?”崔羽一邊發問,心中一邊暗自狐疑:“難道馮相已然察覺是我們欲遣衛缺前往鉛國調查他的事?我就說衛缺怎會如此之快便命喪黃泉,徹底打亂了我們的計劃,看來那鉛國高手範約的身份必然非同小可。”
狄慎沒有答話,依舊將刀揮舞如雷,而崔羽卻沒了打下去的意念:“罷了,這劍譜我不看便是,你我就此收手吧!”
狄慎毫無所動,趁著酒勁兒發作,一招一式更加急湊。
“你怎麼還不停下,快醒一醒!莫非你要讓我當眾向你這個小輩認輸?”
狄慎打的興起,眼神通紅,冒出血絲,額頭上滲出的汗珠順著顴骨流在嘴裏,他將汗珠從口中吐出去,呲牙咧嘴問:“狄慎毫無此意,隻是想問一問師叔,陸龍雪是怎麼死的?”
崔羽眼神一愣,沒想到對方竟然關心陸龍雪的事,迴道:“陸龍雪?墨山的大弟子,據說她不明不白死在上岐城外,那不是你們晚山寺的管轄區域嗎!你個畜生居然懷疑那事兒是我幹的?你有何證據。”
狄慎終於停了下來,昂首向前說:“李涇渭陰險狡詐,你為此人賣命,一定為他幹了不少虧心事吧!我也隻是這麼問一問,師叔何必著急呢!”
“哼,你莫非不知?那陸龍雪與張采荷關係匪淺,而張采荷是何許人也,我豈敢輕易動她的人?你未免太過高看於我了,況且墨山與抒浪臺毫無關聯,莫說是我,即便是李大人也絕無動他的膽量,你身為天機閣行走,閱曆豐富,當應善用你那聰慧頭腦仔細思量。”
天機閣典籍浩如煙海,其中自然不乏朝廷的記載。他一生灑脫不羈,與天機閣執筆溫渺深究江湖廟堂軼事的性情迥異,對那些事毫無興致,從未翻閱過那些書籍,倒是溫渺視若珍寶。狄慎心有疑慮:那張采荷的武功雖高深莫測,但也不至於讓抒浪臺的人刻意避而不談,除了帝後,她怎能淩駕於朝廷之上!她究竟是何方神聖?
不過狄慎並無刨根問底之意,無論她是誰都與他無關!
崔羽瞧出他神色有變,在一旁解釋道:“實不相瞞,當朝宰相馮禎借助抒浪臺做了諸多利己之事,抒浪臺本應隻為皇帝一人效力,如今卻成了馮禎父子的私營,抒浪臺內早有多人對他心懷不滿。你整日渾渾噩噩,殊不知自己竟是他們的爪牙。我間莊掌握著他不少把柄,與其在此與我爭執,你不如去問問馮禎,他究竟做了何事,那些違背良心的惡事,恐怕是擢發難數,還有!尤其是那賀泉的案子,你難道沒有一點察覺嗎?你好好問問,他的死是否另有隱情。”
狄慎心中對此不屑,知道他故意這麼說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但今日他另有意圖,毅然決然說:“崔師叔不必強詞奪理,道不同不相為謀,你我既然動手,定然要分個勝負。”
崔羽有些生氣,展開鐵骨扇,手中暗運真氣,擠著嗓子說:“好哇,小子當真不知天高地厚,如此猖狂,今日定要你吃不了兜著走。”
兩人繼續憨鬥,你來我往,互不相讓。崔羽一改之前避讓的策略,轉守為攻,主動出擊。狄慎並沒有感到意外,他也早已做好了應對的準備。隻見他將斬馬刀改變了另一種套路,使得原本兇猛的攻擊變得更加靈活多變,不僅能守還能攻。他將斬馬刀耍得如同一柄百斤重的鐵錘般沉重有力,每一次揮動都擲地有聲。同時,他巧妙地利用了地麵的沙石,卷起一陣沙塵,遮蓋住刀刃的鋒芒,讓人難以捉摸他的攻擊方向。這一招不僅讓對手眼花繚亂,更是讓自己的刀法顯得神秘莫測,令人心生恐懼。
崔羽大驚:“流火...衝雲...速日絞...這不是橫雲訣!你...這是...竟然是十五疊雲刀!狄慎你從哪裏偷學而來,水冬路一個書呆子模樣的人怎可能會這種早已失傳的刀法。”
“沒錯,這就是十五疊雲刀,但並非家師所授。”正當狄慎繼續解釋,崔羽趁其不備,憑借矯捷的身姿迫近了些,在手掌能夠觸及之處,果斷給了狄慎一掌,狄慎吃痛,五髒六腑感覺受到了猛烈的撞擊,仿佛就要分崩離析,不知下一刻他會受到怎樣的傷,狄慎畢竟也不年輕,是在江湖摸爬滾打多年老手,他用刀柄撐地,佯裝支撐不住摔倒在地,雙手反手握住刀柄,用盡最後還能夠控製使出的力氣在背後轉了個月輪...仿佛若有閃光,似是輝日照在刀刃上的一抹青色,瞬間由青變紅。
這一刀極快,出人意料。全場鴉雀無聲,崔羽呆若木雞立在原地,毫無反應,似乎什麼都沒發生一樣。但一條整齊的血道子堪堪從他的肚皮直上腦門,正當圍觀的人群還在好奇崔羽接下來要有何反應之時,一個蒙麵黑衣人出現在崔羽身後,並用一把異域模樣的彎刀架在他脖子後麵,似乎這人的身法比狄慎方才使出來的那一刀還要快,似乎她早已到來,出現在所有人眼神所及之前,根本來不及做出判斷。
皇甫恢雨凝視那把刀,猶如金蛇吞吐著寒光,令人心悸,仿佛曾在何處見過此般利器,然此刻卻難以憶起使用它的那人之名。隻聞黑衣人壓低嗓門喝問:“聽聞是你下令誘騙衛缺前往鉛國。你們究竟有何圖謀,你背後之人李俗出的主意?速速從實招來,否則定取你性命。”
崔羽無言以對,或許他本就無意作答,他身中穴道,無法轉頭,然而眼神依舊堅毅如初:“你,你們……設計陷害我,若敢取我性命,必遭報應。”黑衣人厲聲道:“你這惡賊嘴還如此硬,想來那範約亦是你們的布局。”
崔羽並未順著黑衣人迴應,口中發出一陣低沉的笑聲,反倒透著幾分狡黠,“哈哈……呃,你並非柳心泄,但我知曉你是何人。衛缺果真非比尋常,竟與賊……”
黑衣人打斷了他的話:“有人托我買你的狗命,你既不肯說,也就罷了,但你既然自以為知道我的身份,那麼你說與不說都影響不了你的結局,就借汝項上人頭一用。”
崔羽眼神怒瞪,他此刻才意識到自己如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眼神又作渙散,想要發出求饒的聲音,但黑衣人根本不給他機會,已然如摘桃般刀起刀落,將那顆果實納入布包內,並把紮好口子的布包扔在狄慎麵前,柔聲說道:“有勞師兄,剩下的事就拜托了。”說完迴頭意味深長朝著皇甫恢雨眨了眨眼,稍作停留便施展輕功而去。
“他在跟我打招唿?”皇甫恢雨摸不著頭腦,但之前兩個人的竊竊私語,他聽不懂說其中真意,心想:“衛缺去鉛國一事確實如薛銀序轉達的一樣,是崔羽借李俗的名義而為,不成想這件事卻並不簡單,從今日之會來斷,抒浪臺中似乎有兩股派係在相互較勁,而那個鉛國高手範約一定與抒浪臺的某個派係有聯係,李俗這一派到底是好是壞現在也很難講,找他們一一對峙清楚根本不可能得到答案,最好的辦法就是從範約口中得到點什麼。但範約此人現在在哪裏啊...”
圍觀的旁人被黑衣人的手段嚇得半死,此時更是不敢吱聲,隻有山珞茗此前受到狄慎解圍,上前詢問傷勢。
“這位大哥你沒事吧?”她撿起刀鞘,試著將刀裝迴去,可是即便伸直了雙臂依然難以將刀迴鞘,一邊關心狄慎一邊感歎道:“這刀好長啊,還那麼重,到底是什麼樣的英雄才配得上使用它。”
狄慎霍然起身,拂去身上塵土,輕觸肩頭,確認並無大礙,內息亦平穩如常,未受重創。他望著山珞茗的艱難之態,緩聲道:“此刀曾見證過上岐之戰,石琚、水川絕、宇文輝忠、萬俟蒙等諸位英雄守將皆曾用之。像這樣的刀有很多,在下自老將軍府中暫借一用。如今你既喜愛,便贈予你罷。”
山珞茗心中一喜,再次嚐試將刀裝入刀鞘,然而即便她竭盡全力伸展臂膀,距離迴鞘仍有不小差距。狄慎緩緩接過刀鞘,助她將刀裝好,沉聲道:“看來此刀與你不甚匹配,若你有興趣,他日閑暇路過上岐,我會送你一把趁手的刀。”山絡茗將刀交與狄慎,“好,若至上岐,我定會尋你。”狄慎微微頷首,將布包係於刀鐔,單手持刀抱於懷中,步伐如來時一樣沉穩,緩緩離開青鋒城。
這時候圍觀之人開始大喊:“殺人啦!殺人啦!”
仿佛他們是商量好的,方才都在看抒浪臺內鬥的笑話,如今相關之人都已離開,這才揚聲唿喊。
沐府內的人聽到唿喊聲,大門打開,走出一人,穿金帶銀,大腹便便,笑容可掬。皇甫恢雨驚歎道:“戲樂天!這不是紅蓮山莊的莊主嗎,他怎麼在這裏,難道那沐氏夫婦也跟他相熟?”
山珞茗也發出不可思議的驚唿,“是他!”但她沒敢太大聲,跟隨薛豫和柴蔚圍了上去。
戲樂天讓人群讓出一條路出來,看著那沒頭的屍體,緊蹙著眉頭泛起一陣惡心,但還是強忍住向眾人問道:“諸位英雄莫慌,此是何人吶?”
人群中沒人敢吭聲,就樂家兄弟倆,雖然膽子小還莽撞,卻沒心沒肺,老老實實說道:“這人可是抒浪臺間莊的高手,在江湖上有個外號叫催命判官,擅長十八般兵器,不過都是些短家夥。他跟同樣來自抒浪臺的另一個高手起了內訌,那家夥拿了把老長的斬馬刀,就是專門來克他的。嘿,你猜怎麼著,最後來了個黑衣人,蒙著臉,三兩下就把這人給……”樂猛之前的小辮子被鬆崎師太給削掉了半截,現在就剩兩顆兔牙比較顯眼,他把手比成刀的樣子在脖子上摸了摸,學著崔羽的樣子倒了下去,那模樣真是相當引人發笑,但除了兄弟倆沒人能笑得出來,都怕惹到抒浪臺。
戲樂天有點不耐煩了,可不想聽他嘰嘰喳喳說個沒完,於是提高音量問道:“我就想知道他叫什麼?”
招風耳樂嵩趕忙雙手接住樂猛,老實地迴答:“姓崔,姓崔!單名一個羽字。”
眾人本以為戲樂天要麼會緊張,要麼會生氣,誰知道他隻是輕描淡寫的點了點頭,晃著巴掌走迴府裏叫來了家丁,迅捷地處理掉了屍身,把門前打鬥的痕跡也清掃幹淨。
處理完後,戲樂天又出現在門前,笑容往常,甚至比之前看起來還要開心,人群中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怪異起來,甚至有些微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