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泉的那封信薛銀序一直貼身帶著,她伸手摸進懷裏,要拿出來還給墨均儀。但墨均儀仿佛知道她要做什麼,伸手連忙製止。壓著嗓子凝重說道:“萬萬不可,此物一旦現世,易引起殺身之禍,吾不願江湖由此腥風血雨。”
薛銀序放下手,想到賀泉的下場,心中不寒而栗,隻好又將想要說出口的話咽了下去。
二人無語凝噎,沉默如冷風,薛銀序方才歎息:“竟能引起如此大的波瀾!”
“不可大意。”墨均儀依舊十分小心。薛銀序對此有些厭煩,她興起碎盟,為了就是給衛郎報仇,如今真相既然大白,光芒近在咫尺,現在卻要小心隱蔽,可是不把真相公之於眾,又怎能名正言順為他報仇雪恨。碎盟號稱鋤奸,世人又會怎麼看待他們。
墨均儀發現她臉色變得有些暗沉,竟兀自盤起腿來開始打坐,薛銀序心中更是焦急,卻也毫無辦法,哀歎一聲道:“馮郵死前曾言,賈光是來自天上的一顆暗紅色的星辰,不知他的話都暗指了些什麼?總不能是真的吧!”
墨均儀耳朵一豎,突然睜開眼,瞪得像銅鈴,在暗沉沉的中幕宮內更顯可怖,薛銀序心頭一緊,不知是什麼原因讓他突然警覺起來。
墨均儀很快又瞇起了眼睛,還是以不緊不慢的語氣說道:“是真的,他的話沒有任何暗指,而那顆星就叫做浮光。”
“即便如此,可浮光如此遙遠,那裏的人怎能跨越萬裏來到這裏?難道是有什麼通天的本領!”薛銀序不置可否,依舊將信將疑。
墨均儀抬頭看向天象峰頂,那裏便是邪宙亭的所在,多少年間,任憑風吹雨打,靜靜佇立於此。
“一切都說來話長,姑娘可否隨我去那峰頂一敘?如果您感興趣,我會一五一十講給你聽,隻是事後,姑娘還需助我一臂之力。”
薛銀序怎能拒絕,毫不遲疑立即答應。叫上葉榆和蕭玉弓,她們跟在墨均儀身後往中幕宮深處走去,坐著建在山體內的絞繩車爬上天象峰,來到航霆院內。
墨均儀讓所有航霆院的弟子迴避,親手打開邪宙亭前的重重機關,在最後一道門前他停了下來,轉身對他們說:“諸位可要想好了,一旦此門開啟,眼前的一切都將是你們難以想象的,可一定要保密,即使也不能反悔。”
“墨天師,這門內可有什麼危險?”
“一切都未可知,上次這扇門被打開還是在蕭甄梧為院長之時,已過八十載。蕭玉弓蕭掌門,麻煩你在外麵守著,切不可放任何人闖進來。”
“好,榆妹子你且保護好盟主。我在外麵等著你們,如遇不測趕緊喊我。”
墨均儀將一把兩尺多長的銅鑰匙從袖子裏拿出,插進鎖孔飛快旋轉了起來,不知轉了有多少圈,墨均儀的手臂開始酸麻,蕭玉弓看著有些這把鎖甚是神奇,不知是何道理,向前對他說:“我來試試。”
蕭玉弓接過鑰匙,擰了半個時辰,依然未能將鎖開到頭,汗珠也漸漸從額頭滲出,“我從未見過如此繁瑣的門……這把鎖是否是壞了,還是這鑰匙不合適。”
墨均儀竟然暢然一笑,說道:“此門就是如此,並非是壞了,這扇門是出自工使溫循的手筆,要轉動八千又一百圈整才能開啟。不過看樣子已經有了起色,再加把勁。”
葉榆接替蕭玉弓,薛銀序後來也隨其後,每個人輪番上手,最後隨著一個吧嗒聲響起,鑰匙停薛銀序手中。
墨均儀轉動了一下機關,門緩緩開啟,隨著一條門縫展現,薛銀序感到有一把無形的大手把她往裏麵拽。
可是並未有流風,薛銀序感到很奇怪,怎會有如此感覺,她雙手緊緊抱著葉榆,兩個人半蹲下來共同抵抗這種勁道。
墨均儀在裏麵大喊:“快進來。”
大門片刻之間又要關上,薛銀序有些退縮不前,聽到墨均儀的聲音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在關上門的一霎那和葉榆跨進門內。
無形的大手依然存在,可是門後隻是一道石質屏風擋在眼前,薛銀序靠在屏風上緩了緩神,逐漸適應了這種推動。
屏風之後有光隱隱閃爍,她貼著屏風探出腦袋向內看去,一道圓拱形的墨色幕布懸在中央,除此之外並無他物,好在幕布周圍立有欄桿,薛銀序謹慎挪身靠過去,雙手緊握趴著欄桿。
這幕布雖然十丈之高,但看起來平平無奇,僅有繁星點綴,微光熠熠,就像尋常夜空。但不能細看,否則眼睛會越來越迷離其中。
薛銀序不知墨均儀在搞什麼把戲,竟然在大白日將夜空映在了這塊幕布上,她想問個究竟,可沒看見墨均儀的身影。
“墨院長!”薛銀序提聲喊道,可隻有她自己的迴音在裏麵迴蕩。
她一步一步繞著環形圍欄想來到幕布後麵尋找墨均儀,奇怪的是這塊黑幕似乎在跟隨著自己的位置而轉動,她快幕布也跟著快,她慢下來幕布仿佛有著靈性一般也慢了下來。
薛銀序幹脆倒著走,可情況依然如此,“真夠邪門的。”葉榆也和她有同樣的感受。
“肯定是墨院長搞的把戲。”薛銀序心想,她繼續繞著幕布走,終於看見墨均儀站在半高的廊橋上。
她拉著葉榆來到他身邊問道:“這到底是個什麼物什?”
“這是一道門!”
“門?”
“沒錯,這是鬼幕星影,我們也叫它虛門,它是無形的。確切的來講,如果有一條路,這扇門便是這條路的其中一端。”
“那麼它跟賈光又有什麼關係?”
“關係密切。”
薛銀序不知所以然,心中懷疑墨均儀一定是瘋了,故弄玄虛,這與他的印象倒是十分符合,“那既然是道門,那麼這條路通向哪裏?”
“你跟我來。”墨均儀說完朝著幕布走了過去,不一會兒竟消失在其中。
薛銀序驚慌失措,口中喊著墨院長的名字尋找他的身影,神情無比驚愕,他竟然就這樣消失了?
“難道說這幕布後麵真的是一條路?”薛銀序和葉榆麵麵相覷。
此時她二人再也不認為墨均儀是在搞怪,薛銀序小心伸手向幕布摸去,確實如墨均儀所說,這塊布是無形的,除了吸引的力道外毫無觸感。
她放下戒備,慢慢向虛門挪動腳步,可是再往前已經沒了欄桿,腳下懸空,直到整個身軀淹沒在裏麵,而那雙無形的手突然劇烈的拖拽著她向前推。
薛銀序眼前一黑,四周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抓取,她大叫起來,閉上眼,身體向外墜落,她覺得自己馬上就要到達黃泉。
這種感覺好景不長,那雙無形的手竟然消失了,腳下也有了著地感,她緩緩睜開眼,在被扭曲的夜空中朝著光亮處伸腳向前慢慢走去,很快便到達了另一端,她發現自己又迴到了邪咒亭內,那雙無形的大手又開始拖拽著她。
薛銀序感到虛驚一場,好歹命是保住了。
她向四周看去,並沒有看到葉榆。
取而代之的是墨均儀站在石屏風的旁邊。
“我的榆妹子呢,墨院長可否看到她去了何處?”
墨均儀沒有迴答她,轉動機關打開了門鑽了出去。
薛銀序立刻追了過去,發現蕭玉弓也不在,仿佛他也消失了,而墨均儀不斷在招唿著她讓她跟過來,爬出了邪宙亭,眼前景象驟然大變,整個航霆院仿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橘色的海麵,而岸邊是赤紅色的沙灘,墨均儀站在岸邊也是一副驚詫的表情,但他並沒有薛銀序看起來那麼誇張,因為他或從書中描述,或從別人口中相傳,已經知道這裏應該是什麼樣子,隻是這是他第一次親臨而已。
薛銀序猶如置身仙境,她伸開手掌,身體除了有些炙熱感,其它並無異樣,但手掌被橘紅色的光所籠罩,顯得異常鮮豔。
“墨院長,我們這是在哪?”
“這裏是香橘海。”
“香橘海......我從未聽說過訓國有這個地方,可這裏還是航霆院嗎?”
“這裏不是航霆院,也不是在訓國,這裏是浮光。”墨均儀已經恢複了尋常之態,言辭中並無驚異。
“浮光......就是那個赤紅色的星?”薛銀序一臉詫異,她迴過頭,身後那個亭子和天象峰上的那個簡直一模一樣。
“墨院長,你真是瘋了!”薛銀序再次產生懷疑。
“你看,那裏便是訓國所在的地方。”墨均儀手指向天的另一邊,一個淡藍色的圓盤,看起來比雞蛋大一些,而這個球周圍伴隨著三顆顏色各異的小星點,就同天上的三輪明月一樣。
“浮光離我們的太陽更近些,所以有些炎熱,”墨均儀指著即將落下的太陽給她看。
薛銀序看向日盤,它確實比往常大了不少,可即便是日落,天空依然通紅無比,好在香橘海上空有許多連成一片的雲,在它的遮擋下,讓日光柔和不少。
“可我們還能不能迴去?”薛銀序又看向那個藍盤,沒想到這扇門居然能讓她在如此快的時間內穿越萬裏。她想不出是何種緣故,心中的震驚無法消解。
“這個你不用擔心,隻要這扇門還在,我們隨時都能來去自如。”
聽到墨均如此講,薛銀序稍稍放心,她向海麵看去,雖然海水雖呈現橘色,但卻是透明的,而且沒有一絲漣漪,平整的像是一麵鏡子,可這麵鏡子倒映不出人臉,而是直透到底。但這片海卻看不見海底,似乎也不太深,再往下卻是空的,整片海仿若懸在天空之上,薛銀序雙腿開始發軟,戰戰兢兢問道:“墨院長,這裏下麵怎麼是空的?我們不會掉下去嗎,好生奇怪!”
“沒錯,這是浮光的表層,在它下麵,還有四層,這每一層分別生活著不同的種族。”
“那為何這裏看不到人?”
“因為生活在第五層的種族已經滅絕。”
“那賈光是在來自第幾層。”
墨均儀不知道,他隻能搖頭。
薛銀序蹲在岸邊,小心透著海水向下看,生怕一個不注意就會掉下去,墨均儀講道:“我要說的是,若幹年前,航霆院祖師爺孟箕曾在浮光遊曆中救下一個人麵蛇身的女子,從身形上與傳說中的女媧及其相像,故而孟箕由此稱唿他們為女媧。這個女媧女子聲稱自己是公主,因她的族類被敵人屠戮殆盡,僅有她一人存活了下來,後來孟箕不知從哪裏搞到一個會飛的鐵屋子,載著她穿過虛門將其帶迴到訓國,後來這個鐵屋子墜毀在墨山,人雖無礙,但這個鐵屋子就此再也不能動彈,從此這個公主就在墨山安定下來,後來和一個居住在附近村落的男子相愛,並生下一名女嬰,這個女嬰便是後來大名鼎鼎的程秋。”
“就是和錢葦一同編寫《天海潮生卷》的那個程秋?”薛銀序問。
“沒錯,程秋其實和賈光一樣,都有著浮光女媧的血統,她無比聰慧,學會了我們訓國人的話,並熟讀典籍,後來她得知自己的身世後,想要為自己的族群複仇,但僅她一人為家族複仇哪有這麼容易,她便由此產生野心,可惜她直到死都未達成夙願......一直到她的後人賈光,才重燃起複仇之心。祖師爺本想毀了這扇門,可無論用什麼辦法都不能奏效,他於是創立了航霆院,讓弟子們世代守護虛門,不讓浮光的那些厲害族類通過虛門來到這裏,從而禍害我等。他雖有提防,但不經意間還是產生了後患,後來工使溫循決意封鎖虛門,便設計了萬輪鎖並在門的兩端同時建造了兩個一模一樣的邪宙亭,並交代我等禁止任何人接觸它。”
“原來航霆院是為了守護虛門,我以為這裏是個研修星象!”
“百年來來過這裏的人並不多,薛盟主你是其中的一個,我將你帶來,是想和你攜手共同完成一件大事。”
“什麼大事,墨院長這麼看得起我這個小女子。”
“當然是同賈光有關,薛盟主,你創立碎盟的目的就是為了給衛缺,也就是衛滄寒,給他報仇。其實我在接到賀泉的信後,便開始謀劃,現在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隻差一步,你想不想聽聽看?”
薛銀序臉紅一陣青一陣,不知該如何迴答。
墨均儀苦著臉,繼續說道:“女媧一族的命要比我等長的多,即便他們和我們閾薑人誕下的後代依然有著不短的壽命,而賈光武功之高難以想象,訓國內他並無敵手,隻要他存活一天,訓國一天都不得安寧,所以除掉他勢在必行!”
“墨院長到底要如何去做?”薛銀序問。
“尋常的牢獄是難以囚禁住他的,況且他一向狡猾,即便千人之力亦難以抓住他,可如果能夠將他騙到此處,將他反鎖在香橘海邪宙亭之外,這樣他就永遠不能迴到訓國。”
“這個主意好是好,可是怎樣才能將他誘騙至此呢?”
墨均儀解釋道:“賈天梅是他母親,如果賈天梅死了,他就一定會來航霆院,屆時隻要將賈天梅的屍體帶到此處,誘導賈光去尋找屍體,屆時等他一過虛門便立即關閉萬輪鎖,任憑他如何去做,也都無濟於事了,就讓他在這香橘海自生自滅。”
這時候葉榆尋著路從虛門那頭來到此處,同樣也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薛銀序拉著她給他複述墨均儀的話,聽得葉榆又驚又呆,但她的膽子明顯比薛銀序要大,很快便適應了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