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師師很不高興,因為最糗的事,偏偏被一個不想讓她看到的人看到。
一路上,李師師不停埋怨。說那支玉釵,是她十六歲生日時,鴻姨送給她的。
徐驕心想:我十六歲時,已經忘了自己的生日。
走了這麼久,徐驕終於有些不耐煩,問她:“我們究竟要去哪裏?”
李師師說:“迴家。”
“方向錯了吧。”徐驕說:“我聽三貓說過,天臨城在西邊。”
“這個地方離天臨城還有六七十裏,難道要用兩條腿走著迴去麼。”
李師師義正言辭:“而且我說過,要先確定王子淇是不是離開了三江源,我不想和他討論成親的事。”
徐驕說:“可我們來這個地方也沒用,應該悄悄潛入天臨城,偷偷的打聽。”
“你怎麼知道沒用呢?”李師師問他,態度很不好。像是到了他的地盤,就自然的橫起來。
迎麵走來四個持刀武士,衝李師師行禮:“小姐!”
李師師端起架子:“你們怎麼這個時候才來?”
為首的人說:“有報說小姐入了城,我們就馬上來了。”他看一眼徐驕,眼神中閃過一抹狠厲。
李師師又問:“我哥呢?”
那人說:“在臨江樓。”
李師師沉吟道:“好,我也去臨江樓。”
臨江樓,顧名思義,臨江而建。樓高七層,下四層是磚石結構,上三層多用木材。它唯一的奇特處,是內外都有樓梯。不用進入大堂,就能上到每一層。
徐驕遠遠的看到,不得不說,當代人還是有點技術的。它建在江渚上,離岸邊不遠,木橋相連。樓邊停著幾艘花船,正是自己往日見到的那種。
無論設計,還是建築工藝,都讓人讚歎。
李師師忽然停住:“我們坐船過去,不想再走路了,也不想有人認出我。”
武士說:“是!”
不一會兒便找來一艘小船,是用桿子撐的那種,隻有簡單一個篷子而已。
水流不急,撐船也無需太用力。四個武士站定船尾,其中一個操桿,小船慢慢的漂浮。
徐驕說:“你這就是多此一舉。既然他們認出了你,就還有別人能認出你,又何必怕。我猜,你在此處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你父親那裏。”
李師師說:“怎麼能一樣,他們都是王府的人,自然認得我。”
徐驕低聲問:“那個為首的叫什麼,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李師師輕笑:“因為你不像好人。”又搖頭說:“不知道,我又不是每個都認得的,隻要他們認得我就行了。”
徐驕眉頭一皺,低頭往外麵看,那為首的人又在看他。心裏咯噔一下,之前遇到夭夭,或許是自己杯弓蛇影,多想了。可看這四個持刀武士,卻真的覺得怪。腦海靈光乍現,已明白了古怪處。
於是喊道:“我有點暈船呢,請靠岸。”
李師師笑道:“真沒用,還是住在江邊的人呢……”
四名武士好像沒有聽到,毫無反應。
徐驕對李師師說:“讓他們靠岸……”
“很快就到了。我請你吃好吃的,臨江樓的獅子頭,在三江源都是有名的……”
徐驕冷著臉:“靠岸!”
他一正經起來,李師師就有點怕,莫名的聽話起來,衝外麵喊:“靠岸吧!”
武士說:“小姐,馬上就到了。”
徐驕看著臨江樓,這個距離,馬上到肯定是不可能的。即便可能,他們怎麼敢拒絕。
徐驕冷哼一聲:“幾位,真的是王府護衛麼?”
他這話問出來,撐桿的武士長長的竹竿用力一點,小船掉頭,直衝江心。
寒光一閃,為首的武士鋼刀抽出,猛地竄進篷內,鋼刀斜砍向李師師脖子。
李師師來不及驚恐,被嚇的呆住。
徐驕並指如劍,嗤的一聲,劍氣擊中鋼刀。一聲脆鳴,鋼刀被震飛落在水裏。徐驕一招得逞,信心大增。
“幾位和我是同行?”
“誰和你是同行?”其餘三人同時持刀砍過來。
徐驕心想,確實不是同行。他是強盜,越貨不殺人。出修羅山時乘的那艘大船,那船主對三貓和小山的態度,少了恐懼,頂多算是敬畏。可見壞人,也能收到尊敬。
劍氣連發,三人鋼刀皆被擊落。饒是如此,還是不肯罷休。掏出短刀匕首,又撲了上來。
為首的早覺得徐驕不好對付,也沒想到會這麼不好對付。要殺李師師,得先結果了這人。匕首劃出一道寒光,直取咽喉。
徐驕五指成爪,嗤嗤聲響,那人心口多了五個洞,鮮血直冒,當下殞命。
徐驕一時愣住,好在剩下的三位武士見到他這一手,嚇得不敢多想,抬起那人屍體,直接跳入江中。
徐驕的手在抖,他怕。
一個活人死在麵前,還是自己殺的。這一刻,他的腦海裏想的是律法無情,殺人償命。
李師師此時才驚叫出聲,抓緊他手臂,驚恐的問:“怎麼迴事嘛?”
徐驕抑製住心頭的恐懼,這是個野蠻的世界,殺人不是件大事。而且他是山中強盜,就像三貓說的那樣:你不殺別人,別人就殺你。能保住命的,隻有自己的雙手,而不是什麼公道律法。
徐驕說:“我們走!”跑到船尾,拿起竹竿,在江底用力一撐,小船打著圈,順著江水往下飄去。
他根本不懂得撐船,想要靠岸,可小船根本不聽他的話。
忽然兩個人影從水裏竄出來。李師師驚叫出聲,卻是三貓和小山。
三貓接過桿子:“驕哥,我來。”桿子一橫,船身打直,慢慢悠悠的往岸邊靠去。
兩人一直跟在他們身後,直到看見三個武士抬著一具屍體跳入江心,才知道出了事。
“驕哥,你怎麼知道那四個人有問題的?”
徐驕敲敲他腰間竹製的牙牌。
“因為這個。從碼頭到這裏,我見過手持兵器的人,他們都將牙牌掛在身上,想是為了少些麻煩,也是一種身份的象征。可那四人沒有……”蕭離仍舊有些恐懼:“我殺了其中一人,但我是無心的。”
三貓說:“應該把他們都殺了,敢動到修羅山的人,他媽的……”
小山話不多,卻想的多。就說:“是江湖上的殺手,人死了也要把屍體搶迴去,為了不讓別人查到源頭。”
小船靠到岸邊,幾十匹快馬趟過人群。馬上的人手持弩箭對準他們,三人一下懵了,沒見過這個陣仗。這些人服色統一,輕甲輕胄,明顯是官門的。
三貓心道:莫不是身份露了……
為首的看到他們腰間的牙牌,擺了擺手,身後的人收起弩箭。他問:“小姐呢?”
李師師喊:“在這呢。”她走出船篷,長出一口氣:“江英,是我哥讓你來的?”
江英點頭:“請小姐隨我們去別院。”
既然認得,徐驕也就不擔心了。
擔心也沒用,對麵幾十把弩箭,那可不是好玩兒的。
臨江樓的七層,能住在這裏的人,非是一般的富,也不是一般的貴。無論多麼不一般,王子淇都有這個資格。
他隻帶了一個人,魏無疾。
一個人也就夠了,敢對他不利的人,他無法反抗。想對他不利的人,過不了魏無疾這一關。
魏武疾正在閉目養神,忽然睜開眼睛:“人來了,在門外。”
王子淇說:“那就請吧,做完這件事,我們就迴帝都。”
魏無忌打開門,一股香氣撲麵而來。
夭夭瞇著眼睛:“我剛見過李師師,她是個很漂亮的姑娘,恭喜王子淇。”
王子淇笑道:“你該明白,這不是件值得恭喜的事。”
夭夭說:“可你現在找人殺了她,即便不是自己出手,海後會怎麼想呢?”
王子淇沉吟不語,他確實沒有想到這一點。看著夭夭美麗的雙眸,心道:這才是我想要的女人……
江英把李師師等人帶到別院,三貓和小山因為掛著牙牌,還是竹製。對這兩人,他深信不疑。
竹製牙牌是營軍專屬,而營軍不得私自外出。但凡在外麵閑逛的,身份都不簡單。
誰都知道,西山營高手如雲,且身份成迷。若把眼前這兩個人,隻看作普通兵士,那就是笨蛋。
但江英看不透徐驕,沒有牙牌,跟著小姐,顯得有些過於親密。這不是重要的,但看起來,是自家小姐硬貼上去的,這才讓人匪夷所思。
也不好意思問是誰,於是私下詢問三貓。
三貓低聲說:“不要透露出去,此子乃寂寞老人之徒。”
江英身軀巨震,寂寞老人的名號這些日子太嚇人了。不是因為他擄走了李師師,而是修羅山主親自出麵,才能解決這件事,維護住修羅山的尊嚴。這個待遇,天底下,怕是隻有鬼王,才配得上。
三貓又說:“閣下應該去查一查,什麼人想殺小姐。若不是徐驕,恐怕我們隻能接迴來一具屍體。”
江英點頭同意,這確實讓人後怕。
夜色闌珊,李師師為盡地主之誼,四個人,做了二十八道菜。徐驕是見過世麵的,但這排場,也隻在影視劇中見過。
可他實在沒有胃口,畢竟殺了人。又不像三貓小山這樣,在野蠻文明下成長,對於殺人沒有特別的概念。
他不同。
道德,法治,現代文明對宗教和生命的信仰,在他心裏留下的烙印,都告訴他:任何人無權剝奪他人的生命。
三貓吃的肚兒飽,他本以為山上的生活夠好了。現在才明白,什麼叫做好。一桌子的菜,浪費了這麼多。
浪費是個很好的感覺,當不覺得心疼時,就覺得自己與眾不同。
李師師說:“吃人嘴短拿人手軟,都到津門渡了,你們就別逼著我迴天臨城了吧。”
三貓說:“不行,山主的命令。”
小山說:“還有笑笑的眼睛。”
李師師用祈求的眼神看向徐驕。
徐驕想了想:“你沒發現,有人想殺你?”
“現在不用怕,有我哥呢,就像笑笑有你。”
李師師隻有一個哥哥,同父異母。
就像天下所有做哥哥的,都疼愛自己妹妹一樣,他也十分反對笑笑嫁給王子淇。因為他的母親,曾是帝都皇室女子,對於皇室中人的薄情寡義,他自小就知道很多。
所以王子淇到了津門渡,他甚至不願見他。
天下人都知道,李漁不想做的事,就是他老子三江王也逼不得,就像他的名字。
他本來不叫李漁,一次遊江,喜歡了一個漁家姑娘。那姑娘沒有名字,他就叫人家小漁,還發誓要娶其為妻。
三江王自然不會同意,那姑娘就莫名其妙的消失了。盡管三江王否認,他還是認為,是自己父親幹的。一氣之下離開天臨城,來到津門渡,把名字改成了李漁。
此事一時成為美談,但更多人覺得他是個傻子。
他絕對不傻。
這是徐驕第一眼看到他時的感覺。
“我喜歡你。”這是李漁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徐驕說:“抱歉,我隻喜歡女人。”
兩人大笑。
李漁說:“真巧,我也喜歡女人。”
說到女人,就不得不提臨江樓。
津門渡最好的女人,都在臨江樓。不止是女人,最好的廚子,最好的樂師,最好的舞姬,連天臨城都比不上。
李師師打扮成男裝的樣子,這是她第二次來臨江樓。
臨江樓的歌舞,別有一種風情,是天臨城看不到的。
李漁本想帶她來見王子淇,既然兩人都不願意彼此,幹脆把話說開。出門之後才知道,王子淇已經坐船迴帝都去了。
徐驕說:“你不怕麼,白天的時候,還有人想殺你妹妹。”
“我知道是誰。”李漁說:“一次不成,我想就不會有第二次。他是個聰明人,聰明人往往不會犯同樣的錯,因為怕被人抓住手腳。”
徐驕長歎一聲:“我現在明白,為什麼小蕩婦不想嫁給他了。”
“小蕩婦?”李漁疑惑,隨即了然,知道說的是李師師。他也不介意,妹妹大了,春心動,胸懷奔放一些,也是情理之中,畢竟像他們這樣的出身,生活其實是很壓抑的。
李漁很欣賞的看著徐驕:“兄弟,你也是個聰明人。”