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之間已經在運河上走了十天,“鮫”號快船已經到了山東境內,金小乙一顆心才有些放下來,按照這個速度最多再用五六天,船便可抵達汴河,到了那裏便是他們自己的天下,要人有人,要勢力有勢力。這次南方之行,終於還是讓他認識到所謂的京城四公子,到了江南竟然一文不值,處處被動,時時挫折,艱難得很。
南來之前,在金小乙等人的心裏,李繼勳如此廣博的錢財,如此龐大的勢力,何以還不收手,消停做個隱身的皇帝不比如今強得多?現在才終於明白,李繼勳的勢力範圍不過是京城周圍,過了長江他的影響力似乎就小了許多,到處都顯得很有些力不從心。
山東德州是運河之中的五大水陸碼頭之一,船靠了岸,四個水手隻留下了一個在船上,另三個人下船去了。這些人少不得要吃些美食,逛逛風景,更要找個女人快活快活。金小乙問守船的那個船員,才知道再向前行航道變得極窄,現在正是漕船進京的緊張時節,就是漕船也要排號依次而行,咱們再急也得排隊,什麼時候碼頭上通知咱們走,這才能繼續北上。
迴到艙裏,看見冷鐵心正站在小竹子的榻邊問他什麼話,卻沒見到羅伯,冷鐵心見他迴來,不再跟小竹子說話,聽金小乙問羅伯的去向,冷鐵心冷笑一聲,道:“這人隻說要迴去了,就送咱們到這裏,又說見到主人的時候提醒他別忘記答應酬謝給他的東西。”
金小乙冷笑連聲,“這個高人整日裏就是打坐念經,裝神弄鬼地給誰看呢!”想起來船員們可以到城裏花天酒地一番,自己卻要在這裏看著小竹子,他在京城裏是一唿百應的人物,如今淪落到給人家看押犯人的境地,越想心裏越不是滋味兒。
“你在這裏看著他,我要出去轉一圈,弄點吃的東西迴來。”冷鐵心說著,沒等金小乙應聲,就轉身出去了,小乙在後邊沒好氣地喊了句“再帶些好酒迴來”,也沒聽見他迴答。
冷鐵軍自從丟了劍,人就丟了魂,一直都顯得很消沉。小乙一點也瞧不上他這個樣子,但這個人在李繼勳的心目中很有分量,小乙倒真不願意招惹他。在杭州的時候又見識了他的真實功夫,原以為自己偷偷苦練了幾年,起碼能跟他平起平坐,現在看起來單論武功,自己還是差著一籌。
“剛才我進來的時候,姓冷的跟你說什麼了?”小乙踱到小竹子旁邊,瞅著他問道。
“他問我知不知道他的劍被誰收去了,我告訴他不知道。”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不想告訴他呢?”
“我真不知道,那個時候被你們打成了重傷,神誌不清了。”小竹子說得有道理,但他卻知道冷鐵心的劍被誰取走了。
小乙點點頭,算是認可了這個迴答,“你認識家主人麼?”
“什麼家主人?你們家的主子嗎?沒想到京城裏大名鼎鼎的金小乙竟然是別人的打手,那人竟然在你麵前以主人自居,你活得不委屈麼?”
當然委屈,可那又有什麼法子呢。“你不要在我麵前胡說八道,我可不吃你這一套!姓冷的兩次上了你的當,都是吃虧在你這張嘴上,在我麵前你可別玩弄這套把戲,不好用!”
小竹子笑道:“冷鐵心本來算是個漢子,但他說話不算數,我現在可有些打心底裏瞧他不起。”
“哦?那為什麼?”
“願賭服輸,江湖人最要講信用,這家夥雖然在江湖上頗有些名氣,但在我看來他不過就是個輸不起的無賴而已。你瞧瞧他現在的樣子,哪裏能夠配得上‘陌客’兩個字的?”
小乙聽他說得有道理,不由對這個小竹子莫名地生出一些好感來,說道:“憑真實功夫,你還及不上我,我可還跟他差那麼一大截子,你想贏他,隻能靠耍些詭計罷了,難怪他對你一肚皮的氣,要不是家……上麵有命令,你現在隻怕想活也難。”
半晌,小竹子才黯然道:“整個村子的人死的死,逃的逃,我獨自活著也沒什麼滋味兒,還是死了的好。”
羅伯曾經對小乙和冷鐵心說過,小竹子明明已經死了,硬生生被王蘭芝救了過來,這個姑娘怎麼變得這麼厲害的?
“小竹子,你的那個救命恩人法術很厲害,是不是?可不知道她如何硬生生把你從死亡的邊緣拉了迴來。”
小竹子麵前浮現出姑娘的麵容,那種不知生自何處的親切感又出現了,為什麼覺得她這樣熟悉呢?
金小乙見他不答話,莫名地生出來一股醋意,冷笑道:“那個王姑娘……嘿嘿,聽說你們都是華山派的,同門師兄妹,自然會對你格外好一些,是不是?”
小竹子吃了一驚,金小乙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救我的那個人竟然便是……便是紫霞師叔的徒弟麼,上次在華山見她的時候,她正躺在車裏,臉上又遮了麵紗,怪不得,原來竟然是她,感覺哪裏見過的,正是正是!
小竹子心裏盡管大感驚異,臉上卻絲毫也不帶出來,笑道:“我這個師妹呀,格外對我好倒不見得,每次見到她倒要好好嘲笑我一通倒是真的,這次多虧她伸手相助,隻是師出同門,大家也不必那麼客氣。”
小乙聽說蘭芝似乎對眼前這個小子不甚感冒,心裏有些高興,見他臉上有些氣鼓鼓地,暗想蘭芝貌美,雖然臉上有道傷疤,倒生出別樣的風韻出來,她怎麼會瞧得上這個小子,本事不如自己,人又顯得輕浮,沒個沉穩的樣子。
但又想蘭芝已經識破了自己的身份,將來對自己那也不會好到哪裏去,說不定在她心裏自己還及不上眼前這個家夥,想想有氣,又覺得這一路上多受小竹子所累,不知這小子究竟有什麼與眾不同,竟引得李繼勳十分重視於他。小乙想多跟他說些話,探聽些內幕出來,可小竹子半翻個身子,竟然麵向著艙壁,閉了眼睡覺去了。
直等了三天,鮫號快船才被允許放行,可是河麵上滿滿的都是漕船,想要快行也是不成,小竹子的傷勢一天好過一天,他早就可以自己落地行走,連拐杖其實也用不上,但他仍舊裝作很嚴重的樣子,吃飯如廁都要船工來服侍,臉上總有要露出些痛苦的表情。
這天中午,金小乙在艙裏躺著睡覺,冷鐵心卻又到後邊的甲板上孤坐著,頂著一個發白的太陽,過了黃河,天氣已經頗為寒冷,但他隻一身棉布長袍,並不在意河上迎麵吹來的寒風。
突然前邊傳來一陣爭吵之聲,聽上去似乎有三四個人在打嘴仗。四名船工都很好奇,站在船頭指指點點,不住議論。
金小乙聽到聲音,早就醒了過來,在艙裏悶得久了,也想出來透口氣,起身看看小竹子,仍然側臥在榻上沒有聲息,便穿上鞋子走到甲板上來,卻被迎麵的河風刮得身上一縮,才知道外麵竟然這樣冷。
“什麼事?”小乙瞥了一眼仍然坐在船尾的冷鐵心,見他背向著自己,並不在意前麵發生的事情。
“小乙哥,前麵似乎有人在吵架,船全都停下來,塞在這裏啦!”
“定是上行下行船塞住啦,幾個船上的人打架,年年這個時候河道都擁堵不堪。”另一個船工說道。
“你們以前遇到過?這要停多久才能打開?”小乙問。
“不好說,我遇到最嚴重的一次停了差不多一整天呢!”
金小乙腳尖一點,身子縱了起來,落在張帆用的一根桅桿的橫梁上,他將手搭在眼前向前望了一會兒,又躍下來道:“我看大船之間還有很寬的水道啊,咱們的船身這般狹窄,應該可以穿行過去。”
一名年老的船工走過來,伸出大拇指讚道:“小乙哥好功夫,一下便能躥起來這麼老高的。不過行船另有一番計較,咱們船身狹窄,靠帆行走,在這河麵上可以說無人能及,但也正因為船身重量太輕,運河的水是流動的,這些載滿了漕糧的大船吃水甚深,兩船之間的水流是很急的,咱們這艘小船在它們之間航行起來難度就大得多了,也十分危險。”
金小乙聽了點點頭道:“原來是這樣,在運河上走船竟有這許多說法和門道,那就沒別的辦法,隻好等了?”
幾個船工點點頭,臉上均顯出無可奈何的神態。突然一個船工手指前方,唿道:“快看,那是什麼!”
幾個人同時看見一隻巨大的黑鳥從離此船約三四十丈的前方飛來,它偶爾撲閃幾下翅膀,偶爾又展開雙翼禦風滑翔,速度飛快。越過哪艘船時,船上人員都發出一陣吶喊,原來聽到的叫喊聲是因此而來,但所有的船隻都止住不動,想必不是為了看一隻大鳥。
不過片刻大鳥已經飛到小船上方,眾人抬頭看它時,更加驚訝,原來這隻大鳥竟然是一個人,他全身裹在一件黑色的披風之內,這披風前邊伸出兩個巨大的翅膀出來,那人的手臂綁在這翅膀之上。他兩腿張開,與披風後邊的兩角綁在一起,恰似鳥兒的尾羽,眼見即要飛過鮫號小船,這人突然一個盤旋,繞著鮫號畫了一個大大的圈子,高度已經降到了與桅桿差不多,忽然收攏雙翼抱住了當中最高的那根桅桿,他衝力甚大,身子圍繞桅桿不住旋轉,將衝力轉為橫力,卸了下來。
船上人已經看得目瞪口呆,金小乙抬頭細看,見這個麵部遮著紅色麵紗,頭發也被黑布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兩隻點漆般的眼睛來。小乙見他距離甲板約有兩丈多高,高聲問道:“閣下好功夫,可否下來一見?”
那人去不言聲,他抱住了桅桿,雙足踏在最高處一塊橫木之上,河麵之上風很大,刮得他的披風獵獵作響。
金小乙瞥眼間,見冷鐵心早也走了過來,他直接站到桅桿下邊,喝道:“你是何人,休要在此作怪,下來答話。”
那人仍不說話,身子突然向下一翻,頭朝下直衝下來,四名船工一聲驚唿,哪知那人雙腳竟然勾住了橫木,有如一個秋千在上麵不住來迴蕩著,動作甚是輕盈,蕩得小船也左右輕身搖晃起來。下邊的人卻感覺他隨時都會栽下來,前後左右的船上不住有人大聲驚唿。
冷鐵心哼了一聲,喝道:“裝神弄鬼,給我下來!”他這一喝用上了內勁,雖然運河河麵寬闊,但聲音還是遠遠地送了出去,方圓十餘丈內各人都聽得清楚。
那人似乎被他這一喝震動,“哎呀”一聲,頭朝下直衝下來,幾個船工抱了頭向前後跳開,哪知那人落到第二根橫桿的時候,雙手搭在上麵,他腰上用力,身子如同陀螺一般旋轉起來,直繞了十幾個圈子,眼見得那根橫木發出喀喀的聲音,隨時都會折斷。
冷鐵心右手一抖,一縷黑線向那人飛了過去,聽得他又是“哎呀”一聲,似乎已經被暗器射中,雙手鬆開橫木直紮下來,距離甲板尚有三四尺的時候,突然張開雙翼和尾羽,他的身子以一個相當美妙的弧形滑過眾人頭頂,直向側方飛去,他雙臂每撲一下,身子便向上拔起半丈來,待他飛到剛來時的高度,人已經到了運河岸邊的樹木上空,一眨眼間,隱入了那片叢林之中,無影無蹤。
金小乙望著那片鬱鬱蔥蔥的樹林,心裏湧起一陣豔羨,他覺得那人武功並不如何高明,關鍵是對所穿的衣服進行控製,懂得讓風給自己幫忙,船員又聚攏來,不住向他詢問。
冷鐵心卻覺得此事十分蹊蹺,這人在前麵引發騷動,卻單單隻為飛到鮫號上麵來表演給眾人看,他略一思索,突然喝道“中計了”,轉身奔入艙內,金小乙不知姓冷的何以這般奇怪,一邊問道:“怎麼了?”緊跟著他也奔了進去,卻差點一頭撞在他身上,霎時便已明白,小竹子的榻上已經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