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主從對決
“庫丘林——!”
有人在喊我。
我認識他。弗迪亞——一個為了名譽背叛約定,在比試中率先下死手的蠢貨。
最後,他被我幹掉了。
想都不用想,用盡一切之後還能站起來的一方,肯定是我。
在那之後也一樣。
一直如此。
連死去,都是站在戰場上。
絕對不能停下的理由,除去憤怒消磨理智之外的理由。
在過去是有的。但現在已經消失了。
啊……沒錯,我現在應該沒有那個理由了才對。可是為什麼……
哦,對。硬要說的話,確實有一個……
自作多情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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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深坑裏爬出來,庫丘林晃著身子,把腦袋掰正。
死亡?
在將所有人宰殺之前,他的憤怒不會熄滅,他的身體不可能倒下。
正如他生前所做。
區別在於,現在的他不再受身體極限的桎梏,隻要意誌堅定,就能無數次從地獄裏爬迴來。
惡魔真是好東西啊……所謂人類沒辦法應付的事物,就是這樣吧。
“哈!”
庫丘林開始奔跑,像頭蠻牛一樣,朝著走進坑洞的以諾修斯衝去。
雙方碰撞,一瞬間就交手數百個迴合。
那桿朱槍明明堅硬無比,但看起來卻像一條細蛇,在庫丘林的操使下像無規則甩動的鞭子一樣變化莫測。
咚!
槍尖滑過肩膀,槍頭後方的部位觸碰到以諾修斯的肩膀,在肩甲上敲出一個約莫兩厘米深的大坑。
又變強了?
以諾修斯詫異。
庫丘林的數值還在提高。這是什麼原理?條件是什麼?
是靠憤怒嗎,還是隨著死亡次數提升?
他到底有多少次毅力?這個能力提升的上限是多高?
要是無限的話,那不完damn了嗎。
以諾修斯腦中劃過一連串的疑問,但是身體卻一絲不茍地進行著拉扯和反擊。
無冠的武藝有一點很好,那就是可以在戰鬥中騰出思考的時間。
即便麵對水平相當,甚至是遠超自己的對手,也同樣如此。
稍微思量了一下,以諾修斯反手卡住槍桿,激發凱揚靈光,將靈光集中附著在另一隻手上,刺中庫丘林縮進去的那隻眼睛。
指尖感受到濕潤,說明戳中了。但指尖之後的部分,全被庫丘林皺縮的眼皮和變窄的眼眶給擋住,沒能進一步給他造成傷害。
以諾修斯暗自咋舌。
用眼皮卡住手,這是什麼概念?你說這家夥是獨眼巨人假扮的以諾修斯都信。
無奈,以諾修斯隻好拔出手,見好就收,和庫丘林拉開距離。
但庫丘林咆哮一聲,根本不在乎鮮血直流的眼睛,就是要將以諾修斯拖進持久性的纏鬥裏麵。
以諾修斯簡單掃了一眼,他那隻受傷的眼睛從外麵已經完全看不見了。眼眶裏黑漆漆的,像是長在臉上的肛門。另一隻眼睛卻異常突出,而且還膨脹得讓人害怕。
這下好了,庫丘林從大小眼變成獨眼戰士了。
長得越來越獵奇,壓迫感也越來越強。
很神奇吧,居然真有人能駕馭這個眼眶裏長肛門一樣的抽象造型,還成功讓以諾修斯完全不想笑。
確實是有點本事在裏麵的。
“■■!”
庫丘林抓著槍桿,將同樣握著槍桿的以諾修斯連槍一起舉起。緊接著揮爪,在以諾修斯送上來的臂甲上擦出一片火花。
看起來很殘暴,但……
變弱了。確實是變弱了。
親手和庫丘林交鋒的以諾修斯很直觀地感覺到,庫丘林的力量變弱了。
削減的份量和總量比起來相當不起眼,但是絕對值可不小。
是凱揚靈光的作用。
也就是說,凱揚靈光對庫丘林……對他體內的惡魔有特攻效果?
王者的靈光——凱揚靈光,是阿胡拉·瑪茲達威光之所在。因為是至高善神的靈光,所以天克邪惡之物嗎?
那麼傳說中惡魔也要搶奪凱揚靈光,不是因為害怕它的數值,而是害怕它的機製啊。
——凱揚靈光,是能夠消滅惡魔的力量的種子。
以諾修斯做出這個假設,並確信至少有一半是正確的。
現在的問題是,凱揚靈光有效果,但是不夠。
如果說庫丘林是外殼,那麼艾什瑪就是寄生在裏麵,是內驅動力。庫丘林這個靈基能膨脹到多大,他就能擁有多少力量。
凱揚靈光隻能擊潰裏麵的艾什瑪,但對外麵的庫丘林無能為力。
能夠削減的,隻有溢出來的部分。
但這顯然是不夠的。隻要打不死裏麵的惡魔,庫丘林耗也能耗死他們。
要是再等到他的惡魔隊友,那就很難說會怎麼樣了。
隻是,以諾修斯覺得庫丘林沒有那麼脆弱。即使對手是惡魔,攻擊的還是他最薄弱的地方,他也不可能一點反抗的機會也沒有。
再加上凱揚靈光打在他身上的反應……
以諾修斯懂了。
恐怕,必須要將庫丘林“憤怒”著的事物解決掉,令他的核心動力消失。等到外殼崩塌,才能使用凱揚靈光擊潰寄宿在他身上的惡魔。
那麼問題來了。
庫丘林到底在生什麼氣?
是什麼東西讓他情願自甘墮落,又犯下一次暴行?
要怎麼喚醒庫丘林稀薄的理智?
以諾修斯看向巴澤特。
“快快快,再拿些寶石出來呀!”
在遠處看著的遠阪凜急死了,抓著佩莉一頓甩。
要不是佩莉體型太小,她都想直接把手伸進她喉嚨裏去掏。
你肯定還有庫存!
“就算你這麼說……”
佩莉暗自捏了捏已經幹癟下去的手臂,麵露難色。
她以為這些寶石是完全夠了的,誰知道遠阪凜像個傻叉一樣隨便浪費寶石啊?
她承認,她確實有看笑話的打算,也稍微影響了遠阪凜一點。但事到如今,居然因為遠阪凜這個人太過離譜,變成迴旋鏢砸到自己頭上了。
不是,姐們。咱好歹也是有點魔抗的人,怎麼在沒有特意針對的情況下都能變得這麼衝擊波?
你要早說你這麼拉,我還……幹嘛?
佩莉鬱悶極了。
“哎哎哎,凜!”
愛爾奎特打斷了想說“你不是還有一顆超級寶石嗎,快拿出來啊”的遠阪凜。
她拿出一堆寶石。
“你這是哪裏來的?”
遠阪凜呆呆地看著她。
“當然是我自己做的啦!”
愛爾奎特得意洋洋地用空想具現捏了顆閃亮的寶石。
遠阪凜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裏的寶石,確信裏麵封存的是愛爾奎特的魔力。
“……那我問你,你用這些魔力去戰鬥,和把它們轉化成寶石,讓我發射,有什麼區別嗎?”
“沒有。”
愛爾奎特理直氣壯。
遠阪凜語塞。
“我真傻,真的。居然有那麼一瞬間,覺得你靠譜起來了。”
“話說,你的傷什麼時候好的?”
“啊,這個啊……”
愛爾奎特開始炫耀自己的力氣和手段。
巴澤特沒心情去聽,隻是望著糾纏在一起的庫丘林和以諾修斯,感到迷茫。
他那個時候,究竟想說什麼呢……
巴澤特陷入沉思。
這一想,直接從下午想到了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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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過了。
庫丘林已經在正義的圍毆中戰鬥了一整個晚上,倒下又重新爬起數十次。
要是把他取得的戰果,比如撕下了誰誰誰的手臂、剁掉了誰誰誰的心髒算到一起,零零碎碎加起來,他殺了大概有七八個高端戰鬥力。
其中一大部分由倒黴蛋亞瑟和喜歡近身攻擊且疏忽防禦的愛爾奎特小姐提供。
而這個時候,巴澤特也終於想通了。
自己是不合格的戰士嗎……
難道說他是看不慣自己的蠢樣,才……
這個說法很自戀,巴澤特光是想想就覺得害臊。
但是這也並非無跡可循。
庫丘林雖然一副完全沒有理智的樣子,但每次攻擊都恰好擦著巴澤特的身體飛過去。
不是因為她是禦主,而是因為她是特殊的。
庫丘林不滿的源頭便是她——巴澤特明白了這一點。
說起來,庫丘林是巴澤特的偶像。
巴澤特小時候對什麼東西都無動於衷,對什麼都沒有興趣。
長期以冷漠的外殼示人,導致根本沒有同齡的小孩敢靠近她,更不用說交上朋友。
巴澤特因此產生了自卑和不自信。她將軟弱的心埋藏到鎧甲下麵,實際上卻逐漸對他人的認可和需要產生病態的追求。
既然有追求,就絕對不甘心無法達成,就絕對討厭默默無聞終其一生的命運。
巴澤特害怕那樣的未來,所以拚命向反方向奔逃。
她在閱讀到庫丘林的故事後,“無比惋惜,希望可以拯救他,讓他從悲慘的命運中擺脫”。
實際上,是畏懼著無意改變坎坷命運的英雄本身。
她就是這麼外強中幹的人,一直到現在都沒有改變。
加入協會,成為封印指定執行者,應言峰綺禮的邀請前來參加聖杯戰爭——她做這些不是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而是因為不這樣做就沒辦法正確地活下去。她沒有自己的目標,就連活著都很痛苦,隻有靠著別人的需要才有活動的方向。
這種病態的理念直到被言峰綺禮背叛後達到了頂峰。
那個時候,在長時間的沉默之中,巴澤特將自己的存在意義變成了一種短時衝動。
她想拯救庫丘林。庫丘林需要她拯救。
——在被言峰綺禮背刺後,巴澤特宛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將希望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但是這個願望是自作多情。
庫丘林不需要被拯救,他能僅靠自己就活到最後,對人生沒有一絲一毫的迷茫。
巴澤特僅僅隻能難看地欺騙自己而已。
再這樣下去不行了。
——庫丘林正是看穿了她毫無方向性的這一點,在逼迫她覺醒。
他想要她作出自己不需要庫丘林(依靠)、自己可以完全舍棄庫丘林(歸宿),從今往後也不用再靠著誰的需要活下去,不會再哀歎什麼,而是知道自己究竟該幹什麼——這種程度的覺醒。
根本說不通,對吧?因為在這之前庫丘林根本沒有和她怎樣地交流過。
你說這個誰懂啊——
——沒能說出的話,因為缺少前置條件而變得無比滑稽和混亂。
但巴澤特卻莫名能夠理解。
因為英雄庫丘林就是一個把預言不放在眼裏,無條件相信自己和自己看中的人,將人生當作使命一樣貫徹的豁達男子。
他一定對身為禦主、身為赤枝騎士團後裔的巴澤特有著十足的自信,並且深刻地理解了自己的情況,才留下了後門,一言不發地大開殺戒。
巴澤特感到一種不同於被需要的感動。
自己,被肯定了。
兒時一直懷著悲傷的心情,想要把名為庫丘林的英雄拯救。長大後才知道他不需要任何人來救贖,甚至還反過來被他拯救。
就像流星一樣擦出稍縱即逝的火星,十分草率地作出了改變。
而向他宣告這種決心的手段,無疑就隻有那個。
“四枝之淺灘。”
巴澤特給出答案。
“什麼?”
遠阪凜看過來。
“英雄庫丘林在意識到自己死期將至之際,將身體綁在柱子上,死仍屹立不倒。”
巴澤特解釋道。
“此陣對凱爾特戰士而言,尤其是對驕傲的庫丘林而言,是不敗不退的誓約之證,決不允許活著敗退。”
“但反過來也是一樣的。”
“一旦他敗退了,就決不允許活著。即便還活著,庫丘林也會給自己下達死刑。”
“這恐怕就ncer給我們留下的後門。否則,我們要麵對的就是一個永遠無法打倒的,至少能夠牽製一名頂級戰力的可怕敵人。但有了這個後門就完全不一樣了。”
“如果讓庫丘林承認自己敗北的話,那麼承認的那一瞬間,就意味著他的死亡。”
沒錯,四枝之淺灘是庫丘林的固有技能,亦是授予所有赤枝騎士的,決鬥的最終手段。
隻要巴澤特向他展示這個術,無論決鬥輸贏,庫丘林都能感受到她的決心。
但是否能活著結束這一切,巴澤特不抱希望。
“我要去和他做個了斷。”
巴澤特微笑,戴好手套。
遠阪凜能聽出來,她正前所未有的輕鬆。
但這並不能改變她覺得巴澤特瘋了的想法。
麵對她的阻攔,巴澤特隻是將她拉開,來到離戰場不過數十米的地方,單膝跪地,用手觸碰地麵。
“那是……”
不遠處的埃爾梅羅二世注意到巴澤特的舉動。
她正在刻畫一個鮮紅色的陣法。
是什麼咒語嗎,四角刻著符文的陣形,不屬於任何一種已知魔術。
巴澤特快速地刻下「?、?、?、?」,陣法即刻成型。
“那是單對單決鬥大禁戒。陣地的四個角落分別刻著盧恩文字elhaz(保護)、nauthiz(束縛)、ansaz(信息)和ingwaz(豐饒)。”
太公望小聲提醒。
“喝啊?”
正在和四人搏鬥的庫丘林看到這熟悉的信號,立刻爆發出猛力,把四人全部甩飛,用暴虐的眼光盯住巴澤特。
他抬起暗色的朱槍,將槍尖對準巴澤特。
顯然,他接受了這個弱者的挑戰。
“……”
真到了這個時候,巴澤特反倒平靜下來了。
自己恐怕沒有真的理解過他們。
言峰綺禮也好,庫丘林也好,自己隻是因為想被需要,覺得沒了這個就活不下去,才拚命想要抓住。
自己就是這麼自私,又懦弱。
如果可以的話,真希望他能親口訓斥自己,而不是靠自己在這裏胡亂猜測。
……哈,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呢。
逆光劍隻有兩顆。
必須抓住機會,將庫丘林原本就有的毅力消耗掉,再用第二顆逆光劍完成絕殺。
猜錯了怎麼辦?
那就等死。
巴澤特現在有這個覺悟。
她脫掉外套,走上前去。
“你會死的”——她們的勸誡聲迴蕩在耳邊。
巴澤特恍惚間想起,在遙遠的過去,也有人對尚未成為騎士的英雄作出警告。
——“在今天成為騎士的人,會偉大而短壽”。
英雄當時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毫不猶豫地請求冊封呢——那個答案,巴澤特終於知曉了。
輕盈,滿足,或是一切能形容安寧的詞匯。
無比相信,自己就是為此而生。
——這就是那個答案的真麵目。
究竟會怎樣呢——那種事情根本就不重要。
just do it。
這麼一想,也許成為搞笑角色也是必然的宿命?
“哈啊啊——”
狂犬咧開裂到脖子的嘴巴,激動地挖出深埋在眼眶裏的眼睛,連帶著掛在外麵的視神經一起,用力捏爆。
他開始了最後階段的異變。
皮膚變成黑色,角質甲殼覆蓋在體表,血管與神經遍布其上。
麵紋像裂痕一樣蔓延,全身上下冒出棘刺,身後長出駭人的長尾。
猩紅長槍以狂犬和巴澤特為中心,從地麵冒出,將其他人隔離在外。
狂犬掃視著巴澤特的身體。
該如何虐殺才好?
他有一千個好主意。正如他從前所實行過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