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冬日的寒涼如期而至。
端看那京都早起的小販,熱氣騰騰的包子,還有那用油紙包裹著的烤紅薯,以及交談之時口中唿出的熱氣。
就能預見今日的天是多麼的寒冷。
敦親王福晉今日身上著一件短白羅衫,下搭一條元青半白長裙子;外搭一件月蘭素色珠邊襖。可以窺見這位福晉的美貌。她梳的尋常婦人發髻,今日要去淳親王府賀喜,順道與富察氏容若敘舊,鬢邊隻簪了一根鎏金鴛鴦碧水簪,今日是誰的主場她還是分得清的。
去淳親王府賀喜,她特意找出來了昔年同富察氏容若的手帕,想要借此來提醒或者是讓富察氏容若這位側福晉,想起昔年的手帕交。
阿青從外室入內,行了個禮,敦親王福晉轉過身來瞥見阿青,端坐在王府花廳的黃花梨木椅上,問道:“事成了?”
“迴福晉的話,成了。”阿青的聲音渾厚萬分,這位敦親王府的管家是從戰場上跟著敦親王下來的。
敦親王交權之後,阿青便留在了王府。
隻聽得敦親王福晉頻頻點頭,想起安陵容昨日所托要將所有甄遠道的罪證提供給瓜爾佳鄂敏。
昨夜敦親王和弘喧貝子喝酒的時候,還是如上次一般,一封告密信足以。
溫容說得對,把柄放到了瓜爾佳鄂敏手中,告不告端看他的野心。
敦親王福晉雙手交疊在小腹身前:“阿青,這甄遠道私藏罪女一事到底是個什麼事?”
阿青的聲音憤恨,這位戎馬一生鐵骨錚錚從戰場上下來的管家,第一次在敦親王福晉麵前失態。
隻見他恨聲道:“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大理寺少卿甄遠道為了一己之私,將事發時經手所有人全部殺害。”
“悄聲無息的,這都是一條條活生生的人命啊。”
“臣隨著敦親王在戰場上廝殺,拋頭顱灑熱血,為的就是守護大清所有百姓,所有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
“文官亂世,而不自覺。”
“該殺,該殺。”
敦親王福晉聽完,一手拍在了巨大的黃花梨木上,發出了“騰”的一聲,她的神色陰晴不定,想她家王爺和年羹堯為了守護大清基業,那麼多將士將領送命。
雖然如在旋渦一般的朝堂中僥幸保住了一家,可年羹堯大廈將傾未免讓她有一分悲涼之感。
大理寺少卿甄遠道,言官奸佞亂朝堂,反而拉起長矛和刀槍守家衛國的,能從戰場上安然無恙歸來,卻要死在言官的手中?
還不如死在戰場上,敦親王福晉眼中怒火奪之欲出,兀自壓下心頭那股火氣。
平靜下來抬手吩咐阿青道:“這話,再不必說。”
“小心些,若真的出了什麼事,你可知曉。”
“福晉,末將知曉。”
“備車,本福晉前去淳親王府一趟。”
“是。”
一輛帶著敦親王府標誌的馬車,隻是低調樸素,自從敦親王被皇上惦記上了,敦親王福晉一日不曾睡過好覺,隻在馬車中假寐,今日淳親王府,會有很多同富察氏族交好的夫人去走一趟。
而身為滿洲上三旗的瓜爾佳氏,也在其中。
光是證據給了還是不夠,需要火上澆油一番。
她突然想起她家王爺常說的一句話:“真是看不了那些文官文縐縐如弱雞一般的樣子,和親?和親要將軍作何?”
笑著搖了搖頭,她提起了馬車簾子一腳,看著京都街上小販叫賣聲絡繹不絕,這樣好的煙火氣,一家人能在一起看一看已然不錯了。
馬車戛然而止。
“福晉,到了。”
當敦親王福晉下馬車的時候,能看到淳親王府門前停著各家的馬車,隻一眼,便瞥見了瓜爾佳氏族中馬車。
了然一笑,她才錦步慢移,笑著入了淳親王府。
淳親王府的總管見了敦親王福晉,上前將她引到了沁芳居。
沁芳居是富察容若的居所,沁芳居內冬日的芭蕉樹葉兒寬大又舒展,從內走出個丫鬟眼尖,轉頭迴去通傳。
“側福晉,側福晉,敦親王福晉來了。”
“快,快請進。”
敦親王福晉得了允許,笑著步入沁芳居正室,冬日的暖陽從窗欞灑落,小窗高臥,風展殘書。
富察容若將一枚銀製荷花小浮簽,塞入了書中做記號,莞爾一笑,見了昔年故友來訪,不勝歡喜。
她軟軟喚道:“明玉。”
敦親王福晉欣慰的點了點頭,二人相攜上了美人榻,她瞥向了那湘妃案上的書籍,未伸手去碰,隻是笑著道:“昨日消息傳來,我倒為你欣喜了很久。”
“你如今掌王府可累?”
富察容若一個眼神,身後的小丫鬟恭敬的退出了沁芳居。
“明玉,你又不是不知曉我這個性子,愛看些詩書。”
“我這身子,你也知曉。”
她的眼中帶著惋惜,敦親王福晉見屋中無人,笑著從帶來的禮物中挑出了一隻妝匣,遞了過去。
“容若,你猜猜,這是什麼?”
“是什麼?”
富察容若眸光流轉:“定是書。”
“從前的時候你就愛給我送書。”
“你還記得你第一次同我見麵麼?”
敦親王福晉被這氛圍引導得有些激動,她不住的點頭:“昔年,你是京都中的才女,而我偏愛那校場騎射一套。”
“我為人跋扈,你卻是個書癡。”
“那日我不慎將你手中書籍碰撞掉入泥濘中。”
“我說你要多少銀子,本小姐賠給你。”
“我說,多少銀子都賠不起。”富察容若笑道,笑著笑著聲音就有些抽泣。
敦親王福晉將手中錦盒遞上,打開,裏麵的繡帕拿出,富察容若才迴憶起,這是第一次相見,明玉用來給她擦書的繡帕:“你還留著?”富察容玉反問道。
“留著,當然留著。”
“事後覺得不對,拉不下臉來去與你道歉,迴府中後,這繡帕讓我清洗了起來,你也是,當年你未曾與我計較。”
“我還當什麼事呢,你事後不是賠了我一本新的書麼?”
“容若。”敦親王福晉長歎了一口氣:“這些年來,納喇氏掌管著淳親王府,敦親王府又在風口浪尖,每年送的禮你可收到?”
“今日正好,你成為了側福晉,苦盡甘來,你,你別怨我。”
富察容若將繡帕在手中反複摩挲,莞爾一笑道:“怨你,如何能不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