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升嘴唇動了動,似乎還想說點什麼,卻是欲言又止地蹙起了眉頭閉上了嘴。
不為別的,而是他感覺自己這小外甥此刻臉上的神情,總有些似曾相識。
略思索了片刻,常升就反應了過來:
「是了!」
「這副樣子看起來……跟當初我提醒他要注意周德的的時候,一模一樣!」
他記得當時朱允熥也是一臉不當迴事的樣子,轉頭沒多久,就抓了周德興那廢物兒子的錯處,麻利兒地直接來了個滿門抄斬。
「允熥好像心裏已經有了成算!?」
常升在心裏不敢置信地歎道。
他知道朱允熥既然能條理清晰地跟他分析這次的事情,顯然心裏是十分清楚其中利害的,也斷不會和他之前說的那樣,放任淮西勳貴把大明的一切當成自己的私有物隨意攫取。
但即便如此。
自己這小外甥還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常升不得不去想:「或許……允熥真有穩妥的應對方法?」
隻是轉而他又覺得不太可能:「憑借他今年冬天積攢起來的民心麼?雖然民心也是很重要的,可這都是散的,那群開國老將的影響力卻是實打實的。」
見常升一副猶疑不定的樣子,朱允熥麵上帶著淡笑,篤然道:“舅舅信我就是。”
言簡意賅的六個字,卻頓時讓常升目光一亮,心裏也仿佛有一顆石頭落了下來。
雖然朱允熥還是什麼都沒說。
但他知道朱允熥這是看出了自己心裏的不敢置信和懷疑,在給自己吃定心丸!
所以他一顆心髒當即就快速跳了起來,掃去了麵上的頹喪之意,反露出一抹激動,並沒有繼續糾結或是追問,而是抱拳道:“你雖年紀小,卻是個有籌謀、有主意的,先帝駕崩那時,換了誰也做不到你這樣的事兒,我自然信你!我沒用是沒用了點,不過你但凡有用得著我的時候,隻管給我捎個信兒。”
說完,他十分豪放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朱允熥笑著點了點頭。
思索了片刻,看著常升補充交代了一句:“今天在涼國公府席間發生了這樣的事兒,這一定會成為一個引子,正如張溫所預料到的那樣,我這位舅姥爺表現出來的態度必然會滋養一些本就蠢蠢欲動的心,不過……”
“就算往後他們會做一些出格的事情,舅舅也不必理會,這是意料之中的結果,很正常,而現在也並不適合打草驚蛇。”說完,朱允熥下眼瞼微微一顫,一雙如星如淵的眸子裏隱隱現出一抹殺意,但很快便斂了下去。
現在固然動不了,但他一直都知道這隻是現在的情況,在實力積聚到足夠的程度之前,讓他們先蹦躂蹦躂。
欲要使其滅亡,就先縱之瘋狂。
隻要手裏的拳頭夠了,讓他們生、讓他們死,還是讓他們當一柄刀,皆不過是朱允熥一句話的事情。
而這足夠大的拳頭……
朱允熥抬起右手放在自己麵前的奏疏上輕輕摩挲著。
目光淡然地看著這封奏疏上的字眼:【高鋁礬土已經運送進京,交付到工部尚書秦逵之手。】
現在前期的準備都已經差不多了。
工部那邊的磚爐是老早就準備好了的,高鋁礬土一到,耐火磚的熟料可以直接開始準備,而木質素磺酸鈉,煉丹司那邊也已經開始在著手準備。
挖煤洗煤的同時,朱允熥也並沒有忘記讓礦場的人順便搞出些焦炭來。
多管齊下。
高質量鋼鐵便隻是時間上的問題。
順利的話,明年就可以得到成品,對現有的大炮進行改良——初步進入熱武器時代。
冷兵器和熱武器……是碾壓式的區別!
“可是……”聽到朱允熥的交代,常升當即便有些顧慮起來,一點不管?放任自由麼?可是這不是等著讓他們變本加厲麼?往後不會更難處理?
不過他隻說了兩個字,便立刻住了嘴。
他對自己這個小外甥也算是有了些了解,之前周德興的事情不也是這樣麼?看起來好像是不好處理,結果這小就是能那麼剛好,把人的把柄抓得死死的!
常升不由得對朱允熥有一種莫名的自信。
他也不清楚這種自信哪兒來的——反正他就覺得,就算這事兒乍一想來好像真的完全沒有解法一樣,但自己這個小外甥就可能有常人想不到的解法。
或許是因為之前的逆境奪位,或許是那看起來不可能的廉價布料和無煙煤。
總之……自己這小外甥本就不是一般人呀!
“好!我明白了。”常升沉吟了片刻,抬起頭來目光灼灼地看向朱允熥,應聲道。
而後才抱拳一禮道:“進宮的時間也不短了,這次進宮是瞞著旁人來的,我也得趕緊出宮去了,否則被人發現了端倪,就大事不妙了。”
既然現在話也傳到了。
自家的小外甥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他當然沒有繼續待在這裏的理由。
朱允熥點了點頭道:“舅舅一路小心風霜。”
常升沒有再多說什麼,重新戴上自己的兜帽,和朱允熥交換了一個篤定的眼神,便徑直出了乾清宮,在之前那小太監的引導下,神不知鬼不覺地出宮去。
……
朱允熥看了一眼被馬三寶關上的朱漆大門。
重新拿起桌麵上的奏疏,雙眼微瞇,目光之中露出一抹淩厲之意,對馬三寶道:“去宣旨把秦逵給朕叫來。”
“是,陛下。”馬三寶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