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馬鏢局聲名顯赫,哪知一夜之間竟然被人滅門,其案之大不僅使滿城百姓驚悚無助,便是江湖之上也是一片訝然之聲。張家口在政務上歸屬於遼西京道奉聖州,州刺史接到縣裏報上來的公事,火速報到西京道大同府,大同府收到縣州兩級公事,見死亡人數眾多,隻得報與南院樞密院,商量了十幾日,遼國派出信使到宋國都城汴京通報案情。此時宋遼兩國感情交好,原來遼南院樞密院見所死之人均為宋人,現場經過勘察,認定此案與宋人江湖仇殺有關,所以便不想參與此事,將此包袱原樣甩給了宋人自己處理,信裏隻說如若宋國派人來此調查,遼將盡力幫助雲雲。
不出一月,張家口武馬鏢局滅門慘案已經傳遍全國,免不了再次成為蕓蕓眾生茶餘飯後的談資,但不論這場人倫慘案如何恐怖,如何離奇,張家口畢竟距離中州甚遠,那裏宋人遼人雜居,本就是多事之地,時間過得久了,一切便也漸漸消弭於無形了。
兩個契丹人在錢掌櫃的號房住了一個多月,每日裏隻是出去滿世界轉,卻又不像大多數契丹人那樣販賣馬匹或者羊毛之類的物品,也沒見到他們買迴什麼物事來,隻是愛飲酒,每隔得十來日,小竹子就要去為他們單獨擔迴一擔來。
錢老板已經從小二自縊的打擊下恢複過來,兩個契丹人連續住了一個月,又出手大方,因此幾個人竟然混得廝熟,這日晚上月亮圓得厲害,錢胖子在院子當中擺了張桌子,請契丹客人喝酒,契丹人大喜,隻小竹子不高興,錢老板要他一個人伺候酒席,眼見得滿桌的美食吃不到口裏,小竹子恨不得在他們的酒裏多摻上些水。
吃得酒酣,錢老板問契丹人整日裏什麼買賣也不做,難道隻為消遣來的。
契丹人聽了哈哈大笑,戴耳環的人道:“要說消遣這裏有什麼好玩的,我們遼人不像你們漢人那般囉嗦,咱們隻愛騎在馬上馳騁草原。來這裏許多日子,憋悶得很!”
小竹子笑道:“兩位既然住得厭了,不如早些迴去吧。”
錢老板臉上橫肉堆積起來,罵道:“小竹子,開店的規矩裏哪一條可以攆客人的,你莫不是皮子又緊了?”
“迴去?”先前說話的契丹人苦笑道:“沒有接到旨意……”剛說到這裏,另一名契丹人咳嗽一聲,隻說喝酒便喝酒,哪裏有這許多的話要說。
戴耳環的契丹人臉色一變,道:“喝酒喝酒,管他的,咱們這裏隻管快活,別的卻不管他。”說畢又將一碗酒喝幹了,讓小竹子倒滿。
小竹子一邊倒酒,一邊道:“到哪裏說理去,你們隻管喝酒吃肉快活,卻勞煩我腳不點地,人倒瘦了一圈。”
留著短髭的契丹人伸手入懷,掏出一塊碎銀子來拋在桌上,笑道:“就知道你今天上不得桌,心裏牢騷,這塊銀錢給了你。”
小竹子喜出望外,伸手去撿,哪知一隻胖手伸過來早已經取走,“這小子兜裏裝不住一文錢,我先替他收著了。”
小竹子氣得臉色發白,卻笑道:“多謝舅舅,外甥在你那裏已攢下了不少的錢!”
錢老板罵道:“什麼不少,不少是多少,要不是看在我那死去的姐姐份上,隻怕你早喝西北風也說不定。”
兩個契丹人見他們因為一點小錢鬥嘴,笑不可支,覺得漢人把銀錢看得甚重,做不成什麼大事來。
眼見月亮已經爬上頭頂,照得院裏如同下了一場大雪,兩個契丹人都說這大好月色不如外出走走,也算不辜負這美景。說畢兩人都住了酒,在屋裏提了那個長條包裹出了院門,徑自走了。
小竹子見桌的杯盤裏還剩許多美食,忍不住咽了口饞涎,錢胖子瞇了眼瞅著院門,緩緩道:“兩個這般鬼祟,好不讓人奇怪。”
小竹子歎了口氣,快如閃電地拾起一隻羊腿來,人已經縱出了院外,卻聽見院裏的錢老板罵道:“餓不死的鬼!”
契丹人將兩匹馬拴好了,又從包裹裏取出彎刀,躡手躡腳走進胡楊林中,三十裏鋪的林子裏似乎又添了幾座新墳,秋風透過木葉,四下裏一片簌簌,平添了許多令人恐怖的氣息。
忽然傳來幾聲兒狼號,一名契丹人也撮唇作響迴應。霎時間林中走出四個人來,看穿著均為遼人無疑。六個人聚在一起,留著短髭的人道:“你等可有什麼消息?”說的卻是契丹語。
小竹子正坐在最高的一株胡楊的頂端,他一邊啃著那隻羊腿,一邊豎起一隻耳朵聽著,聽見六個人說起契丹語,他輕輕歎口氣,不敢再吃,隻專心聽六個人交談。
一人道:“小人在附近五十裏內已經巡視了三次,村民都說沒有看到陌生人物,隻說看到過武家鏢局路過此處,那也不算什麼特殊的。”
另一人道:“小人已經把附近所有的酒肆茶肆店鋪也走了兩遍,隻兩位大人住過的悅來客棧沒有打探,卻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第三人道:“小的這裏有個消息,也不知能否有用,一家獵戶的兒子曾在此附近埋伏,要打一頭野豬,卻見到一個身穿白衣的年輕人路過,那人二十多歲年紀,顯得文弱,獵戶的兒子以為他是到這裏來上墳祭祀的,心裏卻讚他膽大。”
“他可曾見到這個年輕人離開此處?”
“未曾見到,隻因獵戶的兒子蹲伏了一夜,又累又餓,沒等天大亮就迴家去了。”
“你是說這個白衣男子是在天未亮之時來此的?”
“當時天剛蒙蒙亮,因此獵戶的兒子才覺得這年輕人膽子夠大。”
留短髭的人道:“接著匯報。”
第四人道:“曾有村民說在自家院牆之上見到過一隻鴿子。”
“胡說八道,這算什麼消息!”
“大人不知,此處山鷹甚多,村民說已經多少年未曾見到過鴿子。”
為首的兩名契丹人同時點點頭,不再說話。
第五第六兩人一同發聲,戴耳環的契丹人不耐煩地一擺手,其中一人道:“我們兩個這幾日一直在官道路口把守,前日見到一人有些奇怪,也不知兩位大人……”
另一人插嘴道:“這人全身穿著黑衣……”
旁邊幾個人笑起來,都說平常百姓身穿黑衣再平常不過,有什麼好奇怪的。
先前那人道:“你們知道什麼,他的奇怪之處在於他走路的姿勢,這個人走起路來就像一根棍子……”
旁邊的人又笑起來,又見兩位首領神態嚴肅,連忙止住了笑聲。
“那人走路似乎不用彎腿,人就那麼直挺挺地跨出去,眨眼之間就能走出幾丈之外,我們哥倆可都不會,不知道你們行不行。”
旁邊的幾個人都道:“世界之在,無奇不有,這人說不定身上有病,是以……”
短髭之人道:“都住了口,不懂得不要瞎說,據我所知,這是很高明的輕身功夫!”
戴耳環的人點點頭道:“這人的確有些奇怪,你們兩個可曾跟著他麼?”
其中一人道:“這人走路極快,我們二人隻跟了片刻功夫就再也找他不到了。”
短髭契丹人道:“廢物,這人功夫如此高明,追得丟了,哪裏再去找得到!”
便在此時,林外一人道:“不用找,我就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