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鐵心竟然把自己的劍丟了!
如果,他後來想,如果來得及,他一定及時撤迴刺向王蘭芝的那致命一劍。那呆子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竟然把刺進他後背的劍“吸”住了!冷鐵心的確用盡全力想把劍拔出來,但根本做不到!
第一次去自己丟了半條命!
第二次去冷鐵心就聰明多了,他沒有等到呆子起來反抗就及時溜掉了!
這是第三次!盡管這些天他總是會想起那柄最心愛的黑劍,但他覺得性命與劍比起來,終究還是自己的命貴重。
金小乙迴來的時候,見冷鐵心又在獨自飲酒。他現在打心底裏瞧不上這個人。瞧瞧!這個名動江湖一時,令人聞之膽碎的“陌客”如今成了什麼樣子啦!
那天冷鐵心以金小乙從未見過的慌張逃離了現場,比遇見鬼跑得更快。金小乙起初是堅定的,他們這邊已經穩占了上風,那邊唯一能夠稱得上是高手的就應該是呂佐了,但他已經身負重傷。小竹子受了他跟冷鐵心的前後夾擊,十成中死了九成九。
他總要將小竹子的屍體或者身上的某一部分帶迴去才好向李繼勳交差,盡管李繼勳多次告訴他要的是一枝活著的竹子,但事情突然變化到那樣,不是他金小乙可控的,畢竟是冷鐵心首先下的重手,要說違反主人的命令,那也是冷鐵心先做下的,小竹子盡管也受了金小乙的重重一擊,但實際上有了冷鐵心那一掌,小竹子便沒有活命的機會了。
況且他還惦記著一個人呢。金小乙眼見冷鐵心那一劍即將給蘭芝來個透胸而過,他的心差不多都要停跳了!要不是那個呆子突然閃現出來,蘭芝隻怕比小竹子死得更早。
金小乙的確親眼見到呆子受了冷鐵心快如閃電的幾劍後若無其事的樣子,他也親耳聽到過冷鐵心一遍遍對他訴說自己如何被呆子吸掉了半條命的事情。但金小乙畢竟自己還沒有親身曆經這呆子的手段,他對冷鐵心的話是相信的,這位陌客絕對不是那種輕易就會向別人傾訴自己不幸的家夥,他的心堅硬如鐵!
但一個像冷鐵心這樣的江湖悍將,竟然對一個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恐懼到如此地步,這讓金小乙雖然暗自嘲笑,但也不由得心生戒懼。
因此,當冷鐵心發出了一聲非人的叫聲之後,金小乙就開始慌亂了,本來他是要把蘭芝帶著一塊離開的,但冷鐵心跑得太快了,那不是輕身功夫,那是因為極度的恐懼而表現出來的逃跑的本能。
金小乙不由自主地受到了感染。他猶豫了一下,但這猶豫隻停留在腦海之中,他的腿像被冷鐵心傳染了一樣,跟著冷鐵心沒命地奔跑。他們兩人一前一後,誰也不顧誰,誰也不同誰講話,隻顧跑!
直到……冷鐵心再也跑不動為止,他一下子癱坐在一片枯草叢中,臉色白得像隻剛剛殺過的雞,他眼中原來那股桀驁不馴、冰冷如鐵的殺氣一絲也見不到了,隻有無邊的恐懼。
金小乙估計他們一口氣跑出去有四五十裏,以他們兩個的武功底子,這並不算什麼,也許會稍感疲乏,但不會像冷鐵心這樣癱倒在地上。
整整兩天,不論金小乙問他什麼,冷鐵心都像個啞巴一樣不說話。金小乙簡直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他要把這次發生的事情盡快匯報給李繼勳,但他們暫居的這個破廟並不是信鴿的通信地址。
金小乙需要迴到城裏去,他要找到馴鴿人,然後通知他把信息傳到北方的李繼勳那裏。可他不敢離開這個破廟,不僅因為害怕,還因為冷鐵心,冷鐵心如果發現隻剩下自己一個人,他就會跳著腳不住大喊大叫,說一些金小乙也不明白的胡話,這些話語提示了冷鐵心以前的江湖經曆,還有他殺人的過程,還有金小乙也聽不清的內容。
當他不再喊叫時,就會乖乖地坐在一個角落裏,雙手抱緊自己的肩膀,雙眼則不停地向門外望著什麼看不見的東西。他的這些變化開始隻讓金小乙感覺到好笑,但後來,金小乙也跟著害怕起來。
因為冷鐵心絕不是那種誰能夠輕易把他嚇倒的人。冷鐵心甚至根本不怕死!李繼勳之所以能夠驅使這個人為自己所用,也是抓住了他的一個弱點,但這個弱點絕不是怕死。
六七天過去了,兩人隻在破廟裏呆著,像兩隻被狼追得離開巢穴的兔子,幸虧他們買了些食物放在這裏,否則吃飽都成了問題。金小乙做熟了飯,還要端給冷鐵心吃,冷鐵心會顯得小心翼翼,他不斷地用筷子翻著那碗飯,似乎在尋找什麼可怕的東西。
金小乙瞧不得他這個樣子,他要盡快離開這裏,這些年金小乙何曾過這樣的日子,簡直可笑!
這天他終於趁著冷鐵心睡著的時候溜了出去,他在附近的一個村子給冷鐵心買迴來了一壇酒,大概總有十幾斤,當他迴來的時候冷鐵心還在睡覺,這個家夥的情緒終於好些了,他一定會乏得要命!
看到酒的冷鐵心,臉色終於有些變化,他給自己倒了一大碗,然後很快地喝了下去,接著又是一碗,然後再來一碗,金小乙沒有阻止他,他恨不得這個家夥就此醉死算了。
冷鐵心終於在酒的作用下,好好地睡著了。並且他在睡前還跟金小乙笑了笑,酒讓這個男人找迴了自尊和膽量。金小乙也鬆了口氣,他覺得給冷鐵心買一壇酒這件事,絕對是自己做得最聰明的一件事。
金小乙跟他說要去城裏一趟,他要打探一下事情發生後的消息,冷鐵心一手端著酒碗,一手抱著酒壇子,他同意了。
三名公人被當街殺死,一名開封府通判受傷,兩名囚犯越獄!這對杭州城來說是繼吳山竹林村火案之後的另一件大案!杭州城裏街頭巷尾人人談論,個個驚心。
不用說,上至州裏下至錢塘縣各路官員陸續到來,杭州府尹沈林早已焦頭爛額。他找來了城裏最好的大夫給呂佐治療,據這位神醫說呂大人受傷雖重,但沒有性命之憂,大概總要三四個月才能痊愈,這總算讓沈林鬆了一口氣。
不用說,捉拿越獄的牢獄是頭等大事,何況其中一個犯人與竹林村的縱火案有十分的幹係,一旦捕捉不到,上頭必然會問責下來。他隻好去了杭州指揮使司,聯合州提點刑獄使共同審查此案,至於呂佐等一幹人的遭遇少不得也報到開封府去。
現場唯一的證人就隻剩下張十五一個人。但他似乎受到的驚嚇也極為嚴重,一直緩了兩三天才能把話說得完整清晰。張十五的敘述對於三死一傷兩失蹤的情況有個大概了解。
三死自然指跟隨呂佐來杭州的四人中的三名公人,一傷是呂佐了,兩失蹤即是小竹子及呆子。據張十五說小竹子是被兩名不知名的江湖人士所傷,估計十有八九活不下來了,另一名犯人被其中一人刺了一劍,受傷也是極重。
既然兩名越獄的犯人都受了致命傷,何以都沒有在現場找到屍體呢,另外那個綽號被稱為“呆子”的犯人已經收監二十多年,向來自己絕不肯出獄一步的,為什麼竟然也跟著小竹子逃了出來。
又據張十五所言,現場當時還來了一名年輕女子,後來也不知所蹤。大家都懷疑兩名犯人與這名女子之間有某種幹係,張十五曾言這姑娘也身負武功,是不是她將受傷的二人救走也難以確定。
指揮使司見此案基本可定為民事案子,雖然兩名犯人都收監在自己的牢裏,但不過是暫時情況,便抽身撤了。州裏的提點刑獄司直屬上司正是開封府,這時有三死一傷,說不得隻好擔起了主要責任,於是下了海捕公文,畫影圖形張貼城門及周邊村鎮,城裏的公人也多了,指揮使司也派出兵士協助一體查拿。
眼見這又成了一件無法查實的懸案,杭州府知府沈林知道這個幹係最終會落在自己頭上,每日隻憂心不已。
金小乙探聽得明白,知道自己與冷鐵心的事情已出,但尚屬安全,心裏靜了三分,隻小竹子竟然失蹤讓他狐疑不定,如果死了屍身在哪裏,如果沒死,難道又被那呆子弄到牢裏去了?但公文上明說兩名越獄犯人均已失蹤,倒讓金小乙十分不解。公文上隻字未提王蘭芝的名字,甚至連她出現的事情也沒有說,難道官家那裏也在做什麼手腳也未可知。
他又買了吃食,帶了兩壇酒迴來,準備跟冷鐵心商量一下,要迴汴梁去。
他進了屋見冷鐵心早在那裏隻顧喝酒,心裏有些不自在。這人什麼時候才迴複正常啊?
忽然門外一聲輕響,似乎有什麼人從屋頂跳到地上來,金小乙縱步來到案桌之後,把自己隱藏在陰影處,冷鐵心見他動作鬼祟,臉上變色,端著酒的碗不禁又抖了起來。
一個矮個子中年男人緩步走了進來。他背向門外光亮處,臉也隱在黑暗之中,兩人都分辨不清他的麵貌。隻覺得他似乎個子不高,穿著一身寬大的袍子,頭上頂著一個寬大的鬥笠,更遮蓋得他上半身都黑黢黢地。
冷鐵心把身子使勁向牆上擠進去,似乎想藏到牆壁裏麵去。金小乙見來人的目光隻掃冷鐵心一眼,然後直盯著自己的方向,心裏有些發毛。
“你們兩個誰是金小乙?”
兩個人都注視著來人,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默不作聲。
“李繼勳的手下都這般膿包麼?”那人冷笑一聲,接著道:“金小乙,你給我滾過來,還‘四公子’呢,沒的在這裏丟人。”
金小乙從陰影處走出來,全身戒備,道:“閣下何人,我是金小乙。倒也不是我們膽小,隻杭州城裏都在尋我們兩個,小心些總不是壞處。”
既然他能說出李繼勳的名字來,必不是外人。他直唿李繼勳的名字,一點也不忌諱,金小乙有些犯疑,李繼勳在汴梁城及附近有多大的勢力,金小乙心裏是清楚的。
“我姓羅,叫我羅伯就行。”這人仍然顯得有些托大,“李繼勳央求我來幫忙,看你們兩個現在的樣子,不知道還有沒有用處!”
金小乙眼睛瞇了起來,這人挑釁般的語氣讓他十分不痛快。他自從出了道還沒被別人這麼瞧不起過,“羅伯,我一直都沒收家主人的信息,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些什麼,是以一直在等消息。”
“家主人?嘿!好大的口氣,小小一個李繼勳在汴梁城裏能唿風喚雨,到了杭州這裏就顯得不靈光啦!”
“請羅伯尊重一下家主人。否則的話,剩下的事情我們勉力也可為之,不需你費神。”
羅伯將鬥笠摘了下來,金小乙見他頭頂心處一片光亮,一根頭發也沒有,四周的頭發都剪得極短,隻箍了一個銀色的圈子罩住。
“這兩日我自杭州到汴梁,又自汴梁返迴來,可不是辛苦麼?你小子竟然膽敢這樣跟我說話,若不是看在別人的麵上,管叫你吃些苦頭。”
他兩日之間往返四五千裏,這等大話隻可說給孩子聽。小乙嘴角一撇,道:“既是如此,家主人必然也有信息傳給我們,不知羅伯可曾遇到他。”
“他不配!我要見的人需不是你們這等人可曉得的。杭州的兩件事都與你們的那個什麼主人有幹係,隻是做得差勁,別人隻有求我來給你們收拾這爛攤子!”
“既然羅伯如此不耐煩,這就請吧,不論最後事情怎樣,我們都承你們的情。”
羅伯瞇起眼睛,突然張開,金小乙啊的一聲大叫,原來他雙眼中透出兩道紅色的光來,紅光之中又有黑色的陰影不住翻滾,看上去甚是可怖。
“不要!不要!”冷鐵心突然大聲叫起來,“我……我好害怕!”
“幫不幫你們這個忙,隻怕還不是你金小乙能做得了主的。以後在我麵前你謹慎些,否則莫怪我無情!”
金小乙這才知道來人有很深的道行,不由心驚,“原來羅伯竟是此道中人,方才小人不知,請勿見怪,小乙給羅伯賠罪啦!”
羅伯見他被目光所攝,竟然馬上就認了錯,不由仰天哈哈大笑,道:“小子倒還乖覺。聽說你到杭州來是要擒拿一個人,叫小竹子的,是麼?”
金小乙簡單把事情說了,又說當時情勢緊急,實在沒有別的辦法,這才將小竹子立斃於當場,可是如今卻找不到他的屍體,就是這樣迴去也無法交差。
羅伯皺起眉頭來,道:“你說那個癡呆之人也出現在了那裏,確定嗎?”
金小乙嘴巴向冷鐵心那邊一呶,說道:“我同伴幾次吃了他的大虧,不會認錯的,不然也不會成了現在這個樣子。”頓了一下,又道:“連他貼身的武器也丟掉不要了。”
羅伯道:“這呆子已經被我在牢房之內以冰魄術封凍上了,竟然能夠活轉過來,以他那點微末道行,必是後來有人施以援手。”他一邊說,一邊伸出右手,五根手指不住互相捏動,過了半晌才道:“不對,這癡呆之人的確死了,他怎麼又能活轉來呢?”
金小乙再次確定現場之人就是那個呆子。羅伯聽了,幾根手指又捏動了一會兒,道:“他已經死了確乎無疑的。隻是……你說的不對,小竹子卻好好地活著”
“不可能!”金小乙突然對眼前的這個人又有些懷疑,羅伯的猜測與他在現場的所見全然合不上拍子。“這小子前胸後背都受了極重的內傷,隻怕大羅金仙也救不了他!”
羅伯道:“不要隨便拿大羅金仙出來賭咒,那是會應在你自己身上的。”
金小乙嚇了一跳,不自禁地向後退了一步。
“我且不與你爭,這小子如今就在這裏不遠處,咱們這就過去看看,你直接把他帶迴來也就是了。”
蘭芝離開了。小竹子不確定她是不是就此不再迴來,他覺得對這個姑娘所說的話有些不得當,他很想再次見到她,不知為什麼,他對這個姑娘很有好感,很有親切感。
但她可能再也不會迴來了,因為在離開前她找到老人到屋外說了好些的話,似乎又給了老人一些銀子,這都表明她要徹底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