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東陵正殿,已經到了欽天監選定的吉時。
這一夜,跟來的命婦們以安陵容為首,都未曾休息,而是跪在了梓宮前等待著吉時的到來。
安陵容跪著,身子越發的筆直,她想到了她的布局,素手不斷摩挲著吉服的邊緣。
因為被雨淋濕,又因為太後梓宮入土,是以她找了個耳房換了一身吉服。
隨著一聲:“吉時已到。”
伴著夜色,明黃色的梓宮,被內務府之中派來的太監扛起,扛到了先帝的陵墓前,與先帝合葬。
有太監正在一旁,將梓宮往那個黢黑的洞中送入內。
安陵容扶著玉墨的手更加冰涼,她默默的注視著,直到太後的梓宮消失在她的眼前。
內務府的太監將十匹並鞍馬,八匹彩鶴以及無數大丟紙。全部都堆疊在了一處,招魂幡高聳,隨著禮部太監的唱喏聲,人群之中走出一位身穿五色矽羽之人,頭戴黑羽冠,腰係長鞭,左手擎鼓,鼓上有銅鈴。
這銅鈴隨著這身穿五色矽羽之人的動作不斷的發出聲響,節奏不亂,這鼓聲伴隨著這人麵上帶著的麵具,在黑夜之中顯得格外突兀。
也更加詭異,隻見隨著他不斷的動作,口唇快速不斷的吟唱,至於吟唱的到底是什麼。
安陵容並不知曉,隻是知曉這位許是薩滿。
隨著清朝政權的建立,薩滿便主祭祀,而這位薩滿應該是鼎鼎大名的烏庫倫布薩滿後人,隻為皇室宗親主持祭祀。
內務府的太監來到了允袐的身旁,遞過去了一把澆滿了油的火把:“王爺,大祭司說您點火。”
允袐接過那冒著火光的火把,他往前走了幾步,當火把接觸到大丟紙的時候,如同被點燃的引線一般-“騰”的一聲,空地之中數百筐大丟紙,剎那間引發團團烈火。
衝天烈烈火光,空氣中充斥著大丟紙燃燒的味道,灰撲撲的。
而這並鞍馬是正在火勢中間,不知曉是因為地上濕,還是因為離大丟紙太遠,一時之間,有一匹並鞍馬卻未燒完。
這黃層層的火光,纏繞而上,又漸漸熄滅成為藍色火焰。
如此反複,允袐站在一旁捏著火把,六神無主,就在他六神無主之際,安陵容卻起了身子,走到了允袐的身後,一隻帶著涼意的手撫上允袐的手,帶動著火把的餘熱,將那並鞍馬點燃。
並鞍馬身上藍色火焰,隨著火把的再一次動作之時,居然騰的一聲,再度化為了熊熊烈火。
安陵容從來不信鬼神,可是就在這一刻,她恍惚間好像看見,那萬裏奔騰,烈焰滔天的火光之中,似乎有一隻火鳳從裏頭盤旋而出,而火鳳的背上,正坐著一個年輕身著粉藍色的女子。
隨著火鳳振翅高飛,極樂的一瞬,安陵容垂下了眸子,這一刻,她願意相信鬼神,她的臉還能感受到因為大丟紙彩鶴的燃燒而散發的熱浪。
此時此刻,她真心希望,真有極樂世界,而太後能在那個極樂世界,轟轟烈烈的為她自己而活。
允袐歪著頭,覷著安陵容,那雙狐貍眼中不知道在想著什麼,隻話鋒一轉,碰了碰安陵容的肩膀。
“看到本王的風姿了麼?”
“本王點火,從來都是最會。”
“是,王爺風姿妾身五體投地。”
火光衝天之中,安陵容長長的從胸中舒出了一口氣,送完靈柩,就要讓薩滿大祭司在此禱告,而接下來的主場就是景山壽皇陵了。
不同於來時的手忙腳亂,走時的命婦們卻都輕鬆,井然有序。
安陵容和允袐二人互相攜著,背對著衝天火光遠離,若是此時能有人得見安陵容身後的大火,一隻小金鳳,正在從那腐朽的塵灰之中,緩緩衝上天空。
而正在禱告的薩滿大祭司,在覷見了這隻金鳳瞳孔緊縮。他狐疑的眼神掃視過所有的命婦,喃喃道:“攜怨而來,天命所歸。”
薩滿大祭司,那張麵具之後的神色看不清楚,隻能通過麵具的兩隻眼睛孔洞處,定定的看著這隻小金鳳,這隻小金鳳聲音嘹亮,鳳啼清澈。響徹九空。
他的手指快速的掐動,卻似乎有一股阻力,讓他第三根中指無論如何也按不下去,他一再嚐試了好幾遍以後,才放棄了掐算天命人到底是誰。
涅盤重生?文王鼓發出了清脆的鈴聲,涅盤重生四個大字如同灰塵一般,聚集在一處,又被一陣風吹來快速的散開。
隻有薩滿大祭司心中早已經翻動驚天巨浪,涅盤重生,攜天命而來,無法更改。
他咽下了喉頭瘙癢,自古大能者數不勝數,隻有攜帶天命者,所有人窺見天機都無權幹涉。
此時,安陵容又感覺到了那股被窺探的感覺,她不自然的咳嗽了一聲,同著允袐一同坐上了迴京都的馬車。玉墨緊隨其後。
允袐或許是太過倦怠了,靠在安陵容的腿上,側著身子,隨著馬車的不斷行進,伴著車軲轆聲,他發出了均勻的鼾聲。
安陵容掀開馬車的簾子,迴頭看了一眼清東陵的無邊夜色。
她想起剛才允袐點火點不著時,她在心中默念的話,這是她和太後的約定。
倚靠在馬車牆壁之上,玉墨往安陵容的腰間塞了一個軟枕:“福晉,趕快小憩會,明日可還要站一日呢。”
紅色瑪瑙珠子的碰撞聲不斷在馬車內部迴蕩,安陵容想到她接下來的布局,還要等到明日見著敦親王福晉才能知曉。
芙蕖是一定會去皇上麵前露臉的。
若是圓明園有了異樣的話。那就是芙蕖要得寵了。
四阿哥會親手將芙蕖送到皇上的麵前,為他自己在宮中留一個寵妃做後盾。
她留下的暗號隻是讓敦親王福晉保住芙蕖,讓芙蕖從圓明園中撤出。
對於芙蕖,她是想給她選擇的。
她經過前世那種萬事不由己身的一生,不願見芙蕖無端送命,但她尊重芙蕖的選擇。
而芙蕖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